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丙寅,長安城。
今天是新年假期結束的第一天,早晨七點,雖然天還沒有完全大亮,但伴隨著長樂宮南門鍾樓上的陣陣鍾鳴,城中主乾道上的鍾鼓同時應和起來,一時間鍾鼓聲回蕩在整個長安城上空。
當……當……
咚……咚……
緊閉的坊門打開,數不清的市民魚貫而出,匯集在城中寬廣筆直的主乾道上,或向北方前往東西二市,或向南方站台而去,乘坐公共馬車前往周邊的各處工坊上工。
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
東宮。
劉盈也同樣聞鍾而起,頂著雞窩頭打著哈欠坐在梳妝台前,閉著眼睛迷迷瞪瞪的半夢半醒,任由走入的宮人為他梳理頭髮,帶上玉冠,穿好衣服。
接著,他近乎夢遊般的在兩行手持燈籠的內侍引領下,向著宮牆東側的角門走去。
這座角門,直通未央宮。
古人比較講究禮法,尤其是和父母住的很近,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尤其呂雉還是個‘兒子奴’……
劉盈既然住在東宮,若是每天不去呂雉那裡轉轉亮個相,然後再陪著她說說話,必然會被呂雉派人‘請’過去,然後嘮嘮叨叨半個時辰……
所以,劉盈的選擇就是過去打個卡,順便再簡單吃點東西,然後再去長樂宮,畢竟他還有個事逼的爹……
不過今天他相對要跑的地方少了許多,昨夜劉邦住在椒房殿,所以他可以一次性打兩個卡。
…………………………
椒房殿。
金絲楠木材質的餐桌上,劉盈和劉邦坐在一起,毫無形象的大快朵頤,而在他倆對面,則是手中握著瓷杓,儀態端方,小口小口用餐的呂雉。
今天的早餐很簡單,潔白如玉精美絕倫的瓷盤上擺放著紋路很漂亮的茶雞蛋,散發出陣陣油香的小油條,放在篦子裡熱氣騰騰白白胖胖的小籠包,以及軟嫩滑溜的豆腐腦。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紛爭就會拉幫結派。
自然而然的,從此刻的坐姿可以看出,甜黨和鹹黨之間的鬥爭,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豆腐腦當然要放胡辣湯做成兩摻才好吃,放糖簡直對不起農民伯伯起早貪黑種出來的豆子……”
劉盈低著頭,用完全可以讓呂雉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率先發難。
“就是,就是……”
劉邦抓起一個底部帶有油印子的小籠包,同樣狀似自言自語的打著配合。
呂雉挑了挑眉,不過還是一言不發,懶得理會對面那兩個怪咖……
劉盈又逼逼賴賴了幾句,見到呂雉臉色開始漸漸變得難看,於是低下頭,開始專心乾飯。
凡事過猶不及,母子家人之間互相陰陽怪氣幾句,可以加深彼此之間的感情,但要是沒完沒了……
有一種棍法叫做慈母劍,和男人練習的七匹狼鞭法一樣,都有著不俗的殺傷力。
見到劉盈閉嘴不言,劉邦本來還想要再拱拱火,看一出母子相愛相殺的大戲,但考慮到呂雉一貫的作風,覺得最後很有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放棄再坑劉盈一把的想法,只是低著頭,拿起一根油條,沾沾豆腐腦放進嘴裡大嚼。
“惡不惡心,這麽大的人吃飯還吧唧嘴,把小孩子都帶壞了……”
果然,火山開始噴發,一如劉邦猜想的那樣,他承受了呂雉的全部怒氣……
這叫個什麽事?為什麽倒霉的總是我……劉邦搖了搖頭,發揮自己唾面自乾的本領,開始岔開話題。
“我記得張良家那個漂亮兒子這幾個月就行冠禮了吧?你問過沒,
他們準備什麽時候來迎親?”聽到劉邦的話,劉盈一下子愣住,覺得時間真的過得很快。
而在殿門口,某隻大搖大擺走過來的蘿莉也同樣愣住,踏入殿中的一隻腳快速收回,轉身下蹲靠在門外,向門口站著的宮人噓了一聲,掛著嬰兒肥的臉上泛起紅暈,豎著耳朵仔細聽了起來。
殿中餐桌旁,呂雉放下手中瓷杓,面帶譏諷:“喲?當爹的終於想起了女兒的終身大事?真是不容易啊?”
她不等劉邦狡辯,接著說道:“呵呵,要是等咱們陛下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再去問,只怕女兒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嫁不去我養她啊……劉盈姐控屬性發作,但為了避免被男女混合雙打,選擇閉口不言。
雖然接連被呂雉陰陽怪氣了幾句,但劉邦這個人從生下來的時候就把臉扔了,所以也毫不生氣,笑呵呵的說道:
“到底是怎麽安排的?我看看有什麽需要我去幫忙的?”
“你也知道,張良這個人‘體弱多病’,想來給兒子抓大雁的能力是沒有的……”
不知怎的,劉盈在聽到劉邦說張良體弱多病那幾個字的時候,莫名聽出了幾分幽怨和咬牙切齒,笑了一下,然後就倒霉了。
“你笑什麽?很好笑嗎?”
呂雉伸出手指敲敲桌子,準備發泄之前憋著的火了。
“你老師生病了,你作為人家學生,自打從嶺南回來,除了托人過去送了點香蕉乾、荔枝罐頭,你去看過留候幾次?我光想想就替你覺得丟人!”
他沒病,是裝的!他前天說是去秦嶺養病,其實是去打獵來著……劉盈很想要說出真相,但話到嘴邊還是說道:
“是,母親教訓的是,兒子今天下午就去秦嶺看望老師……”
只可惜他還是低估了呂雉,只見呂雉再次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你什麽態度?我說你幾句你又想離家出走了是吧……你是我生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小九九……又嫌我煩了是吧?”
“好,你走,我就當你還在嶺南沒有回來!”
她是不是更年期了……劉盈低著頭,悄悄看向同樣低著頭的劉邦,挑了挑眉。
劉邦低頭乾飯一言不發視若無睹,隻覺得心中一片暗爽。
蒼天有眼,讓他等到了這出母子相愛相殺的大戲!
殿外,某隻一心想要聽到婚禮安排的蘿莉終於忍不了了,敦敦敦敦的跑進來,揮舞著雙手大聲嚷嚷:
“煩不煩啊!煩不煩啊!”
“弟弟沒回來的時候娘每天都嘮嘮叨叨,弟弟回來了娘每天還要嘮嘮叨叨!”
“真煩人!”
壯士啊!英雄、呸,英雌……劉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呂雉,情不自禁的對小蘿莉豎起了大拇指。
呂雉本想發火,但看了看劉盈悄悄豎起的大拇指,以及小蘿莉隨時準備拔腿就跑的姿勢,嘴角揚起微笑,再次將矛頭轉向低著頭,但豎起耳朵的劉邦。
“就你?平日裡連兩步路都不願意多走?還幫留候家裡抓大雁?我只怕你大雁沒抓到,反而讓大雁給抓了……”
劉邦剛想反駁,但想起當年他和呂雉結婚的時候,用來當做聘禮的大雁就不是自己跑野地裡抓的,而是從集市上面買的……
不過最讓他底氣不足的是,不知道哪個混蛋將這件事透露給了呂雉,這就成了他們那幾年每次吵架的時候呂雉手中的一件殺手鐧……
所以,劉邦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一番叉著腰,臉上寫著硬氣但其實很心虛的小蘿莉,笑呵呵的轉移話題。
“一轉眼都成了大姑娘了!說吧,想要什麽作為新婚禮物?大膽說,我就你一個閨女,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爹也給你摘下來!”
小蘿莉臉上顯現出幾分羞赧,歪著頭沉思了起來。
她作為漢帝國的長公主,逢年過節收禮物收到手軟,再加上時不時的搜刮搜刮劉盈和呂雉, 富得流油!
因此,一時半刻的還正想不出來自己想要什麽,缺什麽……
“怎麽?想不出來?”劉邦笑呵呵的做慈父狀:“既然這樣,內帑之中的財物就隨你取用好了,想要什麽就自己去買!”
內帑,就是獨立於國家的國庫和少府收取山川河澤之利,專門用於修建宮室、國家水利設施、維持皇宮日常生活的府庫之外的小金庫。
換句話說,內帑就是專屬於劉邦個人的私房錢……
他話音剛落,呂雉噗嗤一聲笑出聲,在劉邦將詫異的眼神投過來之前,伸出手捏了捏臉頰,讓自己恢復到之前的強勢模樣,掩蓋了一下臉上的譏諷。
劉盈對此心知肚明,但他的表情管理一項做的很好,平日裡也進行過多次訓練,一般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呂雉的譏諷其實很簡單,在場的四個人中,最窮的那個在充大款……
只不過相比於呂雉和劉盈的克制,小蘿莉就不講究了許多,她充分的發揮起了自己的黑心棉屬性,撇了撇嘴說道:
“爹啊,還是算了吧,我要是真的用內帑的錢去買想要的首飾衣服、胭脂水粉,只怕爹你看到帳單之後晚上就睡不著了……”
劉邦搖了搖頭,一臉自豪的神情:“你這真是小看你爹了……隨便花,放心花,爹爹有的是錢!”
小蘿莉也不多說,只是從頭上拔下一支步搖放在劉邦面前:“爹你看這個眼熟嗎?這是我和戚夫人買的同款!不貴,才不到十萬錢……”
於是,劉邦整個人都不好了。
窮鬼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