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公元196年。
劉備拒袁術於淮陰,呂布趁機襲奪下邳,之後劉備與袁術相爭廣陵,兵敗潰散,最終隻帶領著一千多人馬,跑到廣陵郡的海西縣,饑餓困頓。
幸虧徐州首富麋竺把妹妹嫁給劉備,又給了很多錢糧,兵馬才得以生存,軍心漸穩。
此刻,在劉備大營的中軍大帳內。
周興身穿一襲長袍,頭上巾幅裹發,跪坐於案後,身旁放著一把劍,面前案上擺著酒水。
在他對面坐著的,正是耳朵奇大,手臂垂長的劉備,另有二人腰間掛刀,站在身後兩側。
一人長髯飄逸,面紅如棗,一對丹鳳眼微微眯起,頗顯不屑。
另一人豹頭環眼,臉黑如炭,鼓目圓睜,正在用憤怒的眼神瞪著周興。
周興並不在意關羽和張飛那不夠友善的眼神,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改變對自己的態度。
看著眼前這三兄弟,尤其是劉備那不急不躁、悠然自若的神態,讓周興有一種恍如夢中的感覺,很不真實。
然而這一切又都是真實的。
在自己面前的,確確實實是英雄仁義寬厚愛民的劉備劉玄德,忠義之名傳揚千古受人敬拜的關羽關雲長,還有堪當門神嚇退一切妖魔鬼怪的張飛張益德。
對這三人,周興向來敬佩。
但敬佩歸敬佩,自己既然穿越到此,這三人就不再神化,而是和自己一樣,實實在在有著血肉之軀的凡人。
而現在,自己首先要做的,是取得他們的信任。
“足下如何稱呼?”
劉備仔細打量著對方,良久之後才開口問道。
“周興,字文盛,下邳夏丘人。”周興再次對劉備拱了拱手。
“你說你是來救我的?”劉備疑惑問道。
“正是。”周興說時微微一笑。
“你這廝,俺大哥好端端的,何須你來救?再敢胡言,俺讓你爬著出去。”
張飛猛然怒罵,把眼睛瞪得更大更圓,臉也更黑,似乎想要衝過去給周興來一頓拳腳教育。
劉備面色微肅,回頭瞪了張飛一眼,又對周興說道:“足下勿驚,我三弟向來急躁,還請勿怪!”
周興並沒有受驚,他對張飛很了解。
這也不能怪對方,要怪就怪自己口出狂言,說是來解救劉備的,張飛不怒才怪。
不過,如果不是這麽說,恐怕也不能在這裡與劉備相對而坐,畢竟自己太年輕了,才二十一歲,又不是世家大族子弟,又沒有絲毫名氣。
也不對,“自己”剛做了一件足以揚名天下的事情,只不過無人知曉罷了。
十幾天前,這身體的原主在穎川許縣刺殺曹操,結果失敗而亡,周興才得以穿越附身。
至於為什麽會穿越,他也說不清。
之後他從穎川許縣一路趕到廣陵海西,急著要面見劉備,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幸好劉備寬仁愛士,迎他入營,相對而談。
“足下說要救我,不知我有何危難?”劉備又問,顯得很有耐心。
周興直直看著劉備,問道:“將軍丟了下邳,徐州為呂布所得,如今將軍率領殘兵在此處忍饑挨餓,難道這不是危難嗎?”
劉備面上微窘,繼而笑道:“如今我已得麋氏資助,有錢有糧,要說救,也是麋子仲救了我!”
張飛本想發作怒罵,又想到是自己丟了下邳,不由低下了頭。
關羽則是始終面色不變,
但看向周興的眼神之中,已隱隱含著不滿。他不是一個多言之人,能動手的時候,絕不廢話。 有些人就是死於話多。
周興又問道:“不知麋子仲送給將軍的糧食夠吃多久?這些糧食吃完之後呢?海西這個地方,除了海水充足,取用不盡之外,幾乎是無物不缺,將軍可有長遠之計?”
“此事我自有主意。”劉備說得很有信心,但這種事情,不是隨便就跟外人說的。
“將軍莫非是想向呂布求和,重返小沛?”周興笑問。
劉備面色突變,心中暗驚,忽然覺得,對方的眼神似乎能看透自己的內心。
昨日才生出來的想法,還沒有和任何人提起,為什麽眼前這個年輕人能猜到!
劉備不敢再因對方年輕而有所輕視,正色問道:“足下究竟是何人?”
“周興,字文盛,徐州人,也是來解救將軍脫離危難之人!”
周興再次介紹自己。
“你如何知道我想與呂布議和,重返小沛?”
劉備的話讓關羽心中微驚,大哥這麽說,說明對方猜對了。
“因為將軍有拯救天下黎民,平亂安國,匡扶漢室之志!”周興回答道。
劉備面色舒緩,卻默不作言,顯然是讚同對方的話。
此時關羽和張飛投來的目光也變得平和了許多。
周興繼續說道:“如今天下諸州,各有其主,袁紹在冀州、公孫瓚在幽州、孔融在青州、曹操在兗州、劉表在荊州、袁術在揚州、徐州又有呂布、關中司隸則是亂兵群聚,中原之地唯有豫州無主。”
“雖然豫州乃四戰之地,北有曹操,南有袁術,如今又東有呂布,一馬平川,無險可守。但是將軍仁義愛民,而豫州人多物博,若得民心,則大勢可成,到時便可先奪回徐州,再爭中原,逐鹿天下……將軍是不是這麽想的?”
劉備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周興,想不到對方年紀輕輕,卻能有如此見識,把天下大勢看得這麽清楚,甚至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確實,他就是這麽想的。
想爭天下,就必須要佔據中原一州之地,才有實力去與別人相爭。
總不能跑到交州涼州那種蠻荒之地去發展吧!
那種偏僻遼遠之地,人口稀少,交通不便,當個土皇帝還可以,想逐鹿天下根本不可能。
現在徐州丟了,中原各州又都有主,只剩下豫州這個得之無用失之可惜的地方沒人要。
即便汝南和穎川這兩郡被袁術和曹操的勢力所覆蓋,但豫州還有沛魯梁陳四個郡國,而且小沛離彭城很近,自己有恩於徐州,招攬兵馬也會容易些。
最重要的是,自己會保留著豫州刺史的官位,有了官名,做事才會方便。
只要在豫州站穩了腳,招聚兵馬,實力強盛之後,再奪回徐州,便有了逐鹿天下之本。
劉備又仔細看著周興,輕輕點了點頭,卻不說話,心裡在猜測著對方的真正來意。
“將軍本來得了徐州,呂布在兗州敗給曹操,狼狽來投,將軍好心收留,呂布卻是背恩棄義,趁將軍與袁術相爭之際,偷襲奪佔了徐州。如此無恩無義之徒,將軍難道甘心與他議和?”見劉備不說話,周興又問道。
說到呂布背恩棄義襲奪徐州之事,劉備緊緊攥著拳頭,面露怒色。
他身後的張飛更是怒不可遏,直接罵道:“呂布那個三姓家奴,總有一日,俺必定親自剁了他腦袋!”
關羽瞥了張飛一眼,暗暗搖頭。
“呂將軍有誅董護國之功,乃心懷大義之人,他得了徐州,對徐州百姓亦是幸事,我又如何不甘心!”
劉備松開了拳頭,面色也緩和下來。
周興明白,劉備是對自己不了解,不信任,才沒有說出心裡話。
也是,自己突然而至,身份不明,說不定是袁術的人,也可能是呂布的人,又怎麽能讓對方信任而吐露心聲呢!
“將軍言不由衷,顯然是不信任我!”
周興笑了笑,拿起案上酒杯,仰頭飲盡,放下酒杯後接著說道:“不妨告訴將軍,我家本來父母雙親俱在,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家中還有五百畝良田和十幾棵果樹,日子過得還算富足。在我十五歲時,父親送我去淮陰,跟隨一位年老歸鄉的故太守讀書。”
“三年前,也就是初平四年,那一年我十八歲,曹操率兵攻打徐州,殘暴屠殺了取慮、夏丘、睢陵等縣數十萬百姓,此事將軍是知道的。我父母和姐姐弟弟皆慘遭屠戮,只有我當時身在淮陰,才能幸免於難!突聞噩耗,我回鄉想要安葬家人,但是我望著屍山血海,連續找了三日,才找到家人的屍首,將他們下土安葬!”
周興說的雖然是身體原主的事情,但那在屍山血海中尋找家人屍體的畫面,此刻正在腦海中浮現。他緊咬著牙,怒目圓睜,面色陰沉,繼而淚水盈眶,奪眶而出。
對面的劉備和關羽張飛三人,此時也都是怒容滿面,悲憤不已。
周興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繼續說道:“那時我心裡只有憤怒,一心想著為家人報仇,但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殺不了曹操。當時正好遇到一位遊俠,我死皮賴臉的跟著求著,最後那位遊俠答應教我武藝, 帶我遊走天下。三年來,我每日每夜都想著殺死曹操,為家人報仇!”
事實上,身體原主去找曹操報仇了。
聽說曹操討平了汝南和穎川的黃巾之後屯兵在許縣,他毅然獨身前往,刺殺曹操,可是他低估了曹操的防衛能力。
殺死十幾個兵士後就遇到了樂進,兩人打成平手,一時難分勝敗。
但是很快對方就來了幫手,而且是勇猛無比的典韋。
交手之後,他自知打不過典韋,黑暗之中亂走落河,卻因為不會游泳而溺亡,周興隨即穿越附身,逃離許縣。
“近日突聞呂布襲奪下邳,將軍率兵來了海西。將軍曾經助救徐州,力拒曹操,又治民寬仁,有恩於徐州百姓。而那呂布無恩無義,縱容部下劫掠百姓,濫殺無辜。因此,周興今日來此,其實是來投將軍,願助將軍一臂之力,平定天下,誅滅曹操和呂布這些亂臣賊子!”
周興說得很誠懇,但他不敢把“自己”曾經刺殺曹操的事說出來,怕劉備有所顧忌。
如果讓曹操知道,會認為自己是劉備派去的刺客,會有汙他的名聲,因為搞刺殺非君子所為。
劉備恨恨道:“曹操殘暴無情,濫殺百姓,呂布唯利是圖,丟恩棄義,我恨不能誅此二人!只是我如今兵少糧缺,因而想要暫且與呂布議和,重返小沛,等我兵多糧足之後,先誅呂布,再滅曹操!”
周興那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讓劉備相信了對方,終於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不可,若是重返小沛,將軍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