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孟州都護府。
始新縣。
太陽剛剛露出海平面,這裡頓時變得異常燥熱。
盡管如此,卻並不妨礙數不清的身毒人湧向此地。
今日,就是婆羅門大師般若流支和新教高僧耆婆辯經的日子!
這意義非凡。
不僅是兩個大師在賭對方的項上人頭,更多的是兩個宗教理念之爭。
今日的辯經,將決定婆羅門教和新教在這片大陸上的霸權。
輸的一方,將失去人們的信仰。
至少在明面上是這樣的。
然而站在房頂之上,向外遠望的賈誼不這麽想。
這不是因為他對耆婆一定能贏的篤定。
更多的,是他對人性的判斷。
畢竟無論是婆羅門教還是佛教,都主張轉世輪回之說,認為靈魂不滅,一個靈魂轉世可有各種可能的形態,今生奉獻或是修行的多了,來生就能轉生為神,或者為婆羅門、刹帝利……
但若是奉獻的不夠,則必然轉生為賤民、畜牲,乃至下地獄。
因此,這樣的宗教縱然貪婪斂財,但卻為統治者所喜。
而新教講究心誠則靈。
不需要苦修,甚至不要求奉獻,只需要虔誠,就能往生極樂,再不受這人世間的痛苦!
嗯,奉獻還是有的。
比如買一塊上等的絲綢,然後在上面寫滿經文,掛在山巔或是廟宇,當風吹過,經幡一陣亂晃,功德刷刷漲……
所以,無論今日耆婆能不能贏下這場辯經,都不會對新教席卷整個身毒大陸產生絲毫影響!
這,就是人性。
貪婪、懶惰,且總是惦記著尋找捷徑。
賈誼無聲笑笑,從房頂走下,準備和周亞夫等人前去聽大師辯經。
…………………………
講台。
八點整。
當始新縣的鍾樓上按照‘大漢標準時間’轟鳴八聲後,通向講台的長街上響起一連串大象的鳴叫。
咚!咚!咚!
一頭體型碩大的白象緩緩走來。
周亞夫捏著下巴,臉上露出幾分貪婪。
按照大漢傳承自西周的習俗,白化動物都被稱為祥瑞!
因此,若是將這頭白象當做祥瑞送往長安,則必然會討好劉盈!
至於白象身上裝飾的黃金、瑪瑙、鑽石、翡翠等寶物,自然就是他和賈誼等人的戰利品。
這叫做見者有份!
他爹教的!
另一邊的楚王次子劉郢客和東茅侯劉釗有些興致缺缺。
尤其是劉釗。
在他看來,還辯經個錘子,直接宰了那什麽留支不就行了?
大不了就是立刻開戰!
他大老遠來這裡,本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嗯,劉釗主要是收到了他的那些朋友發來的消息,博陽侯陳濞已經到了番禺縣,不日就會坐船出發,抵達這裡主持大局,總攬安海都護府、孟州都護府、安蠻都護府的軍府大權,奉命討伐巽加王!
這就意味著,又多了一個分肉的人!
而且,還是最大的那一塊!
但沒辦法,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大肉被別人吃下。
畢竟,這是劉盈的安排。
在劉釗等人的各有心思中,辯經正式開始。
但他們卻傻眼了。
原因很簡單,台上你一言我一語的般若流支和耆婆說的都是梵語,而不是漢語。
這誰能聽得懂?
不僅是他們,始新縣很多過來湊熱鬧的小孩子也滿頭霧水,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一臉如癡如醉的父母長輩,嚷嚷著讓對方講給自己聽。
但他們得到的,無一例外都是長輩的責罵毆打。
畢竟辯經是一件莊嚴肅穆的事情,豈能允許頑童胡鬧?
周亞夫敏銳的察覺到了騷動。
只是他不知道內情,將之當做是波若流支的安排,認為這是婆羅門教要組織人手突襲始新縣!
“不好!”
周亞夫輕呼一聲,旋即招來一名都護府的校尉,小聲說道:“調集五百陸戰隊士兵,佔領各處製高點,等我命令,做好隨時開槍的準備!”
“令縣兵把守四門,不放一人出城!”
“另外,再調動一千騎兵,只等城內槍響,立刻衝進城中,但凡有東奔西跑者,有拔刃相向者,皆斬之!”
校尉行禮,轉身大步而去。
劉釗摩拳擦掌。
劉郢客擁劍而坐。
賈誼滿臉懵逼。
過了一會,他才湊近周亞夫問道:“為何調兵?”
周亞夫以目示意人群:“看,那些人皆是巽加國的細作,我等自當先下手為強!”
賈誼目瞪口呆。
他結結巴巴說道:“那些好像都是良民吧?”
“良民?臉上刻字了嗎?”周亞夫滿臉不屑,戟指人群:“良民,豈有在辯經之日做打罵子女之事?一看就是細作,那些小孩子定然是他們雇傭而來!”
賈誼滿臉無語。
這些時日他在城中尋訪民情,書寫見聞錄,因此認識很多被周亞夫指為細作的人。
他很確定,那些人絕非所謂的細作,而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因此,賈誼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些小孩子之所以挨揍,是因為他們聽不懂波若流支在說什麽,而他們的家長也不想在今日的場合給他們翻譯。”
“或者說,他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翻譯,繼而惱羞成怒……”
這回,輪到周亞夫滿臉懵逼了。
“什麽?”他滿是迷茫的看著賈誼,問道:“咱們聽不懂台上的鳥語很正常,但那鳥語他們父母能聽懂,小孩如何聽不懂?”
賈誼長歎一聲:“你是不是沒有讀過都護府頒布的禁令?”
周亞夫愣住,有些羞慚的點點頭:“沒讀過……”
賈誼沉默了一下,解釋道:“都護府頒布的第一道禁令,就是強令居住在租界,或是進入租界工作的身毒人穿漢人的衣服,過漢人的習俗,非必要不說他們自己的語言,而是學說漢語!”
“若有違反者,輕則罰款驅逐出境,重則痛打一頓,吊在旗杆上示眾!”
“久而久之,這裡長大的小孩子自然不會講家鄉話。”
“而且,般若流支等人說的是梵語,而且口音頗重,如同春秋之時稷下學宮學子們辯論使用的齊國雅言一樣,莫說是偏遠一些的秦人、楚人,就算是周王室的公子們聽了也要楞一會才能明白個中含義!”
周亞夫恍然大悟。
他呢喃一聲:“還好,大漢如今流通普通話,北方漢人和嶺南漢人也可交流無誤!”
賈誼讚同的點點頭:“是呀,這就是陛下的豐功偉績!車同軌、書同文,難及‘語同音’萬分之一!”
周亞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幾分緬懷之色。
賈誼滿是好奇的看著他。
周亞夫笑問道:“你可知我的普通話是何人所教?”
賈誼雖然有所猜測,但故意說道:“莫非是絳候?”
周亞夫搖頭,微微歎氣:“我爹忙於軍務,哪裡有那種空閑?而且就算是他閑下來,教育的也是我大哥,誰讓我是家中老二呢……”
沉默了一下,周亞夫眼中多了幾分光彩,笑著說道:“實不相瞞,我的普通話最早是當今皇帝陛下所授!”
賈誼有些羨慕,好奇問道:“如果我沒記錯,那時候的皇帝陛下,應該還是太子吧?”
周亞夫頷首:“沒錯。”
他笑了笑,問道:“伱可知我當時學普通話用的是何種方式?”
賈誼搖頭。
周亞夫來了興致,用茶水在桌子上畫下諸如‘a o e i uü’這樣的音標,笑著說道:“當時我用的‘教材’是今上親手編寫,用的是這種鬼畫符一般的符號做韻……”
賈誼看了半天,滿是茫然。
他將視線投向滿臉追憶往昔的周亞夫,問道:“這我怎麽看不懂啊?”
周亞父笑著說道:“別說是你了,就連我也隻記得這開頭的幾個字符了……”
賈誼追問:“為何?不是說這是陛下親自教授的嗎?”
周亞夫搖搖頭:
“陛下那時候也日理萬機,能抽出一天半日的教授我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不過我現在將那些字符遺忘了倒是和陛下日理萬機無關,純粹是後來陛下莫名說什麽大漢天下第一,豈能西化學習番邦蠻夷……”
“所以,那些‘教材’就全部被陛下收回燒毀,而教授我學習普通話的新教材也變成了北平侯(張蒼)編寫的《大漢206韻》……”
賈誼笑著說道:“《大漢206韻》也是我啟蒙之物。如今聽說已經修訂了四版,很多字的讀音也變得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周亞夫笑道:“管他呢,反正我還是葉(shè)公好龍而不是葉(yè)公好龍。”
賈誼嘴角揚起,豎了豎拇指。
周亞夫還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幾聲尖叫,接著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他趕忙定睛看去,只見講台之上,之前那個耀武揚威,逼格十足的婆羅門教大師般若流支面如死灰,跌坐地上渾身顫抖。
“發生了什麽事了?”
“他輸了!”
“誰?”
“等下你看,誰腦袋被割就是誰輸!”
周亞夫正想再問,卻緘口不言,臉上露出狂喜的神情。
講台上,剃著光頭身穿大紅袈裟的耆婆慢慢站起,雖然腳下微微有些趔趄,但卻一步步走到般若流支身邊,接過一柄戒刀,口中念念有詞。
很明顯,今日的辯經是新教贏了!
周亞夫將視線移開,牢牢看著遠處或歡欣鼓舞,或捶胸頓足的人群。
與此同時,那些早就被安排好的‘刺客’,也出現在隨同般若流支而來的婆羅門教大師身後。
這是周亞夫的兩手準備。
新教贏了,那就萬事大吉,若是新教輸,則婆羅門教的人同樣一個也不能活著離開!
周亞夫想了想,找來一個親隨小聲嘀咕幾句,指了指那頭站在陰涼地甩著鼻子很是無聊的白象……
嗯,那是他準備送給劉盈的禮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