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攤上大事兒了!”
就在閻樂勒停馬車的片刻,一道幽怨又有氣無力的聲音,突兀響起。
他臉色變了變,下意識看向趙昊二人。
只見趙昊狼狽的穩住身形,一臉懵逼的追問:“啥情況?這是遇到碰瓷兒的了?”
說完,扭頭看向張蒼。
張蒼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正當三人疑惑之際,馬車前方一名滿臉血汙的人影,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們整個人都驚呆了,心說居然還能站起來。
“見官,還是賠錢....”
沒等他們開口,那滿臉血汙之人便率先開口道。
三人愣在當場,一言不發。
就在這時,前方的騎兵發現了異常,連忙調轉馬頭,朝趙昊這邊趕來。
他們距離趙昊的馬車不到兩丈,若有刺客襲來,第一時間便能發現異常。
但被撞之人,不是從側方,或者前方衝來的,而是從地裡鑽出來的。
這就讓他們有點措不及防了。
還好被撞之人不是刺客,沒有下一步行動,否則他們怕是要以死謝罪。
“何方宵小,竟敢阻攔公子馬車!?”
為首一名郎將厲聲喝道,同時有兩名騎兵,翻身下馬,朝被撞之人衝去。
只見那被撞之人,不慌不忙,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汙,蹙眉道:“什麽宵小?什麽阻攔馬車?老夫不小心掉到坑裡去了,剛爬起來就被你們撞了!”
“啊?這....”
郎將一愣,扭頭看向張蒼。
張蒼眯了眯眼睛,看向趙昊。
趙昊歪頭,看向閻樂。
閻樂尷尬一笑:“不好意思公子,我當時被光遮了眼,沒太看清....”
“我就說吧,老夫是無辜之人!”
聽到這話,趙昊禁不住抬手扶額,歎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帶回去,有傷治傷,沒傷賠錢!”
“諾!”
.......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但如果這老人,不是自己家的,該怎辦呢?
趙昊現在就挺惆悵的。
因為他撿回來的這老人,似乎訛上他了。
不過,對付訛自己的人,趙昊也不客氣,開門見山的就是一頓‘友好’問候。
“碰瓷兒老頭,好久不見啊!你的傷勢怎樣了?”
“你個小子!好沒禮貌,再叫碰瓷兒老頭,老夫可就躺下了啊!”
老人臉色一板,正欲彎腰,趙昊笑呵呵的上前扶住他:“好的碰瓷兒老頭,以後再也不叫你碰瓷兒老頭了!”
說著,眼珠子一轉,又擠眉弄眼道:“敢問碰瓷兒老頭,什麽名號啊?”
“嘿!你個小子!”
老人沒好氣的瞪了趙昊一眼,但也沒真的生氣。
過了良久,他才捋著胡須道:“老夫乃公羊敢....”
“公羊敢?”
趙昊有點意外,忽然想起大名鼎鼎的‘公羊儒’,不禁莞爾一笑,歎道:“原來是儒家之人啊,老先生當真煞費苦心也.....”
聽到這話,公羊敢看向趙昊,面露詫異。
顯然,他沒想到趙昊一聽自己名字,就知道自己跟腳。
“都說秦國公子昊有大才,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不知公羊先生找我,所為何事?”
趙昊隨意找了張桌桉,坐在上面追問道。
公羊敢看了他一眼,皺眉道:“公子對儒家還有仇恨?”
“呵呵。”
趙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旋即擺手道:“先說說你的目的吧,否則本公子就要趕人了....”
他的語氣雖然帶著笑意,但話裡話外帶著不容置疑的意思。
公羊敢稍微沉吟,然後從懷中抹出一份竹簡,道:“這是我們編纂的新儒學,希望公子給我們一個機會!”
“怎麽給你們機會?”
趙昊看都沒看那卷竹簡,有些好笑的挑眉道:“你們又是指的誰?”
公羊敢想了想,道:“目前只有子張之儒,若公子想讓其他幾派屈服,我可代為遊說!”
“大可不必!”
趙昊擺手:“本公子從不強人所難!”
說著,又想起什麽似的,追問道:“你怎麽代表子張之儒?你不是子夏之後嗎?”
“看來公子對老夫頗為了解啊?”
公羊敢深深看了趙昊一眼,誠懇道:“老夫確實乃子夏之後,但如今在子張之儒門下....”
“原來如此。”
趙昊恍然,而後又揶揄笑道:“這可有意思了,你們不是孔丘弟子創建的派系嗎?怎麽祖師的門戶剛滅,你們就叛變了?”
“公子此言未免有些難聽了!”
公羊敢面色一冷,沉聲道;“吾等學的是先賢經典,不是孔門經典,再者,如今的孔門,可不代表夫子他老人家....”
“哈哈哈,都說子夏之儒不被孔門承認,如今一見,所言非虛!”
趙昊大笑一陣,而後似笑非笑的追問公羊敢:“你們當真下定決心,與孔門劃清界限了?”
公羊敢無奈道:“如今這形勢,我儒家再不思變,將會徹底失去立足之地.....”
“你能想到這點,看來還不算太笨.....”
趙昊笑著感慨道:“只是某些人,恐怕致死都想不明白哦!”
其實熟悉儒家的都知道,‘公羊儒’才是符合封建王朝的儒家學說,其余儒家學說,要麽太軟,要麽太迂腐,根本不適合封建王朝的統一思想。
當初趙昊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裡面的儒術,其實指的就是‘公羊儒’的儒術。
只不過這時候的‘公羊儒’,還不是董仲舒那時候的公羊儒。
據唐徐彥的《春秋公羊傳疏可知:
《公羊傳乃子夏傳於公羊高,高傳於其子平,平傳於其子地,地傳與其子敢,敢傳與其子壽。
到了漢景帝時,壽乃與齊人胡母子都著於竹帛。
歷經六世的口傳心授,才終於寫定成書。
據史書記載,孔子修《春秋之時,子夏時常伴隨左右,想來孔子對子夏曾耳提面命。
也就是說,子夏得《春秋真傳,這是很有可能的。
而《公羊傳被著於竹帛,是春秋史上的標志性事件,雖然後來與《左傳各居正統,勢不兩立,但不可否認的是,論影響力,《公羊傳更勝一籌。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將《公羊傳帶入權力巔峰的那位董仲舒。
董仲舒是公羊學的泰鬥,他的《天人三策以《公羊傳為基礎,大開大合,頗有一種追究到底,勇往無前的氣勢。
這種氣勢,很符合強勢的王朝。
比如始皇帝治下的秦朝,比如漢武帝統治的漢朝。
“《春秋有雲:元年春王正月,本公子問你,春王正月,元年者何?”
趙昊表情澹澹的看向公羊敢,饒有興趣的問道。
公羊敢愣了一下,皺眉答道:“元年指的是魯隱公攝政第一年,春是一年中的第一個季節!”
“好,那本公子再問你,‘王’指的是誰?”
“周文王。”
“那為何說‘王’而後說‘正月’呢?”
“因為周文王制定了正月。”
“既然如此,又為何特別指出是‘王正月’呢?”
“這....”
公羊敢遲疑了一瞬,拱手道:“因為周朝統一了天下,成就了大業,這是強調王族的中心地位!”
“哦?”
趙昊挑眉,似笑非笑的道:“那現在是誰統一了天下?”
啪!
公羊敢聽到趙昊的話,手中竹簡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腦中不由靈光一現,喃喃自語:“秦.....秦朝。”
“怎麽說?”
趙昊目光炯炯,緊盯著公羊敢。
公羊敢思忖半晌,神色複雜的回望趙昊:“老夫自少至今,一直攻讀《春秋,所悟出的心得,不曾想與公子不謀而合!”
“春秋大統一者,天地之經常,古今通義,諸子百家各執一詞,互相攻訐,無一維持一統。”
“如此說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還可以施行?”
公羊敢一腳踢飛腳下的竹簡,如夢初醒的笑道:“有些事情,不用公子多說,老夫心裡明白,士子讀書,為的是入仕;
陛下立博士宮,招賢納士,以後方為根本,為學子開通入仕的門徑即可。”
“看來,公羊先生已經明悟了新儒學的奧義。”
趙昊露出滿意的笑容,而後又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天子受命於天,天下受命於天子,天子承運,治理天下,要牢記於心!”
“公子大才,老夫記住了。”
公羊敢一臉佩服的朝趙昊行禮。
雖然他現在的見解,還達不到董仲舒那種程度,但董仲舒的核心要義,已經被他提前掌握了,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
而‘大統一’思想,非常契合幅員遼闊的封建帝國,擺脫思想枷鎖,加強中央集權。
是故。
公羊學屢興不絕。
每逢朝代變革危機,公羊學就猶如倚天出鞘一般,所向披靡。
而正是這種一脈相傳的‘大統一’宗旨,才逐漸興起‘大復仇’的格局。
中華文明之所以能一脈相傳,綿延至今,也是因為公羊學根深蒂固的‘大統一,大復仇’觀念,使我們整個民族,始終一個整體。
送走趙昊後,公羊敢依舊興奮不已,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思忖下一步舉措。
他忽然覺得自己來遲了,要是早知道趙昊有如此見解,就不應該讓孔鮒那兩個蠢貨兄弟,白白浪費大好的機會。
“當真時也,命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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