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要感謝當今太上皇的煌煌天恩了!”
薑食其邊說,迅速面向長安城的方向將雙手舉高行了一禮。
劉邦再度覺得眼前這個小子卻看起來格外順眼……
但這並不妨礙薑食其掉錢眼裡的行徑,讓劉邦覺得萬分鄙夷……
盧綰上前半步問道:“為何要感謝當今太上皇?”
薑食其眼前一亮:“喲?老太公這口音聽起來好生耳熟,豐邑的吧?”
盧綰點頭。
薑食其讚歎道:“真羨慕你們啊,可以跟著太上皇東征西討,得以定居在了關中天府之國,首善之都……”
盧綰搖頭,指著劉盈說道:“他們一家在關中定居了,我家在大河之北,靠近燕山的地方。”
劉喜笑著說道:“我家離他比較近,在太行之北。”
你倆再多逼逼就暴露了……劉盈面色如常,但眼角余光卻緊緊盯著薑食其。
但他完全多慮了。
薑食其根本就沒有往別的地方想,笑著搖頭說道:
“我家考入帝國文法大學的老三說過,福禍相依。”
“豐沛之人雖然免除一切賦稅徭役,再沒有了參軍入伍建立功勳的機會,但太上皇有敕令,豐沛之人隻降等襲爵,並不會被官府收走爵位之外的田宅。”
“這就是太上皇的煌煌天恩。”
“畢竟大漢有律令,只在爵位在關內侯以上之人,其後子(繼承人)可以不降等襲爵,否則自‘卿’爵第十級左庶長至第十八級大庶長,後子一律降為第八級公乘,至於‘大夫’爵、‘士’爵這九級爵位,則依次降低兩級襲爵!”
薑食其說完,眼中閃過滿滿的優越感。
他這是在炫耀了他家有個考入帝國文法大學的兒子!
帝國文法大學,類似於後世的北大,重要的是他們並非首都戶籍,也非權貴特招,而且沒有少民加分……
不過更多的,還是因為他是大漢天子老鄉的驕傲!
正如同他說的降等襲爵那樣。
豐沛之人雖然會降低爵位,但卻並不會褫奪不合法的土地!
而別處的百姓就不同了,在沒有獲得關內侯這種鳳毛麟角的爵位,獲得‘大漢合夥人’身份之前,他們擁有的田宅土地都是虛的,一旦發生父死子繼,瞬間便會跌落整整一個階級!
畢竟‘大夫’爵最高檔,五大夫爵位擁有者,可以合法佔有二十五頃田,以及二十五‘宅’的宅基地,但‘卿’爵最低檔,左庶長爵位擁有者可以合法佔有的田宅數量瞬間飆升到了七十四頃、七十四宅!
後者,三倍於前者!
這就是商鞅為將秦人調教為‘聞戰則喜’、‘如餓狼之見肉’而制定的規則!
嗯,漢承秦製,所以這口鍋要讓秦國來背!
就是這樣!
也因此,薑食其的優越感在於現階段戶籍仍在豐沛之人擁有的田宅數量,雖然不如那些跟隨著劉邦出去打天下而定居在天南海北的豐沛之人擁有的田宅數量多,但前者的田宅數量是恆定的,並不會因為父死子繼而有所損益。
後者就不同了。
重要的是他們還有其他特權。
不交稅!
不服徭役!
漸漸地,薑食其心裡那種因為對方是關中貴胄而隱約出現的自卑感消失殆盡。
從前的豐沛你愛答不理,現在的豐沛伱高攀不起!
精彩,真是精彩……劉盈恨不能給對面那個家夥鼓掌叫好。
畢竟薑食其只是個沒什麽學問,類似於村長的裡正,城府不深,喜怒形於色,故此劉盈這種平日裡最喜歡且擅長也必須揣度人心的老銀幣,幾乎是一眼就看穿了薑食其的所思所想。
但劉盈下一秒鍾看穿的,則是那個站在旁邊,仿佛放空了思想,面色如常的劉邦。
這一切,其實都在劉邦的主導下進行。
至於劉邦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要聽聽別人的誇獎。
屬實是惡趣味拉滿!
薑食其說過,他們現在的生活,仰賴於劉邦的煌煌天恩,而且那種並不降等襲爵的敕令,也是劉邦親筆書寫。
因此,劉邦問出那一句‘上造爵位擁有不更爵位’的話,完完全全就是明知故問!
為的自然就是引出薑食其後續那些話!
劉盈沉默了一下,決定將接下來的主導權搶回來。
他看向薑食其問道:“走吧,領我去看看你這裡的火柴如何生產,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咱倆簽一個供貨意向書,等我回去之後就派人來給你簽訂正式的供貨合同。”
薑食其聞言大喜。
供貨意向書、合同這樣的詞語在古時沒有,但卻是現如今大漢最為時尚和新朝的說法,劉盈用‘關普’說出了這幾個詞之後,他越發堅定了這夥人是大客戶的信念!
於是,他重新變得點頭哈腰起來。
但在劉盈向西廂房走去的時候,他卻滿是遲疑的說道:“公子還是莫要去那邊吧……”
劉盈反問:“為何?那裡不是工坊的一部分嗎?”
薑食其慌忙解釋:“公子說的沒錯,但西廂房不適合公子這樣的人進入……嗯,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在那裡工作的是一群婆娘,恐怕有礙瞻觀。”
他邊說,臉上露出了幾分尷尬。
劉盈秒懂。
所謂的有礙瞻觀,必然是指的那些乾活的女人沒有穿衣服。
或者說,沒有穿外衣。
畢竟乾活的時候難免會弄破弄髒衣物,當屋子裡都是同一性別的時候,不穿衣服也不打緊。
劉盈點點頭沒有說話。
盧綰卻在一旁問道:“這火柴,莫非是女人來做?”
劉喜突發奇想的解釋道:“火為陽,女為陰,讓女人來做火柴,可能是以陰克陽,防止遭祝融吧!”
劉邦頷首:“有道理!”
但薑食其滿臉懵逼。
什麽鬼?
他搖頭說道:“當然不是讓女人做火柴。諸位別看我們這邊遠離關中,但豐沛乃天子祖地,百無禁忌,我們做火柴都是用的機器……嗯,就是通上電,然後會自己動的那種鐵疙瘩!”
“那些女人,只是在折火柴盒,還有就是將做好的火柴放在盒裡……”
劉盈問道:“做火柴可以用機器?那麽折火柴盒,裝火柴並且打包,為何不用機器?”
薑食其一臉‘膏粱子何不食肉糜’的表情。
但在劉盈將視線轉過來的時候,他又迅速換上了一臉諂媚的神色,很是恭謹的說道:“公子有所不知。公子說的那些機器太貴了,我們買不起,而且有了機器之後,這些女工又將何去何從?”
“沒了工作,如何養家糊口?”
劉盈點頭表示了解。
但他卻不露痕跡的落後兩步,任由薑食其領著劉邦盧綰和劉喜去那邊的火柴生產工坊參觀,只是拉住了想要一同前往的張不疑。
“幹嘛?”張不疑低頭看了看劉盈抓住自己袖袍的手,滿心戒備。
那一天,終於還是要來了嗎?
可是,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劉盈:“……”
許久之後,劉盈眉頭緊鎖:“我總感覺你在想一件很失禮的事情。”
張不疑滿臉懵逼。
他用力掙脫:“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
劉盈問道:“想不想用便宜女工?”
張不疑恍然大悟:“你說的是那些折火柴盒的女人?”
劉盈點頭。
張不疑滿臉矜持:“這,不太厚道吧?畢竟我怎麽說也是沛縣女婿,不好做損害家鄉父老的舉動……”
劉盈滿臉鄙視的冷哼一聲:“在商言商。難道隻許他們剝削壓榨自己的女人,不許外人建廠招工?大不了到時候你把沛縣女工定的工資標準調高一點!”
“不是我惡意揣度他們,哪怕你把給沛縣女工的工資標準定為別處的三分之二,排隊等著進廠做工的女人都能把你廠門口的路都堵的死死的!”
“你信不信?”
張不疑重重點頭:“我信!”
在這個免稅的沛縣,女人在做工的時候甚至連衣服都不舍得穿,可想而知她們的收入該有多低!
畢竟在現如今的時間點上,身毒有上千萬的棉農在為大漢提供廉價棉花,再有電能驅動的先進紡織機,大漢那些紡織廠出產的棉布價格,基本上是從前那些手工紡織的麻布價格的十分之一!
所以,此地盤剝之重,可想而知!
劉盈笑眯眯的說道:“為防止諸如薑食其那樣人的阻撓,我建議你可以直接將留候國的紡織廠擴大規模,畢竟留候國和沛縣挨著,相距不遠,到時候只需要采購一些四輪馬車用作班車就好!”
嗯,留候國就是原本的留縣,位置在後世的江蘇徐州沛縣東南,不過滄海桑田,原本的留縣已經被洪澤湖淹沒。
張不疑豎了豎拇指:“細,還是你細啊!”
你才細,你就是根金針菇……劉盈瞪大眼睛,怒氣衝衝。
張不疑皺皺眉頭,渾然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
他攤攤手:“我真的是在誇你啊!畢竟在這裡,我屬於外鄉人,而且此地為太上皇湯沐邑,若是鬧將起來,即便是我搬出芷陽也只能悻悻收場。”
“但在留候國就不同了……”
在他身後,劉邦雙手抱臂冷笑連連。
“怎麽個不同法?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你個小小的留候嗣子,連未央宮的貓都不如,還準備作威作福不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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