長樂宮。
太陽西垂,高大巍峨的宮殿籠罩在金色的殘陽之中,房梁上的張牙舞爪的屋脊獸顯得有些猙獰,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按照中國人慣有的每逢佳節吃吃吃的原則,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所有參加慶典的功候諸王、大小官吏,以及那些須發花白的三老、鄉賢,有一個算一個,盡數前往長樂宮參加國宴。
只不過宣室殿內裡地方有限,因此許多人就只能沿著台階一路向下,坐滿了偌大的廣場。
好在這時候是夏季,天氣炎熱,因此並不擔心飯菜會冷。
於是象鼻豹胎、鹿唇熊掌之類的山珍,花膠魚翅、干貝鮑魚之類的海味流水般送了上來,種種難得一見的珍饈美味,經名家大師調理,滋味之美,讓人含舌欲化。
尤其是那些鬥食小吏,以及從外鄉而來的鄉賢、三老,他們很多甚至連吃肉自由都沒有實現,除了驚訝皇家巨富之外,無不是淚流滿面,感慨莫名。
不過在宣室殿中,那些觀聽曼妙歌舞的功候諸王,兩千石以上的大老則對此很是習以為常。
許多參加過不止一次國宴的權貴高官,甚至覺得面前的珍饈百味,比不上他家裡廚子文火慢慢烹煮的一碗小米粥……
返璞歸真,不外如是。
因此和宮殿外的狼吞虎咽,觥籌交錯不同,宣室殿中的大老一派優哉遊哉,雖是赴宴,但心思全在社交之上。
尤其是賓客齊至,但主人卻一個都沒有來,只有齊王劉肥坐在丹陛最下的位置,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幾個熟人舉杯共飲。
“陛下呢?”
“哪個陛下?”
“還能有哪個,當然是從前的太子,如今的皇帝陛下!”
“沒見。”
“沒見你插什麽話?當心乃公揍你!”
“……”
“我聽人說陛下喜得一子,此時和兩位太上皇攜手去了東宮……”
“哦!那理應先去那裡。皇家子嗣綿延,吾等這富貴才能長長久久!”
“是極是極!吾兄說的不錯!不過說到富貴,爾等聽沒聽說,如今這棉花的價格一日三漲,買到既是賺到!”
“嗯?君候可有門路?說來聽聽,說來聽聽……”
…………………………
東宮。
劉太公怒目而視,頭上冕旒嘩嘩作響。
在他對面,劉邦縮著腦袋,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片委屈之色。
“讓你早幾天搬出來你不搬?如今皇嗣生在了東宮之中,成何體統?”
劉太公用力頓了頓手中拐杖,如果不是因為這時候竇漪房等人都在,老頭早就追著他那個不省心的兒子滿地亂跑了……
劉邦默默向後退了半步:“我也沒想到不是?巧了、真的是巧了……”
劉太公怒視一眼,不再言語,只是等著宗正的人將玉碟送來,好將新生兒登記在冊。
臧兒生的這個兒子比劉啟和劉德出生的時候更重,再加上生在了劉盈說自己要改元大聖的這個時刻。
因此劉太公給這個新降生的重孫起名為劉弘。
弘,大也。
劉盈對此沒有意見,甚至私以為比劉太公比劉邦起名的本事強不知道哪裡去了……
畢竟劉邦給那個小胖子起名劉肥,望文生義,而劉太公給另一個小胖子起名劉弘,就顯得很高大上了……
…………………………
身毒。
散發著清冽綿長氣息的河流左岸,是名義上統治著印度次大陸的孔雀王朝的都城,華氏城。
沃野平原之上,除了一塊塊生長著棉花、水稻的農田之外,最顯眼的就是大小不一,但如森林般茂密的佛塔,
林林總總,八萬四千座。當然了,只要心誠,十幾塊泥磚壘起來的也算……
這些,都是在有著‘護法名王’稱號的阿育王敕令下所修建而成,為的是彰顯王朝的強盛,以及他自身的虔誠。
如今,在阿育王留下的那座金碧輝煌的王宮中,盤膝坐在地毯之上的,是試圖勵精圖治,重現祖輩榮耀的孔雀王。
嗯,這並非他無名,而是聽從了一個總是帶著花紋小帽的商人蠱惑,禁止國內之人稱呼他的名諱,為他塑像,因此久而久之,就連他自己都快忘記了他的名字究竟為何。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覺得,恢復祖輩榮光的時刻到了。
孔雀王朝同樣信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國內所有的土地,理論上都歸屬於國王所有,所有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是國王的奴仆。
因此他們不僅要繳納土地稅、商業稅、手工稅,甚至連出生和死亡也要交稅!
不過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孔雀王通過這麽些年的橫征暴斂,籌集了大量金錢,從大雪山北面那個名叫做‘漢’的國家換取了大量製作精良的長刀短劍!
這,是他重現祖輩榮光,打敗那些割據一方的軍閥的保障!
只是這還遠遠不夠,他還想要更多。
比如漢人那種如魚鱗一般密密麻麻,一看就很高大上的鎧甲!
有了這些亮瞎人眼的甲胃,再加上那些訓練有素的摩羅武士,恢復祖先榮光必然不會吹灰之力!
於是他叫過身邊一個名叫普沙密多羅·巽加的心腹大臣:“去問一問,漢人商賈的船隊來了嗎?棉布堆成了小山,需要盡快賣掉……另外,那種鎧甲多多的換來!”
普沙密多羅搖了搖頭:“最後一批漢商進港時,說今後不會再買棉布了,他們的國王頒布了法律,禁止他們購買我們的棉布,販賣到他們的國家去……”
“什麽?”孔雀王勃然大怒,憤然起身:“去,點齊軍隊,咱們去教訓教訓那個漢人的王!”
普沙密多羅如同看沙幣一樣看了孔雀王一眼:“我王,漢人遠在天邊,等我們走到他們那裡了,只怕小孩子都生小孩子了……況且漢國強大,恐怕……”
孔雀王冷哼一聲,不屑的說道:“強大,我們打的就是強人!西邊那個號稱戰無不勝的王,不還是被我的祖先打敗了,這才有了如今這個強盛無比的王朝!”
普沙密多羅忙不迭的跪倒在地,很是親吻了一番孔雀王散發著奇異芳香的腳丫子,滿是恭謹的說道:
“大王說的在理,只是點齊軍隊需要一些時間,不如在此之前,我們先和漢人商隊完成交易如何?”
孔雀王一腳把他踹開:“你這條只知道舔別人腳的狗,之前不是說漢人不買我們的棉布了嗎,怎麽現在又要和我們交易?”
普沙密多羅跪在地上叩頭連連:“都是我的錯,大王息怒。漢人商賈說他們的王不允許他們買我們的棉布,但並不禁止他們買我們的棉花……”
孔雀王滿是傲慢的哼了一聲:“可以,加價一半!否則即刻將他們從港口驅離!”
他盤算的很清楚,平日裡一卷長度按照漢人說法在三十米的棉布,大約可以從漢人那裡換到十枚五銖錢。
而同等重量的棉花,大約只能賣三到四個五銖錢,因此加價一半,也不算太貴。
畢竟只是原材料。
只是他此刻有些後悔,早知如此,當初征稅的時候,就不該要棉布,而是棉花,這樣能夠征收更多的東西,能換到更多錢,然後再去另一波漢商那裡購買刀劍鎧甲……
於是他立刻下令:
“從下月開始,不再征收棉布,我只要棉花,同時將稅率調高一成!”
…………………………
長安城,西市。
劉盈溜溜達達的從坊市走出,對於裡面那些布莊懸掛著的‘售罄’的牌子很是滿意。
畢竟這一個月來,上等棉布的價格已經從之前的百錢一匹,一路暴漲到七百多錢,而且價格還有進一步上升的趨勢。
至於那些最下等,隻適合做夏裝或是抹布等用途的棉布,也從之前的三十錢一匹,漲到了四百錢!
追漲殺跌之下,囤積有貨的布莊自然惜售。
劉盈身邊,陪著他一同來的張不疑一副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神情。
普通的絲絹一匹不過千錢,如今棉布居然快要和絲絹同價了,屬實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話說,朕讓你收的棉花你都收了嗎?”劉盈壓低聲音,免得被路過的行人聽到。
裝,這都一個月了還沒裝夠……張不疑滿心鄙夷,但還是點頭哈腰,很是配合的說道:“收了,要不然運河上的棉花每斤怎麽可能漲到近二十錢?”
劉盈輕輕頷首,如今一匹棉布長大約三十米,重量約十公斤,也就是說如今市場還保持著理智,棉花的價格沒有和棉布倒掛。
所以,這遠遠不夠!
於是劉盈輕聲問道:“你聽說過期貨這個詞嗎?”
ps:沒怎麽找到漢朝一匹布的重量,但參考了一下宋朝的制度,《宋史·食貨志上說,絹匹重十二兩,各長四十二尺。
但這很明顯不對。
宋的度量衡,一尺31.2厘米,一斤16兩,每斤633克,一兩40克。
換算之後,十幾米的布料才不到500克……
因此這不叫牛鼻,叫做偷工減料,也就是說,這類似於‘電商特供版’的殘次品,專門用於上繳充作賦稅,所以織布的時候會想盡辦法織的稀疏一些,不夠重量的再抹上漿湖……
嗯,貌似又不經意的黑了一把鐵血強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