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道西側的一處小蘆棚。
當所有人都被路邊那種大快人心的場面所吸引的時候,一個穿著葛布短衫的耄耋老者輕歎一聲:“看吧,這就是兒子多的煩惱。”
他的嗓音中,帶著掩映不住的沛泗口音。
在他對面,做同樣裝束的耄耋老者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用同樣的嗓音說道:“打就打了,如意這孩子有任俠之風,遠比那個縮在後面看熱鬧的臭小子更討人喜歡。”
他邊說,邊用滿是惡意的眼光看著道路另一頭和劉恆小聲嘀咕著什麽的劉盈。
畢竟他的名字叫做盧綰……
自然而然的,坐在他對面那個喝著涼茶看戲的老頭就是劉邦。
劉邦同樣哼了一聲:“任俠個屁!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那兔崽子就是單純想要挑事!你說的輕松,反正楊喜不會去你門口哭訴!”
盧綰很想要讚歎一聲‘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句話說的好,但一想到那句話出自劉盈之口,頓時一副吃了蒼蠅的樣子。
於是他岔開話題,問道:“你說,他們等下會去哪?”
劉邦冷哼:“去哪咱不清楚,但反正不會去拜見我這個爹!兔崽子一個個翅膀硬了,現在是完全不把我這個太上皇放在眼裡了!”
盧綰扭過臉,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鄙夷:“人家年輕人,和你這個黃土埋到脖子的老家夥有什麽好聊的?知足吧,為了給你祝壽,老四老五千裡迢迢的跑了過來!”
“你再看看我家那兩個混蛋,一個說是什麽準備去極北之地抓白熊給我當禮物,結果走到半路上說是路太難走了,於是原路返回,除了花了一大筆錢,屁都沒有弄回來!”
“至於另一個倒是有所收獲,說是在天南州旁邊的島上抓到了陸行坤,結果運回來一看,就是個大號鴕鳥……”
“你說,是不是我爹埋的地方不好?風水有點差,才讓我攤上這麽兩個混帳……”
盧綰所說的兩個混蛋,一個叫做盧去疾,這是他的次子,盧虞的三弟,去年發下宏遠準備當大漢探索北極的先驅,然後半路而回,不過誤打誤撞的發現了兩個鑽石礦,只可惜以碎鑽為主,不值什麽錢……
另一個叫做盧善道,這是盧虞的四弟,抓回來的陸行坤其實就是恐鳥,生活在新西蘭,滅絕於十八世紀晚期。
盧綰的長子叫盧瑋,這個倒霉名字和盧虞一樣,屬於都是爹媽秀恩愛的產物……
虞姬沒有正式的名字,只有個小名叫做小薇,但男孩肯定不能以‘薇’作為名字,於是就取了諧音‘瑋’,畢竟瑋這個字指的是美麗的玉石。
劉邦放下手中茶盞,樂不可支:“你要真覺得風水不好,不如給老三說說,讓他找人去豐邑看看……畢竟堪輿風水可是陰陽家那些卜者的特長,如今他們都被老三收入囊中了……”
盧綰呸了一口:“乃公就是隨口說說!我老爹都埋進去那麽多年了,這時候再去把他刨出來換個地方?那還不得托夢揍死我?”
劉邦點點頭:“說的也是……不過我有個想法,你要不要聽聽?”
盧綰皺了皺眉頭:“說。”
劉邦斟酌了好一會才猶猶豫豫的說道:“前些天二哥找到我,說是夢到了我娘,我娘說你們都去了北邊,留她一個人在老家孤孤單單……”
“二哥想把我娘的墳遷到萬年陵,跟老太公合葬……”
他說的二哥,指的是代王劉仲,畢竟他們‘伯仲季’三兄弟同母同父,母親為昭靈皇后,而生下劉交的李氏(孝康皇后)屬於是劉太公的續弦。
盧綰問道:“你答應了?”
劉邦神色莫名:“我有什麽理由拒絕呢?反正鐵路也通到了豐邑,運送靈柩也不費什麽事……雖然之前修陵的錢算是白費了,不過這都是小錢。”
他對自己生母的感情很淡薄,畢竟劉媼生下他沒多久就去世了,是李氏將他撫養長大。
生恩,畢竟不如養恩。
他歎氣一口,臉上慢慢擠出笑意:“我是這麽想的,反正要遷墳,興師動眾,所以你要是也想給我盧叔遷墳的話,不妨一道……”
“修新墳的地方我都想好了,之前萬年陵不是計劃修一大一小兩座陵寢,但那個小的隻修了一半就被我那個農家的爹給叫停了!”
“所以,不如你把盧叔埋到那個小的裡面,這樣倆老頭離的就近了,方便在下面串串門……”
盧綰頓時陷入沉思。
他是燕王,自然朝廷會追封他爹也為王,而萬年陵他每年都會去好幾次,對於那個‘爛尾’陵寢也不陌生。
修陵的時候漢國並不如現在這般強盛,因此無論是規製還是明器的製作都一切從簡。
也因此,太上皇陵裡埋進去一個王,並不違製!
而且劉邦說的那句讓倆老頭親近一點的話也打動了他。
他爹和劉太公屬於是刎頸之交,劉太公對他視如己出,劉邦有的吃喝衣服他一樣不少,劉邦挨得揍他也沒有落下……
所以他並不排斥自家的祖墳和劉家的祖墳混在一起。
相反,他很是心動。
但他還是吭哧吭哧的說道:“你去給那臭小子說一聲……”
他說的臭小子自然指的是劉盈。
劉邦滿臉促狹:“說什麽?”
盧綰捏了捏拳頭想要發火,但他有求於人,扭扭捏捏說道:“讓你家臭小子派人去選個吉日,你是知道的,我懶得跟他說話……”
劉邦點點頭:“行吧。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收攏那麽多神棍做什麽?算了,不想了,誰讓咱現在只是個太上皇呢……”
盧綰也是一臉茫然。
但就像劉邦說的那樣,他倆如今都已經處於‘退休’狀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國家大事還是交給別人去操心的好!
於是他指向道路另一邊:“看,那幾個混帳要走了!”
劉邦眼前一亮:“我們也跟過去!這個熱鬧乃公非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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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雲陽縣城東的縣道走十裡,然後轉入一條有縣兵看守的小路,就看到了一處用鐵絲網攔著,專屬於皇家的林場。
劉盈趴在馬背上向張不疑使了個眼色。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究竟是誰泄露了消息,引得那兩個老家夥也跟了過來?
嗯,兩個老家夥自然指的是劉邦和盧綰。
而張不疑則將他的視線轉向湊在劉邦身邊滿臉獻著殷勤的劉如意。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泄密者正是你那個愚蠢的歐豆豆!
回來再找他算帳……劉盈放慢馬速,湊近劉邦乘坐的馬車:“爹你不在宮中待著消暑,跑出來作甚?我娘知道嗎?”
劉邦瞪了瞪眼:“乃公想去哪就去哪!”
劉如意從馬車的另一邊探過腦袋,很是不客氣的說道:“子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父皇想去哪裡不想去哪裡是父皇的自由,輪得到三哥你多嘴?”
你好勇哦……劉邦有些瞠目結舌。
劉盈點了點頭:“是是是,你說得對!”
劉如意頓時洋洋得意起來。
有靠山,就是爽!
但他完全忽略了此刻劉邦和盧綰,乃至於張不疑等人的臉色。
因此張不疑再度興奮了起來,默默將這一幕記在心中,準備回去之後給劉樂說一說,然後和她一起等著看熱鬧。
說實在的,劉如意不在長安城的這幾年,他們的樂子都少了許多……
如今,他要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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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
伴隨著幾聲槍響,劉盈讓人去收拾獵物準備開吃,自己則去加班。
遠處的樹蔭下,新任太尉淮陰侯韓信雙手抱臂,冷冷注視著離他一尺之遙的劉邦。
而劉邦,也保持著相同的姿勢。
讓韓信有些沮喪的是,他需要仰起頭來才能注視著劉邦的眼睛,這讓他的氣勢大打折扣。
不應該啊?我難道還沒這老家夥高……韓信微不可見的皺皺眉頭,心中疑竇叢生,但卻沒有機會去查驗劉邦是踮著腳或是踩在石頭上。
畢竟,誰先移開視線誰就輸了!
滋滋滋!
劉盈腦補了兩道閃電在劉邦和韓信之間跳動的聲音。
於是,他也加入了戰團。
不過不是和劉邦或韓信對視,而是站在劉邦身邊的盧綰。
他已經看這老家夥不爽很久了!
如今,正好在第一屆瞪眼大賽中戰勝他一次,煞一煞這老家夥的威風!
滋滋滋!
這回輪到張不疑腦補了……
不過他並沒有也加入戰團,畢竟他沒有對手,而且這裡的人他一個都惹不起……
很快,勝負已分。
劉氏父子分別戰勝了盧綰和韓信。
劉盈能贏很簡單,他當初為了對抗諸如蕭何曹參等大佬,專門找呂雉養的那些貓咪練過眼神,雖然挨揍無數,但卻練出了一雙銳利的眼神!
至於韓信……
這是非戰之罪。
有小飛蟲飛他眼裡了……
此刻韓信揉著眼睛,但另一隻大睜的眼睛中卻滿是戰意。
這次不算!
下一次,他一定能贏!
但劉邦卻嘿嘿一笑,自顧自的哼著小曲離去。
他,一本滿足!
畢竟他和韓信的梁子,從他莫須有的擼了韓信的楚王之後就已經化不開了。
從那之後,他和韓信之間相愛相殺了十幾年……
如今,他又一次獲勝!
這是上天的眷顧!
於是,劉邦的背影越發嘚瑟了起來。
韓信氣的牙都快咬碎了。
他深呼吸幾口,從袖囊裡摸出一張卷成一個筒的信紙。
劉盈試探著問道:“竇廣國的電文?”
韓信吃了一驚:“陛下怎知?莫非真如民間所說,陛下乃聖佛轉世,有未卜先知之能?”
劉盈笑笑:“別聽人瞎說,我就是猜的。”
他說完,從將信將疑的韓信手中接過電文。
“看的什麽?”劉邦探著腦袋從另一邊又拐了過來。
劉盈攤開電文,看到劉邦有些老花眼看不清,於是選擇簡單給他說幾句:
“極西之地的一場大捷。”
“埃及總督竇廣國聯合東約列國,武力干涉羅馬人對迦太基的入侵,成功救援迦太基,並且打贏了發動戰爭的羅馬!”
“我本來想著等到爹你壽辰那天將這場大捷作為禮物,但既然被發現了,那就提前給了吧……”
劉邦愣住。
他盯著劉盈看了又看。
畢竟他現在已經是太上皇了,而且那是遠離大漢本土萬裡之遙的勝利……
所以,這也算是禮物?
如此惠而不費,果然是個孽障!
於是,劉邦氣呼呼的走了。
劉盈滿臉懵逼。
過了好一會,他才悄聲呢喃:“那老頭現在的脾氣越來越怪了……”
韓信沉默不語。
劉盈看向韓信問道:“你覺得他們的建議如何?”
韓信問道:“可是有關亞平寧半島的歸屬?”
劉盈點了點頭。
韓信說道:“臣以為可以。”
劉盈開口問道:“說說你的看法。”
韓信字斟句酌的說道:“此次特別軍事行動,旨在匡扶正義,而聯軍已經達到目的,沒有讓羅馬人吞並迦太基,並且兩大騎士團一路橫掃阿非利加,打下了整個努米底亞並使得昔蘭尼加臣服。”
“如今阿非利加總督府已經在籌劃之中……”
“因此,我們已經拿到了最大的一塊蛋糕,需要讓利給聯軍的盟友。”
“但正如竇總督在電文上所說那樣,未免養虎為患,故而需要秉持製衡之道。”
“所以讓西西裡島和伊比利亞半島上的城邦獨立建國,成為我大漢之藩屬,再就是允許希臘城邦、馬其頓和塞琉古這三個參戰國和埃及總督府一起在亞平寧半島駐軍……”
“我認為這是很好的選擇。”
“此舉既避免了羅馬死灰複燃,又可以使得東約內部成員國越發親善大漢。”
“畢竟,有肉大家吃……”
劉盈點點頭:“我再補充一條,在漢軍管轄范圍內,廢除羅馬人的奴隸制度,並且將那種高人一等的公民制度也一並廢除,授予所有人統一而平等的自由人身份……”
韓信半是譏諷半是讚歎:“陛下當真是菩薩心腸。”
劉盈笑眯眯的錘了他一拳:“你懂什麽?我就問你,在那種奴隸製國家,是高人一等的公民多,還是被人欺壓虐待的奴隸人數多?”
韓信點頭:“自然是奴隸多。畢竟此前根據我們的調查,羅馬人平均每個公民就會擁有兩個奴隸……”
劉盈笑了笑:“這不就得了?”
“單不說奴隸不消費,不會購買咱們的工業品,就說想要在一個地方長治久安,總不能依靠那些視咱們如仇寇的那些名為公民,實則奴隸主吧?”
“所以,廢除奴隸制度和與之相對的公民制度就很有必要了。”
韓信陷入沉思。
畢竟正常人的天賦點很平均,大約都在10左右徘徊,而他屬於是軍事天賦直接100,剩下其余天賦則大多為負數……
況且,劉盈有很多話不好明說。
後世裡,本子在菲律賓、越南泰國等地發動戰爭,將英美等國的殖民地納入了自己囊中,因此當地土著應該如仇視英美等殖民者一般仇視本子才對。
但恰恰相反。
本子,成了他們心中的救世主……
很簡單,和英美等侵略者相比,同樣殘暴的本子都顯得像個人了……
所以,劉盈自然有樣學樣。
最重要的是,奴隸主或是地主對奴隸、佃農的剝削程度,哪裡比得上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呢?
雖然海外領地不會發展工業。
但一片遼闊且人口眾多的原材料產地和產品傾銷地,將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緩和國內矛盾的重要因素!
畢竟,劉盈比如今的大漢人,多了兩千年的智慧!
韓信沉默片刻後,雖然臉上還是迷惑,但點頭說道:“臣這就去將回電轉交丞相府……臣先告退了!”
嗯,他是太尉,負責的是軍隊,報捷之後的事情自然歸屬丞相府。
劉盈擺擺手:“不忙。來都來了,先玩一會再走唄?今天這裡吃麅子,而且還有一壇我大父親手做的二十年陳釀!”
韓信食指大動,但臉上卻浮現幾分矜持:“陛下家宴,臣不好在場吧?”
他看的很清楚,除了那個帶著帽子用紗簾遮臉的人他不知道是誰之外,剩下的人都是劉氏親眷。
但劉盈笑著說道:“今日是劉氏家宴沒錯,但你就不是朕的家人了?”
韓信愣住。
他很想說自己真的不是你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但如今劉盈不再是帝國太子, 而是天子,他雖然是個政治白癡,但也知道這種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不過劉盈再度笑著解釋道:“難道你忘了,你曾和朕指腹為婚!朕如今生了個太子,莫非你準備賴帳?”
韓信恍然大悟。
但他還是要矜持一下:“小女性情柔弱,恐怕不堪為太子婦……”
劉盈放聲大笑:“柔弱點好啊!朕還一直擔心你將門虎女,朕的太子會受欺負呢!如今剛剛好,而且你聽沒聽說過那句話?”
韓信搖頭。
劉盈邊拉著他向前走,邊笑眯眯的說道:“女大三抱金磚啊!朕如果沒記錯的話,朕的太子妃要比朕的太子剛好大上三歲!”
“這,就是天作之合!”
太子妃嗎……韓信愣了一下,嘴角漸漸浮現起止不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