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南站。
傍晚。
兩隊手持長戟,戴著裝飾有天鵝毛頭盔的甲士列隊而來,然後三五成群,對空空蕩蕩的車站進行最後的檢查。
今天是劉盈出巡沛縣的日子,故此從昨天開始,長安南站就不再受理購票業務,而那些專供陪同人員的列車也早早進站,加緊維修並補充物資。
畢竟從長安城到沛縣直線距離超過七百公裡,即便是列車沿途並不停靠,也要連續行駛近兩天的時間。
過了沒一會,一輛輛裝飾豪奢的四輪馬車出現在站台廣場。
劉邦從馬車上走下,臉上帶著幾分豔羨、鄙夷和憤怒,目光四下逡巡:“皇帝呢?去哪了?乃公都到了,他人呢?難不成還要讓乃公等他?”
第三輛馬車旁邊,盧虞牽著劉炎小步快走而來,小聲說道:“臨出發的時候將作少府求見陛下說是有要事相商。陛下說若是半個時辰後他還沒來,就讓我們先走不用等他,他坐下一趟列車去沛縣。”
劉邦悻悻然的歎了一口氣。
他本來想要找個由頭揍劉盈一頓來著,如今這個借口算是不能作數了……
畢竟皇帝當以國事為重,早一點晚一點和他們在這裡匯合,然後一同出發這件事其實並不重要。
少頃,遠處響起一陣很有節奏感的突突突突的聲音。
刹那間,原本還零零散散閑話的諸劉頓時不約而同的走到路邊。
不遠處寬廣的馬路上,已經亮起的路燈下,盧綰駕駛著那輛編號為‘長安00001’的三輪汽車緩緩而來,花白的胡須一顛一顛,甚至整個人都跟著這種節奏搖擺,看起來很嗨的樣子。
這就是劉邦準備揍劉盈一頓的真實原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劉邦出於一種別扭的自尊,並沒有和劉交他們一樣跑到盧綰家裡開開車過過乾癮,此刻聽到這種突突突的聲音,心中頓時如同貓抓一樣難受……
更重要的是,盧綰這些天已經不知道在他面前炫耀了多少次了!
兔崽子,要是等我從沛縣回來還開不上車,你就等著挨揍吧……劉邦緊緊抓著手中的龍頭拐。
“車車、車車……”
劉炎扎撒著雙手向盧綰跑了過去。
盧虞緊隨其後,她倒並不是怕劉炎會磕著碰著,而是想要趁著等劉盈的這段時間,從盧綰手中把三輪汽車搶下來,然後繞著站前廣場轉上幾圈……
吱嘎!
三輪汽車停穩在路邊。
盧綰從車上走下,一隻手抱起抓著向他跑過來的劉炎,另一隻手則扶著虞姬從車上走下。
嗯,虞姬現在是盧家的媳婦,給老老盧遷墳這件事她必須到場。
“車車!不要抱抱,我要車車……”劉炎扎撒著雙手用力向外掙扎。
畢竟他主要是為了這輛稀奇古怪的小車而來,盧綰這種糟老頭子在他眼中連小車車的一個輪胎都比不過……
盧綰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哼!真是個小白眼狼……沒良心,跟你那個混帳爹一樣不是個東西!”
他邊吐槽,將不斷掙扎的劉炎放在三輪汽車的真皮座椅上。
但在另一邊,盧虞一雙好看的眉毛揚起:“爹你這話說的也太傷人了叭!平日裡皇帝哥哥給你送了多少好吃的好玩的我就不說了,就說這輛三輪汽車吧,唯一一輛車給了爹當做壽禮!
“要知道,連太上皇都沒有呢!”
虞姬也在一旁幫腔:“說的是呢!劉盈從小就是個好孩子,對你向來很尊敬,跟咱家小魚兒也一直琴瑟和鳴,你總是這樣混帳來混帳去的說他,確實很不應該!”
“這樣吧,等下劉盈來了,你去給他好好道歉!”
盧綰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指著自己:“我?向他道歉?”
虞姬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當然是你。難不成還會是我?”
盧綰怒發衝冠:“我?向他道歉?做夢去吧!”
說完,他氣呼呼的背著手向遠處走去,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過是假裝借著生氣躲避虞姬接下來的碎碎念而已……
畢竟舔狗。
見到盧綰走開,盧虞看了看停在路邊的三輪汽車,眼珠子轉了轉,向摟著呂雉手臂和代王后應氏閑話家常的劉樂招了招手:“阿姊,快過來!”
劉樂大喜,甩開呂雉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來,很隨意的對虞姬行了個禮,然後站在三輪汽車後面,手握飛輪,氣沉丹田。
“走你!”
伴隨著她的一聲呼喝,原本熄火的三輪汽車再度啟動成功,坐在座椅上模擬開車的劉炎全身亂顫,情不自禁的張開嘴:“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盧虞捂著肚子笑到飆淚。
虞姬忍住笑意,伸手在盧虞和劉樂身上各打一巴掌,旋即將劉炎抱起,朝著不斷向她招手的呂雉走了過去。
“恭喜!”
“何喜之有?”
“太上皇后垂簾聽政,以女子之身執掌國政,難道還不值得賀喜?”
呂雉搖頭笑笑:“所謂垂簾聽政,不過是給這個小家夥當管家大丫鬟罷了……”
她邊說,伸出手指做拈花狀,精準彈在穿著開襠褲的劉炎兩腿之間。
劉炎:“……”
一旁的應氏也湊過來想要彈一下當今太子的小牛牛,但虞姬卻不著痕跡的微微轉了個身,讓應氏彈了個空。
這,就是女人之間的小團體。
畢竟呂雉一直和她的兩個嫂嫂貌合神離,除了一些大的節日之外從無往來,虞姬和呂雉關系極好,自然也不會對那兩個嫂嫂有好臉色。
應氏臉上閃過幾分黯然,假借自己有些疲倦,於是告退。
劉邦和盧綰從另一邊走過來,長歎一聲:“如今大家都是耄耋之人,風濁殘年,當初的仇怨還沒有放下嗎?”
呂雉橫了他一眼:“我們女人的事情你少管!”
虞姬抱著劉炎上下晃了兩下:“這可是我們大漢帝國的命根子,要是被她彈壞了可怎麽得了!”
盧綰愣了一下,心中似乎有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曾經塵封的記憶。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秦末天下大亂,各地百姓紛紛殺掉秦國任命的縣令郡守響應陳勝吳廣,沛縣自然也不例外。
沒多久,劉邦當上了沛公,而後拿到了項梁的天使輪投資以及義帝熊心的第二輪投資,開啟了以五千之眾西征滅掉秦國這個大一統國家的史詩篇章。
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們這些豐沛子弟告別家鄉父老,踏上了一段誰也無法預知的旅程。
而在沛縣送別的時候,他一時興起,彈了某個蹣跚學步的小男孩的牛子……
然後,他家就糟了祝融……
彈牛子,遭祝融!那個臭小子果然是故意的……盧綰頜下胡須無風而動,眼中殺氣騰騰,看起來可怕極了!
………………………………
“阿嚏!”
劉盈打了個噴嚏,旋即對身邊那些一臉關切的侍從擺擺手:“無妨,可能是那個宵小之輩在背後詆毀朕了!”
侍中賈誼和尚書令袁盎面面相覷,最終無聲笑笑,隻當做什麽也沒有聽到。
而在另一邊,新任將作少府‘沛奴’拱手說道:“既如此,臣就去招人測量土方,準備施工了。”
劉盈點頭:“要快,錢不是問題……誰讓咱家太上皇想一出是一出呢?”
他們商議的是將老老盧遷入萬年陵的事情。
畢竟那是太上皇陵,雖說當初一切從簡,但墓室的規格卻嚴格按照禮法開挖,自然不適合用於埋葬藩王的父親。
聽到劉盈的話,沛奴滿臉堆笑:“有陛下這句話,臣就更有底氣了!保證在一個月內完工,否則臣提頭來見!”
“提頭來見?”劉盈滿臉哭笑不得:“我怎麽覺得這句話這麽耳熟?難不成真就是人家說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爹當年也經常這麽跟我說話,只不過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
嗯,其實沛奴應該叫做工師奴。
畢竟他爹最初的名字叫做工師喜,後來改名為沛嘉,旨在不忘自己祖上時代居住在沛縣。
工師喜無姓,單名一個喜字,‘工師’是他在沛縣的身份,劉邦當沛公的時候他加入了劉邦的隊伍,之後一路跟著劉邦西征滅秦,還定三秦,因此受封平侯,食邑一千三百戶。(注1)
至於他給兒子起名為‘奴’,自然是圖個賤名好養活。
劉盈所說的‘當年’,指的是楚漢戰爭,那時候沛嘉鎮守雒陽,建造營壘轉送糧草,尤其是建造雒陽倉的時候沒少和劉盈打交道。
那時候,沛嘉也總是嚷嚷著提頭來見……
如今,輪到沛奴了。
聽到劉盈的揶揄,沛奴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臣、臣不善言辭,但還請陛下放心,臣定然不負陛下重托!”
劉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辦事我放心。畢竟你父子兩代人都是我大漢的忠臣、能臣,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們家能世代研習土木,為大漢搬磚加瓦!”
沛奴滿是感動,聲音有些哽咽:“臣,臣這就回去改了沛執的志願,讓他報考皇家土木工程學院!”
注1:平侯沛嘉的墓在2021年發現,位置在孟津黃河河灘,了解更多的搜索‘孟津黃河灘驚現空心磚墓’這個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