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街。
盧虞沒走幾步,突然看到一個很是熟悉的身影從路邊馬車走下。
不過最先做出反應的,還是被她抱在懷中的劉炎。
“姑姑!”
劉炎擰著身子從盧虞懷中掙脫,兩條小短腿倒騰的飛快。
正走向前方皇家銀行的劉樂愣了一下,隱約覺得這個聲音很是耳熟。
然後,她轉過身,隻感覺到一道灰影閃過,然後自己面前就多了一個‘隆準而龍顏’,但卻不是國字臉而是尖下巴的小男孩。
“姑姑!”
劉炎再度喊了一聲,旋即左顧右看:“張澹姐姐沒有在嗎?”
劉樂愣了一下,木然點頭。
劉炎這才放下心來。
畢竟他曾經想忽悠張澹答應給他做太子妃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成了大家的笑料。
所以,張澹對此一直‘懷恨在心’,時常會美其名曰教他練武,其實主要是名正言順的揍他一頓……
而他打不過。
只是單方面挨揍……
所以,此刻見到張澹不在,劉炎頓時放肆了起來。
他昂起臉:“姑姑抱我!”
相比較盧虞的清瘦和纖細,他更加喜歡被胖乎乎的劉樂抱著走,而且劉樂力氣賊大,不會如盧虞那樣一會就沒勁了,把他放在地上讓他自己走……
劉樂自然不會拒絕。
她的侄子眾多,但很多都已經過了會膩在她身邊玩鬧的年紀,本來還有劉武可抱,但那小子不知道吃了什麽,長得賊快,如今已經一米五多的個頭!
只怕再有一年,就會比她還高了!
而且,只有八歲!
要是照這個勢頭長下去,不得長到兩米?
這還抱個屁啊!
所以,劉樂瞅了瞅同樣比同齡人高出許多的劉炎,果斷將他抱起來,大步朝著迎過來的劉盈和盧虞走去。
盧虞笑容滿面問道:“阿姊不在家裡監督無忌讀書,跑來這裡幹嘛?”
“那事交給隊友了……”劉樂在劉炎臉上親了一口,笑著反問:“我去皇家銀行辦理授權,順便轉點錢。倒是你們,白龍魚服……”
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
無他,她已經看到了很多雖然穿著便裝,但和周圍環境有些格格不入的男子在走來走去,目光逡巡,殺氣騰騰。
白虎街就在未央宮旁邊。
因此,那些腰懸利刃的男人無疑是隨扈的武士。
果然像張不疑說的那樣,臭弟弟多疑且有被迫害妄想症……劉樂無聲笑笑,問道:“那你們呢,來這裡做什麽?”
盧虞正準備說話。
但劉盈卻搶先一步。
他看向正用腦袋蹭著劉樂表示親昵的劉炎,豎起手指:“提問,剛才你姑姑說的‘白龍魚服’這四個字,出自哪裡?”
盧虞滿臉懵逼。
嗯,她不知道……
劉炎在劉樂懷中挺直身體,大聲說道:“是父皇編纂的《新苑》!”
劉盈點頭。
劉樂笑吟吟說道:“那你給姑姑講一講,白龍魚服是什麽典故?若是講的好了,姑姑將你父皇簽名的那本典藏版《新苑》送給你!”(注一)
劉炎鼓著腮幫子,滿臉無奈:“可是,姑姑你很早就把那本書送給我了呀!”
劉樂愣了一下。
她點點頭,接著說道:“對哦!那麽就滿足你一個要求!”
劉炎大喜,裝作大人模樣的清清嗓子,奶聲奶氣:
“吳王欲從民飲酒,伍子胥諫曰:“不可!昔白龍下清冷之淵,化為魚,漁人豫且射中其目。白龍上訴天帝,天帝曰:‘當是之時,若安置而形?’白龍對曰:‘吾下清冷之淵化為魚。’天帝曰:‘魚固人之所射也,若是,豫且何罪?’夫白龍,天帝貴畜也;豫且,宋國賤臣也。白龍不化,豫且不射。今棄萬乘之位,而從布衣之士飲酒,臣恐其有豫且之患矣。”王乃止。”
他說完,伸出手:“我答應請父皇吃飯,給母后買包包,姑姑給我錢!還有,剛才我們騎了共享自行車,父皇要我給他報銷!”
劉樂目瞪口呆,看向劉盈和盧虞的時候,滿臉‘城會玩’的神情。
畢竟,他倆這是在騙小孩的錢……
盧虞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但劉盈面色如常。
不要臉,是老劉家的傳統。
過了一會,盧虞跺跺腳,惱羞成怒的瞪著劉炎:“不讀正經書,偏要讀這些閑書?等回去之後,把《今上詩集》給我抄一百遍!”
嗯,《今上詩集》不是閑書。
畢竟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而那本詩集可不僅有三百首,內裡包羅萬象,全是精品!
因此,劉炎差點沒哭出聲。
抄一百遍,這是在要他的命!
他據理力爭道:“《新苑》才不是閑書,那是張師公給我推薦的讀物!而且還會給我講解!”
盧虞愣住,有些不死心,試圖挽回尊嚴:“好,那你給母后說,留候給你講的是什麽?”
劉炎頓時開始搖頭晃腦起來:
“文王問於呂望曰:為天下若何?對曰:王國,富民;霸國,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道之國,富倉府。是謂上溢而下漏。”
“《荀子·王製》也有類似的話,故修禮者王,為政者強,取民者安,聚斂者亡。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國富筐篋,實府庫。筐篋已富,府庫已實,而百姓貧:夫是之謂上溢而下漏。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戰,則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故我聚之以亡,敵得之以強。聚斂者,召寇、肥敵、亡國、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
“張師公讓我記住的是,成就王業的君王使全體百姓富足,稱霸天下的君王使本國有才能的人富有,僅可以苟存的國家讓自己的官員們都豪富驕奢,必將滅亡的國家把財富都聚斂到國庫裡。倘若國庫財富充盈而百姓陷於貧困,那就是所謂的上面滿溢而下面枯竭,亡國不遠!”
盧虞滿臉不明覺厲。
但與此同時,她內心也樂開了花。
畢竟知子莫若母。
從前劉炎有多頑劣她是清楚的,而她不止一次對自己說過,她生的是一個平庸的兒子,也做好了竭盡全力保護他,看著他快快樂樂的過完一生的準備。
沒想到,如今刮目相看!
畢竟,劉炎只是個五歲的小孩,後世裡也就是幼兒園大班的年紀,能把話說利索就很不錯了,如今卻大段大段的背誦著先賢的微言大義!
比她強多了!
劉樂也暗暗點頭,再度確認了一件事。
爹熊熊一窩!
她甩鍋成功,心情大好,在洋洋得意的劉炎臉上親了又親。
侄兒也是兒,姑母就是母。
所以,劉炎也算是她的兒子!
畢竟,他們都姓劉!
劉盈卻微微愣住,眯著眼睛,莫名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嗯,不是因為劉炎突然變得學霸。
他心中有些預感,張良之所以教劉炎那些有關‘上溢而下漏’的道理,不單單是在教育帝國下一任的接班人,而是想要通過劉炎,將這段話說給自己聽。
畢竟知子莫若父。
自家的小崽子有多愛顯擺,他這個老父親自然清楚。
今天即便是他不借著劉樂的一句話考教劉炎的功課,那小崽子也定然會跑到他這邊炫耀又學了哪些知識……
《荀子·王製》嗎……劉盈默默回想了一下,已經明白了張良想要對他說的是什麽。
畢竟‘上溢而下漏’。
如今的大漢,明面上看上去確實是這樣的。
比如新近成立的山南都護府。
功臣集團,富商豪右們已經做好了在那裡攫取大量財富的準備了!
另一邊,盧虞湊到劉樂旁邊,小聲問道:“阿姊,你也是來買債券的嗎?”
劉樂搖搖頭,同樣壓低聲音回答道:“才不是。那個債券根本不賺錢!”
“吔?債券還有不賺錢的嗎?”盧虞皺眉。
在她的認知中,債券絲毫不比投資土地、開辦工廠差!
畢竟後者需要勞心勞力,而前者卻坐享其成!
燕王府能有如今這種闊綽,離不開早年間大量低價持有的礦山債券、鐵路債券和海港債券!
聽到盧虞的疑問,劉樂又搖了搖頭:
“不是不賺錢,而是賺的少!”
“你也知道的那個人說過,少賺就是賠錢!”
“現在新發行的債券是左馮翊和河東郡聯合發行的地方發展債券,年利息千分之二十五,三十年償還全部本息!”
盧虞想了想:“那也不錯啊。總比把錢藏在地窖裡好吧!”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等下就去皇家銀行裡用電話通知‘你也知道的那個人’,告訴她有新債券發行,讓她早早派人來買……
嗯,就是許負。
那隻貔貅如今搞起了私募,而她服務的對象中就有宮中那些錦衣玉食,錢多到花不完的女人……
畢竟漢初,等級森嚴。
皇后類比皇帝,而次一級的夫人比肩的是齊王、趙王這樣的王爵!
嗯, 只是收入。
劉樂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道:
“對別人來說是這樣的。”
“但對咱們來說,還有別的更賺錢的投資方式!”
盧虞滿臉討好:“阿姊快給我說說!”
她雖然因為沒有錢的概念而被呂雉勒令不準管錢,但宮中女人閑著無聊,在將自己的兒女拉屎放屁之類的話題都說了一遍後,自然需要更多談資。
比如賺錢!
畢竟包包一隻二十萬,一個系列十二隻……
注一:《新苑》就是《說苑》,西漢劉向根據皇家藏書和民間圖書加以選擇、整理而成的古代雜史集,並非是他親自編寫,而且他是個老歷史發明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