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耗費了幾個時辰,馮劫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得一清二楚。
原來是盧生得知趙高在暗中調查自己後,便預感自己大禍臨頭,於是鼓動侯生,秘密接觸儒家核心老博士,勸說他們跟自己一起逃走。
因為單獨逃走,太過引人注目,大家一起逃走,非但聲勢浩大,還更容易使官吏難以追查。
從戰國時期開始,私學就極為昌盛,同一學派,師徒傳承也大多集中在某個區域。
比如儒家,就分為齊儒,魯儒,宋儒,楚儒等等。
侯生只要找到這些區域的核心老博士,就能將始皇帝欲坑害儒家子弟的謠言,傳播出去。
加上始皇帝之前確實殺了一些儒家子弟,博士宮很快便騷亂起來。
而盧生和侯生,則趁亂逃出了鹹陽城。
等到下午,周青臣才後知後覺,發現博士宮一片混亂,而此時,已經有大部分士子,收拾行囊,準備逃走了。
還好馮劫及時趕到,將準備逃走的士子,全部抓了起來。
此時,博士宮外廣場上,站滿了博士宮眾博士,以及全體學宮人士。
馮劫掃視著他們,沉聲說道:“我大秦以法治國,爾等不思守法,為國效力,甘信妖言蠱惑,其為罪一。
爾等誹謗陛下,攻擊秦政,與呼籲複辟魯國之余孽勾結,其為罪二。
爾等在博士宮治學,已具官身,官身逃亡,有褻瀆公職之嫌,危害大秦新政,其為罪三。
本次涉案人犯,共計四百六十八人,全數下獄,等候陛下裁決。”
“冤枉啊!!”
馮劫的話音剛落,人群中頓時哭天喊地,大叫冤屈。
“冤不冤,自有律法評判,豈是爾等一面之詞,可以脫罪的?”
馮劫冷笑一聲,不再糾纏,對著身後黑甲大手一揮:“帶走!”
嘩啦啦!
上千名黑甲迅速上前,將捶胸頓足的四百六十八名人犯,悉數押出了博士宮。
暮色時分,周青臣回到博士宮,發現博士宮空蕩蕩的一片,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一般。
他站在門外,抬頭望著殘陽如血,踩著飄落枯葉,不由想起空谷幽幽的論學湖畔,頓時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另一邊。
寬曠明亮的皇帝書房內,正在舉行緊急重要的小朝會。
參會之人,分別是李斯,馮去疾,王綰,姚賈,王翦,胡毋敬六人。
“此事可大可小,乃大朝會之後,第一要案,諸位想想,拿出一個好的對策來!”
嬴政穿著常服,跪坐在案幾後,平靜地說道。
六人互相對視一眼,最終由李斯率先開口:“陛下,馮禦史大夫去捉拿要犯了嗎?”
“半個時辰前就已經出發了,現在應該捉拿歸案了!”嬴政點頭道。
“禦史大夫有監察天下不法之責,馮公此舉,符合秦法!”
姚賈接口道:“博士宮之人,仗著陛下的恩寵,屢抗秦法,種種惡劣行為,朝野盡知,若不嚴懲,難以服眾,且有損我大秦法統!”
“老臣讚同姚廷尉之言!”
素來三緘其口的馮去疾,此時也滿是憤慨的附和道;“陛下大朝會後,頒布了數條國策,皆是利國利民之舉,朝野內外,無不齊心為國,這些虎狼之輩,不感陛下恩德,聽之任之,實乃罪該萬死!”
“不不不,虎狼之輩乃我老秦人也,莫要抬高了他們!”
嬴政笑著擺手,揶揄了一句。
頓時引得眾臣,轟然大笑。
王翦很硬朗的總結道:“以秦法論罪,他們確實該嚴懲,這無可厚非。”
“呵呵。”
嬴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後轉頭看向王綰:“老丞相以為如何?”
“陛下既然問老臣,老臣就鬥膽了!”
王綰歎了口氣,朝嬴政拱手道:“老臣讚同嚴懲主犯,如盧侯二人,然,不苟同大殺從犯,如博士宮眾人,自古以來,書生造反,皆無成功的案例;
就算博士宮有人有勾結六國余孽之嫌,也不過是在六國余孽的扶持下,做做文事工作而已!”
“此等人,對我大秦新政,影響甚微,且我大秦也有意儒術治民,老臣以為,此案正是彰顯我大秦寬容之機的時候,留下他們,方為上策!”
“嘩!”
王綰的話音落點,全場嘩然,不由驚愕交加。
嬴政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卻見李斯肅然接口道:“老丞相此言差矣!”
“李廷尉有何高見?”王綰平靜地注視李斯。
李斯沉聲道:“書生亂國,並非是刀劍革命,而是幕後操持,其鼓動能力,安能小覷?盧侯二人雖是主犯,但聽之任之的博士宮眾人,也並非無罪!”
“老丞相可知,一旦這些人逃出鹹陽,會給秦政帶來多大的危害嗎?孔丘這個老書生如何?
他率三千弟子周遊列國,是因為他很清楚,言可生亂,亂可滅國!
我等治國理政,豈能容忍此等亂局?”
“廷尉這般說法,老夫無言以為!”
王綰搖頭歎息了一聲,便不再開口。
書房內罕見的陷入了一陣尷尬。
“老臣覺得,此事不能拖,當快刀斬亂麻!”
胡毋敬突然開口道。
“如何快刀斬亂麻?”
王翦扭頭看向胡毋敬。
胡毋敬沒有開口。
卻見馮去疾面色鐵青的道;“說那麽多幹嘛!一個字,殺!”
“不是一個字,而是四個字:依法處死!”姚賈冷聲道。
王翦笑了:“這不都一樣嗎?”
“大家都說完了嗎?說完了,朕再說兩句!”
嬴政在眾臣發言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坐席,此時正站在窗口沉思,等王翦的話音落下,他便回過神來,朝眾臣道:“老丞相之言,給了朕一個提醒,治國理政,是否要仁,而仁的界限,又在哪?”
“帝王之道,講究恩威並施,寬仁也是治國安民的根本,朕讓博士宮眾人編纂新儒學,是恩,是仁,但博士宮眾人卻屢屢犯錯,這說明什麽?這說明朕的仁過界了,那朕得施威!”
“如何施威?自然是洗滌汙穢,消滅害群之馬,以儆效尤!”
“陛下聖明!”
眾臣奮然呼應。
王綰站起身拱手一禮:“聽陛下之言,老臣受教也!”
“說這些做甚,咱們君臣同心,國家大幸也!”嬴政笑著擺手。
這時,姚賈高聲道:“陛下,對害群之馬,絕不能施小威,應降天威,不能用常刑!”
“哦?以你之見,該用何種刑法?”
“自然是坑殺!”
“為何?”
姚賈拱手道:“博士宮論政,陛下曾下令坑殺不法之人,但沒有徹底實施,讓他們心存僥幸,這次務必實施,震懾他們!”
“說得不錯!”
嬴政笑著點頭:“這次得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君無戲言!”
就在始皇帝與眾臣商議,如何處置博士宮眾人的同時。
孔鮒正在扶蘇宮中,來回踱步,焦急萬分。
“孔師不必憂心,待蒙將軍過來,我與他商議之後,再面見父皇,替他們求情!”
坐在案幾後的扶蘇,輕聲安慰孔鮒道。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負責鹹陽周邊的軍屯田事宜,準備等蒙恬去九原的時候,跟蒙恬一起在九原施行軍屯田政策。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儒案又爆發了。
當初博士宮論政,趙昊示意他收攏博士宮眾博士的人心,他照做了,後來有人搗亂,在外散播暴秦謠言,差點讓他深陷其中,幸虧趙昊妙計,才讓他得以脫險。
如今還沒安穩幾天,又發生了這事。
說實話,他比趙昊還感覺心累。
可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又覺得,這件事自己必須管。
因為這件事很明顯有冤情。
“長公子,此事牽連甚廣,稍有不慎,我博士宮眾人,將會萬劫不複,老朽豈能不憂心?”
孔鮒停下腳步,一臉悲哀的看著扶蘇:“吾等是真心為國效力,編纂新儒學,為何屢遭齷齪之事?”
“孔師等人的為國之心,扶蘇相信父皇能明白,罪魁禍首乃盧侯二人,並非孔師等人的錯,待昊弟與郎中令捉拿到罪魁禍首,一切都會逢凶化吉!”
“但願如此吧!”
孔鮒知道扶蘇的性格,大事基本沒什麽主見,於是歎了口氣,重新坐回了坐席。
半個時辰後,蒙恬一身軍裝來到扶蘇宮中,朝他道;“老夫剛從皇帝書房那邊得到消息,陛下有意坑殺博士宮眾人!”
“啊?”
孔鮒聞言,雙目一黑,差點昏厥過去,還好旁邊的小宮侍扶住了他。
卻見他扣案悲呼:“當真是天要亡吾等啊!”
扶蘇看了他一眼,毅然道:“不行!我要立刻去見父皇!”
蒙恬沉著臉道:“就算你去見陛下,也改變不了什麽,一旦陛下決定的事,只怕是泰山都不能移!”
“縱使如此,我也要為他們爭命,否則良心難安,父皇是明白人,不應大開殺戒,更不應坑殺他們!”扶蘇正色道。
蒙恬無奈道;“長公子如果非去不可,能否聽老臣一法?”
“蒙將軍直言便是!”
“老臣不日將會奔赴九原,趁此機會,向陛下索要幾位精通儒術的治民博士,若陛下同意,說明還有回轉的余地,長公子可相機求情,能成則成,不成作罷;
這樣也不至於惹怒陛下,讓長公子受罪!”
“只是求情,能受什麽罪?”扶蘇詫異道:“蒙將軍是否多慮了?”
“或許是老臣多慮了,望長公子周知。”
蒙恬輕輕一歎:“長公子雖無儲君之實,但有儲君之份,朝野上下,無不心系長公子,若長公子與陛下正面衝突,有損長公子在朝中的根基;
有老臣從中斡旋,倒也無所顧忌!”
“蒙將軍為扶蘇思慮甚多,扶蘇銘感在心!”
扶蘇朝蒙恬恭敬一禮,而後話鋒一轉:“但扶蘇不敢納蒙將軍之法!”
“!”
蒙恬大感吃驚,不由呆愣當場。
就連一旁孔鮒都訝異的看著扶蘇。
他們似乎都沒想到,扶蘇突然這麽有主見。
要知道,以前的扶蘇,一直秉承寬仁好禮,從善如流的性格。
每每遇到大事,都是與人商議,傾聽別人的意見,再做決定。
如今蒙恬已經給出很好的辦法,他卻果斷拒絕了。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莫非他有更好的辦法?
心中帶著疑惑,蒙恬皺眉追問:“長公子這是何意?”
“蒙將軍深得我父皇信任,獨領三十萬大軍奔赴九原,若強行插手此案,恐遭我父皇猜忌,扶蘇不能讓蒙將軍牽扯其中!”
扶蘇面色誠懇的道:“況且,王老將軍歸國,楚地暫時交由蒙武將軍坐鎮,蒙家現在統帥舉國軍隊,已是風口浪尖,蒙將軍更不應該與我父皇產生分歧!”
說著,頓了頓,灑脫一笑;“扶蘇是父皇的長子,父皇對扶蘇雖然嚴厲,但也並非不近人情,就算我父子產生分歧,頂多責備幾句,痛打一頓,又有何妨?”
“至於根基,扶蘇倒是不在意,我大秦朝臣,一向公心國事,只要扶蘇有理,相信他們會理解扶蘇的!”
“這”
扶蘇說得慷慨激昂,蒙恬和孔鮒對視一眼,最終沉默了。
臨行之前,蒙恬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只能無奈地叮囑了一句:“長公子切記不可意氣用事,多想想公子昊!”
扶蘇沒料到蒙恬會提趙昊,不由想起趙昊之前的交代,萬事多聽聽蒙恬的意見。
可如今,箭在弦上,他又顧不得那麽多。
而且,他覺得自己的擔心沒錯。
就算蒙恬的辦法可行, 但蒙恬身系整個蒙家,自己為何不能替他擔心,替蒙家擔心?
當初王翦獨領六十萬大軍滅楚,自己父皇都心存猜忌,現在輪到蒙家,自己父皇就真的放心?
若蒙恬為了自己,得罪自己父皇,致使北方大局錯亂,致使蒙家慘遭橫禍,自己有何面目存活於世?
心中搖了搖頭,扶蘇更加堅定決心,朝蒙恬拱手一禮:“蒙將軍寬心,扶蘇不會有事的!”
“哎。”
蒙恬喟然一歎,沒有再多說。
很快,扶蘇就離開了自己寢宮,朝始皇帝寢宮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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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