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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太慘了……”
劉樂豆豆眼中含著兩包淚水,蹲在地上和七八個老兵閑話家常。
張不疑則在另外一邊站著,面無表情,只是在自言自語呢喃著諸如‘敗家娘們’之類的詞語。
畢竟他已經知道了,劉樂準備在榮軍院邊上的空地蓋一間醫學實驗室,並且後續每個月都會對醫學實驗室、榮軍院以及長安城周邊的十八家濟慈院捐助一百萬錢!
要知道,現如今漢國鬥米數錢,這一百萬錢若是換算成後世的紙鈔,購買力應該近億了!
這,屬實是大手筆了!
雖然在劉盈看來,每月百萬錢的投入只是杯水車薪,畢竟甭管是什麽實驗室,都是燒錢的代名詞……
但如今的漢國冤大頭多的是,劉盈並不打算逮著劉樂這一隻羊使勁薅。
這,可是他的親姐姐,唯一的親姐姐!
劉盈無聲笑笑,湊到張不疑身邊踢了踢他的小腿:“忘了問了,我老師的病好些了嗎?”
他在說‘病’字的時候格外加重語氣。
畢竟此前張良告病,就連大朝會也沒有參加……
張不疑滿是習以為常:“還沒好利索,飯量一直沒有恢復,完全做不到肉十斤飯一桶……”
我呸!他年輕的時候也吃不了那麽多……劉盈滿臉鄙夷。
張不疑將腦袋扭到一邊,突然有些感到震撼:“這要有上萬人了吧?”
劉盈搖頭:“沒那麽多了,入冬之前尚有九千多人,如今只有不足八千了……”
張不疑皺眉問道:“為何?”
他隨即恍然。
對於上了年紀的老年人而言,酷暑嚴寒是兩道坎,邁步過去,生命就會永久的停留在這一刻。
劉盈輕聲感歎:“所以啊,我就建了這個榮軍院,給這些曾經為國征戰的老兵保留了最後一絲體面……我阿姊慷慨解囊,也是為此。”
張不疑側目:“當真?”
劉盈問道:“你以為誰都能住到這榮軍院之中?”
張不疑環視一周:“不是給錢就行嗎?你看看這一個個的,哪個腦袋上帶著爵弁在大夫爵位之下?”
劉盈滿臉鄙夷:“你覺得朕缺這點錢?”
聽到劉盈用了‘朕’這個稱呼,張不疑收起臉上調笑的神情,搖搖頭,問道:“那,陛下此舉所為何意?”
劉盈歎息:“這些老兵,都是被民間稱為‘老絕戶’的那種無兒無女之人……”
張不疑皺眉問道:“不至於吧?那些身有殘疾不能人道的我信,但這麽多人都……不會吧?”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劉盈有些感歎:“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個先來,白發人送黑發人之事注定時有發生……”
張不疑想了想,也歎息說道:“是這個理。咱們那些叔伯,坐擁如今大漢最好的醫療條件,尚且絕嗣十五家,就別說那些居住在鄉下的……”
他本想說那些老兵是‘土老財’,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畢竟人家絕嗣已經很慘,而且還都是大漢的功臣,他自然要表現出些許敬意。
哪怕,只是口頭上的敬意。
劉盈點點頭:“可若是僅僅絕嗣,並不會讓我有修建榮軍院的想法。畢竟就像伱說的那樣,他們各個都有著不少於‘大夫’爵位,家裡良田數百畝,奴仆三五人,即便是將土地完全租佃,也足以安享晚年……”
張不疑打斷劉盈的話,說道:“對呀,我怎麽沒想到這一點?”
他旋即環顧四周,只見這裡雖是冬季,但隨處可見四季常青之樹,更重要的是這裡有水有電有暖氣,而且還有正在冒著熱氣的大食堂,於是點頭說道:“不過住在這裡,也確實比他們住在鄉下要舒服的多……大鍋菜,多香啊!”
劉盈搖頭:
“可惜田園牧歌的生活,隻存在你的想象之中。”
“在他們居住的地方,哪怕一個人身有高爵,但一旦年老體弱,再加上沒有兒孫撐腰,別說是同裡之人了,就算是家中奴仆也會對他加以欺凌!”
張不疑眉頭緊鎖。
劉盈上前半步說道:“你別忘了,帝國有法令,隸臣的主人若是死後沒有繼承人,那麽隸臣就將獲得自由,並且繼承主人一部分財產!”
“至於義子……”
“他一個老絕戶,如何能保證義子會像對待親生父親那般對待他?”
“如此,就導致了這群身有高爵但是個絕戶的老兵,在自己家鄉的生活愈發水深火熱,而這種水深火熱,會隨著他們年邁而持續加深!”
劉盈說完,沉默不語。
在他身後,突然響起一個他很是熟悉的聲音。
“所以,你就收了他們的田產房屋,辦了這個榮軍院嘍?”
劉盈轉頭,看到的是聯袂而來的劉邦、盧綰,以及雖然上了年紀,但依舊豐神俊朗的張良。
“老師,什麽風把你吹來了?這大雪天,你一個病人如何能到處亂走?”劉盈滿是驚訝,但眼神卻屑的一批。
張良臉上閃過幾分尷尬。
劉邦上前半步虛踹劉盈一腳:“小兔崽子牙尖嘴利,陰陽怪氣,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張良頓時懶得說話了。
盧綰愣了一下,神情也變得很是莫名,心中默默想起了一句話。
人的眼睛長在前面,果然是用來看別人的缺點……
畢竟這天下誰人不曉得,論起陰陽怪氣他人的本領,劉邦說第二誰敢說第一!
楚漢戰爭時期的魏豹為何反叛?
司馬遷無情記錄:魏豹謂酈生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耳。今漢王慢而侮人,罵詈諸侯群臣如罵奴耳,非有上下禮節也,吾不忍複見也……
當然了,更重要的原因還是他回家生天子兒子去了……
所以劉邦自知失言,尬笑兩聲問道:“我至今仍然想不通,你是如何讓他們心甘情願的交出田產房屋,交還隸臣農具,從老家搬到這榮軍院居住的?”
劉盈挺起胸膛:“當然是真心換真心!”
盧綰頓時滿臉鄙夷。
畢竟作為被拱了白菜的父親,他從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劉盈……
劉盈頓時叫起了委屈:
“太尉若是不信,大可去親自問問!”
“況且我興辦榮軍院的一部分靈感,還是從盧虞得到的呢!”
盧綰愣了一下,挺起胸膛與有榮焉起來。
劉邦則滿是好奇。
畢竟盧虞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有什麽本事他很清楚,就目前來說,盧虞最主要的功勞是生了個兒子,將皇權和功臣集團連接在一起,並且持續充當花瓶……
所以,治國?
定是這臭小子又在胡說八道了!
劉盈滿臉得意的說道:“盧虞那天被我逼著讀書,抽輪盤抽中了《禮記·王製》,因此她在不甘不願的閱讀之中,給了我全部的靈感!”
劉邦恍然大悟。
他從前的時候雖然讀書少,但當了皇帝之後卻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手不釋卷。
因此,所謂的《禮記·王製》他也讀過。
周朝為了正齒位,序人倫,對於如何養老、敬老有著詳細的規定。
比如規定‘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廢疾非人不養者,一人不從政;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
雖然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他們的父母尊長大概率活不到八十歲,但為父母守喪期間免除三年賦稅徭役,也算是一項仁政。
不僅如此,西周每年都會定期舉行‘鄉’一級的飲酒禮。
鄉是周天子及諸侯都城四郊的基層組織單位,以一萬二千五百家為一鄉,天子六鄉,諸侯三鄉。
飲酒禮,類似於千叟宴,就是請周天子和諸侯請自己管轄內的老人過來大吃大喝一頓……
只可惜後來禮崩樂壞,在凡有血性必有爭心的大爭之世,小國變法圖強,大國征伐不休,諸如這些敬老養老的政策自然就不複存在了。
漢國建國之後在各地修建的濟慈院,就是對這種制度的恢復和改進。
但問題的關鍵是,百姓既淳樸又狡猾,很多時候他們對於官府都是抱著將信將疑的念頭,而他們年輕時的經驗也多次向他們證明過,當官府讓他們向東的時候,他們一定要向西……
畢竟謠言止於智者,而智者三天餓九頓……
所以,劉邦依舊對劉盈的所謂‘真心’保持質疑!
劉盈正色問道:“父親可知道,對於這裡的老兵而言,如今他們最在乎的是什麽嗎?”
劉邦搖頭。
劉盈解釋道:
“尊重, 他們需要的是人們對他們的尊重。”
“在這裡,他們和昔日的袍澤住在一起,追憶往昔崢嶸歲月,不僅有了同伴,還不會被人瞧不起。”
“而我給與他們的尊重,則是承諾在他們逝世之後,可以在他們棺槨之上,覆蓋一面大漢的戰旗!那面曾經指引著他們所向無敵的戰旗,將會永遠陪伴在他們身邊!”
劉邦環顧左右,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麽的,耳邊突然響起了曾經聽到的戰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