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之胸襟,非凡人能擁有,但秦之滅亡,卻在始皇!”
侯生木然看了眼嬴政,而後冰冷且緩慢地道:“秦之滅亡,在於始皇不敬上天!”
“哦?願聞其詳!”
嬴政饒有興趣的道。
侯生沒有理他,繼續侃侃而談:“嬴政身為一國皇帝,不思治國,卻大興土木,浪費民力,濫修濫造,老夫雖然眼瞎,但也能看見八百裡秦川,亭台樓閣連天而去....”
“?”
嬴政眉頭一皺,他們心自問,自己好像就修了幾座宮殿,連心心念念的阿房宮,都只打了個地基,什麽時候如此闊綽了?
如果自己有這麽多錢修亭台樓閣,何苦絞盡腦汁籌錢?又何苦跟兒子周旋分利?
這簡直是胡謅嘛!
盡管嬴政心中極不讚同侯生的話,但還是耐著性子追問:“還有嗎?”
“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
侯生正色道:“六國宮女集於一身,驕奢淫逸,妙曼無窮,民間多為鰥夫曠男,宮中盡是怨女悲魂,此等違背人倫,歷代聖王都不恥之事,皆被你嬴政做了,秦哪有不亡的道理?”
“哈哈哈——!”
嬴政被這話氣笑了,心頭怒意升騰,但還是強自壓下,平靜地道:“朕,願聞其三!”
“其三,殺人如麻,白骨累累,苛政暴掠,堵塞人路,滅絕文明之根,毀掘先賢之墓。”
“修長城,毀我華夏龍脈,築馳道,壞我良民田房,此等家國,此等昏君,不亡不死,不足以平天下怨憤.....”
說到這裡,侯生突然頓住了。
因為他感覺數十道吃人的目光,向他投來,那眼神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將他碎屍萬段。
但嬴政臉上依舊掛著平靜的表情,朝他擺手道:“別管他們,繼續說,朕聽著。”
“老夫說的還不夠嗎?!”
侯生憤怒的咆孝道:“沒有了——!”
“這就沒了?”
嬴政有些好笑的道:“朕還想聽聽你對秦政的看法,若朕記得不錯,在你們逃走之前,朕已經著手改革了。既有分封製,又有郡縣製,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哼!人德有失,何談大政?”
侯生冷哼道。
嬴政似笑非笑的道:“老先生這意思是不是,你挑不出秦政的問題?”
“老夫不屑與你談論敗德之政!”
“哈哈哈!”
嬴政再次朗聲大笑,這次笑得極為開心,連連點頭:“明白了,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
侯生皺眉,一臉不明所以的看著嬴政。
嬴政大笑一陣,嘴角帶著幾分戲謔,目中帶著幾分憐憫的回望侯生:“老先生這般儒家學士,當真不可思議啊!
評判一個國家得失,竟然不看大政,看一個君王的私德,這是什麽眼光?”
“我兒曾言‘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說儒學是彌補我秦政不足的關鍵,朕深以為然,並下令博士宮博士編撰新儒學,此為大政之根!”
“然則,儒學與儒家學士,不可相提並論也!為何?
因為像老先生這樣的儒家學士,不過村婦之舌,猶如市井之徒,鼠目寸光,卻偏偏將自己裝扮成先賢之流,著實可笑!”
“老夫......”
侯生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眾臣皆面露譏諷之色,抬頭看向他。
嬴政緩緩走下台階,一步一句道:“你們儒家學士,不見六國一統,天下兵戈止息,卻見亭台樓閣,連天而建,痛恨自己沒有住進去,享受人間華美!”
“你胡說!我沒有!”
侯生急了。
嬴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接著道:“是也!是也!朕是胡說,因為朕根本沒有建那麽多亭台樓閣,朕拆六國宮殿,集六國宮女,你可知為何?”
“哼!”
侯生冷哼一聲,正欲開口。
嬴政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揮手打斷道:“以你鼠目寸光的遠見,怕是不能知曉吧,無妨,朕也不想告訴你,因為朕可受不了萬千宮女!”
說著,眉毛一挑:“老先生消受得了幾個,朕賜你十個八個,幫朕體驗一下曼妙無窮,如何?”
“哈哈哈——!”
眾臣聞言,忍不住哄笑一片。
嬴政回首望去,一個個頓時收斂笑聲,低頭不語。
麻痹的!
怎麽就得意忘形了......
陛下還在氣頭上呢!
眾臣對剛才的失笑,無不滿心懊惱,再次看向侯生,無聲控訴這個笑點。
卻見侯生羞憤得臉紅脖子粗,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怒氣衝衝的瞪著嬴政。
“之前朕說,只要大秦內部團結,大秦就亡不了;
現在聽完你之言,朕覺得這句話有問題,所以想改一改,只要百姓擁護我大秦,我大秦就永遠亡不了!”
話音落下,嬴政背負著雙手,看了眼殿外,感慨似的道:“我兒曾說,得民心者得天下,若我大秦失了民心,那亡了便亡了;
若有比我大秦做得更好,且是華夏民族的天下,朕縱使死了,也會庇佑這天下!”
“幾十個博士,幾百個儒生,幾萬個六國余孽,想要顛覆我大秦,老先生不覺得是螳臂當車嗎?”
說著,回頭看向侯生:“朕告訴你,朕重視的是儒學,不是你們儒家,自孔孟以來,你們儒家不走天下,專跨豪門,不讀百家,自私又狹隘;
論政沒有半點雄風,也就一個顯學之流,讓世人吹捧,若不思改變,無異於自取滅亡!”
話到這裡,眾臣無不敬佩始皇帝。
這雄辯也沒誰了!
簡直無懈可擊!
侯生表情木然,被嬴政駁斥得啞口無言。
更讓李斯等帝國老臣驚訝的是,原本哭天喊地的罪臣們,此時竟一言不發的被禁軍押赴出殿外。
正當嬴政準備下令處決侯生的時候,一道弱小的身影,緩緩從殿外走來。
“父皇!”
這道聲音,打破了殿內的寂靜,使眾人無不循聲望去。
卻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昊。
“兒臣拜見父皇!”
趙昊目不斜視,來到嬴政身前,恭敬行了一禮。
嬴政皺了皺眉,冷冷道:“你來這裡做什麽?”
“不是說父皇雷霆震怒嗎?兒臣來聽龍吟呀!”
趙昊歪頭道。
“恩?”
嬴政一愣,而後反應過來似的,板著臉道:“你小子又在胡說八道什麽!”
“兒臣胡說了嗎?那他們這是....?”
“不該你小子管的,別問!”
“哦,好吧,本來兒臣有個好消息告訴父皇的,既然父皇不想聽,那兒臣就不說了,父皇告辭!”
說著,趙昊轉身就走,不帶半分猶豫。
嬴政再次一愣,喝道:“回來!”
“父皇還有何事?”
趙昊眼珠子一轉,嘴角掛起一抹笑意,轉瞬即逝,又一臉茫然的回頭,看向嬴政。
嬴政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威嚴道:“什麽好消息?”
“那父皇能否告知兒臣,此處發生了何事?”
趙昊眨了眨眼睛,嬉皮笑臉道。
“你小子....”
嬴政有些無奈的抬手指了指趙昊,然後扭頭看向趙高,後者立刻會意,將手中的竹簡,小心翼翼地遞給趙昊。
趙昊接過竹簡,粗略一掃,心中頓時恍然,這大秦果真有問題。
歷史上的秦朝滅亡,很多人將責任歸咎到趙高、李斯身上,其實不然。
始皇帝在世的時候,秦朝的內部問題就已經存在了,只不過爆發的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稍微沉吟,趙昊便合上竹簡,朝嬴政躬身道:“父皇,最近的謠言、預言,兒臣都聽說了,這些人跟六國余孽糾纏在一起,不信我秦政能走得更遠,何不留他們一條性命?
讓他們眼睜睜的看著我大秦繁榮富強,看著原本屬於他們的榮華富貴,被別人取代,這難道不比殺了他們,還難受嗎?”
“這.....”
眾臣聽到趙昊的話,不由頭皮發麻,同時興奮莫名。
對啊!
殺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但殺人誅心,似乎更有意思。
“陛下,老臣讚同公子昊之見,殺這些罪臣,確實便宜他們了.....”
老丞相王綰奮然進諫道。
其余眾臣紛紛拱手:“臣等附議!”
嬴政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趙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追問道:“你說的好消息是什麽?”
“那東西已經運回來了。”
趙昊詭秘一笑,而後意味深長的道:“縱使我們不信,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什麽魔法?”
嬴政皺眉。
趙昊摸了摸鼻子,擠眉弄眼道:“兒臣哪能讓父皇受這種委屈,您就瞧好吧!”
嬴政:“......”
趙昊:“......”
兩人對視, 皆是不語。
片刻,嬴政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看向李斯:“廷尉覺得如何?”
李斯想了想,正色道:”陛下,法不可輕亂,這些罪臣辜負陛下恩德,罔顧國法,罪大惡極,當夷三族....”
“但是。”說著,他話鋒一轉,又接著道:“念其曾有余功,可對他們將功補過,留一條性命,隻夷其三族!”
嘶.....
李斯的話音剛落,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尼瑪的!
也太狠了吧!
“哈哈哈!”
嬴政聽到李斯的話,暢然大笑,心說不愧是你,深得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