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副主任,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你,真是太巧了啊!”
出了周公館的大門,謝文潮才轉頭對李牆說道。
其實不光是他,就連李牆也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他,因為這個謝文潮除了76號杭州區區長的身份以外,還有另一個身份,那就是李士群的親妹夫!
要知道,李牆這次來上海打的可是新婚旅行的幌子,真要是讓他回去在李士群的面前添油加醋地亂說一氣的話,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然而就在李牆還在苦苦思索應對之法的時候,謝文潮卻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笑著安慰道:“放心好了,雖然有些意外,但我回去之後也不會跟我姐夫說什麽,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本質上我的立場跟你是一樣的。”
聽到這,李牆這才恍然明白了,為什麽周佛海會在得知自己兒子的去向之後,第一個給他打電話了,同時也想通了當初羅君強去杭州的時候,謝文潮為什麽親自帶隊隨性護衛的原因。
想到這,李牆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而前腳剛剛送走了謝文潮,後腳周佛海也親自將南造雲子送到了門口。
“好了,就送到這吧!不過周先生,此次事件雖然沒有造成什麽特別嚴重的後果,但是按照規定,您還是要在三日之內上報軍部,詳細說明此次事件的原委。”
“這就不勞雲子小姐操心了,鄙人自會處理。”
“那好吧,周先生請留步。”
說完南造雲子便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李牆,然後才帶著人揚長而去了……
“周先生,既然事情已然告一段落,那麽卑職就……”
然而話音未落,就被周佛海給打斷了,“跟我來!”
說完,便帶著李牆來到了書房。
可剛一進門,周佛海便“啪”地一下將那封信甩到了李牆的面前,一字一頓地問道:“說吧,這封信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此話一出,李牆便不由得一愣,隨即便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老實交代道:“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我承認,這封信的確是出自卑職之手。”
“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說到這,李牆謹慎地看了一眼左右,然後才壓低了聲音回道,“因為卑職從姚家小少爺那裡得知,杭州只不過是周少爺出逃的第一站,而他最終的目的地則是重慶!卑職擔心一旦被日本人得知會對周先生不利,所以才出此下策,讓日本人以為周少爺只是想脫離日本憲兵的控制。”
“哦?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咯?”
“卑職惶恐,實不敢當。”
“好一個不敢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是不是想借這件事賣我個人情,好讓我盡快做出決定,答應戴笠開出的條件,好讓你們將杜月笙開出的賞金收入囊中啊?”
此話一出,李牆頓時就大吃了一驚,不自覺地長大了嘴巴,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而周佛海卻似乎對李牆的反應很是滿意,於是才心情大好地繼續說道:“好了,你呢也中不著這麽驚訝,雖然主觀上你的動機不是特別的純粹,但是客觀上,你的的確確是幫了我一個大忙的。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欠人人情,所以之前那件事,我可以答應,但純粹是看在這件事的份上,與其他無關,明白嗎?”
“卑職明白!只是不知卑職應該從何入手,打通興亞院的關節呢?”
“這好辦,我有個朋友姓金,名鼎勳,早年在日本留學,一直考到了明治大學,回國後擔任吉林民軍司令,北洋政府時期還曾經擔任過國會議員。是一個日本通,很會拿捏日本人的心思,現如今雖賦閑在家,但日本人也會多少給他一點面子。明天一早你去霞飛路47號,就說是我介紹你去的,我想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應該能跟你見上一面,至於能不能說服他,可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聽到這,李牆立刻大喜過望,難掩興奮地說道:“多謝周先生提點,霞飛路47號,卑職記下了。”
然而就在李牆從書房裡出來,準備告辭離開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個女人的聲音便讓李牆停下了腳步。
“請等一下!”
循聲望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打扮時髦,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大戶人家氣質的女人,一雙鳳眼之上的兩道柳葉吊梢,讓人不自覺地就能聯想到紅樓夢裡的王熙鳳。而從面相上看,此人額頭高廣,顴骨微凸,而具備這兩個特征的女人,往往性格都比較高傲且強勢的。
不用問,此人一定就是連周佛海都不敢招惹的第二任妻子楊淑慧了。
於是李牆便趕忙上牆恭恭敬敬地打了個招呼,“周太太,您叫我?”
“聽慧海說,多虧了你,才及時地從那個姓姚的小子嘴裡問出了幼海的去向,否則這件事情還真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麽樣子呢!”
“周太太您過獎了,在下只不過是略盡綿力,僅此而已,算不得什麽。”
“阿牆兄弟……不介意我這麽叫你吧?”
“當然不會,此乃在下之榮幸。”
楊淑慧聽了先是十分欣賞地看了李牆一眼,隨即便示意他在沙發上坐下之後,才緩緩開口說道:“說出來不怕你笑話,阿牆兄弟,當初我要嫁給佛海的時候,家裡是不同意的,於是我就跟他私奔去了日本,而在那之後不久,幼海便在京都出世了。”
此時的楊淑慧似乎整個人都陷入了之前的回憶,林林總總的記憶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般清晰,“當時我們窮得要命,就連我在生產時都沒錢去醫院。生產的那天,恰好大雨,還是住在隔壁的牧田老太太連夜冒著大雨去接的產婆,後來還時常幫助我照顧幼海。現在想想她還真是個好人啊!然而好景不長,就在我生產後不久,有次我們兩個都不在家,將幼海獨自一人留在了家裡,哪曾想房中卻不知何故突然著起火來,好在那時我剛好回來,這才及時把幼海從滿是黑煙的屋子裡抱了出來,後來送到醫院之後醫生說。如果當時我再遲十分鍾,不光房子會燒掉,就連幼海也一定會葬身於火窟了。”
說到這,楊淑慧已然淚眼婆娑,但還是堅持著繼續說道:“幼海這孩子,從小就跟著我們顛沛流離,吃了不少的苦,好不容易熬到佛海有了點社會地位,卻還要被強行送到日本去當人質,所以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所以他做出這樣的事情,我不會怪他,但是如果他因此而闖下了什麽不可挽回的大禍的話,那我可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所以,阿牆兄弟,在此,我想我有必要以一個對自己的兒子有所虧欠的母親的立場向你鄭重地道一聲‘謝’!”
說著,楊淑慧竟真的站起身,衝著李牆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下可把李牆給嚇得直接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趕忙側身讓過了楊淑慧的大禮,誠惶誠恐地說道:“哎呀,周太太,您這是何必……如此大禮,在下可受不起啊!”
然而話音未落,楊淑慧便毫不客氣地向李牆展示了她強勢的一面,“不,我說你受得起就受得起!”
說完,便仿佛變戲法一般,從茶幾底下翻出了一隻錦盒,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一本厚得出奇的書!
而更讓李牆大吃一驚的,卻不是因為那本書的每兩頁之間都夾著一片明晃晃的金葉子,而是那本書的名字,因為他清楚地看到那本書的封皮上竟赫然用英文寫著“紅星照耀中國”幾個大字!
“不行不行,周太太,您這份禮物實在太過貴重,在下可不敢收啊!”盡管心中已然掀起了濤天的巨浪,但李牆卻還是避重就輕地假裝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金葉子上。
這一招果然奏效,楊淑慧見李牆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金葉子上,便也暗自松了口氣,然後才繼續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懂英文的吧?”
“略懂一二,談不上精通。”
“那我問你,這本書的名字叫什麽?”楊淑慧又問。
“紅色……星星……結束……中國?”
這下可把那楊淑慧給聽得隻翻白眼,皺著眉頭糾正道:“是《紅星照耀中國》!哪有你這樣翻譯書名的?真的是……”
“在下水平有限,讓您見笑了。”
楊淑慧則擺了擺手,安慰道:“算了,你能把封面上的那幾個單詞認全,也算是不易了。”
說到這,不等李牆開口,楊淑慧便猛地話鋒一轉,繼續問道:“你……沒聽說過這本書嗎?”
李牆聽了不由得老臉一紅,“很……很出名嗎?”
“那是當然!”
“這……”這下李牆便更加尷尬了,不停地撓頭,好半晌才紅著臉說道,“說出來不怕您笑話,周太太,在下還真沒聽說過這本書,裡面講什麽的?”
不想楊淑慧卻語出驚人,一臉平靜地說道:“這本書啊!是講紅黨的!當然,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西行漫記》”
“西……西西行漫記?周太太,您……您這是……”
楊淑慧則鳳眼一瞪,沒好氣地說道:“怕什麽?雖說這書已然被歸入‘禁書’之列,但嚴格來講,禁的是由神秘的複社翻譯出版的《西行漫記》,與英文原版的《紅星照耀中國》何乾?所以你也用不著這麽害怕。”
聽到這,李牆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原來如此,是在下太過敏感了,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
不想話音未落,楊淑慧卻又猛地話鋒一轉,“話雖如此,可在我看來,無論是譯版《西行漫記》,還是原版的《紅星照耀中國》都不應該出現在周公館,可這本書偏偏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而且……而且還是在幼海的房間裡。”
“周太太,您的意思是說,有人在暗中紅化周少爺?”
“不排除這種可能,如若不是有人刻意將這本書送給幼海,他們父子倆的關系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所以我才決定把這本書送給你,希望你幫我把那個人給找出來!”
說這話時,楊淑慧的要噴火一般,由此可見此事已然讓她怒火中燒了。
這下可讓李牆犯了難,“周太太,這件事於情於理,在下都義不容辭,可是這人海茫茫,僅憑一本書根本就無從查起, 即便強行調查,也無異於大海撈針呀!”
然而話沒說完,楊淑慧就默默地翻開了那本書,李牆這才注意到扉頁上赫然寫著一行寄語:願你即使身處黑暗,也能心向光明。
更讓李牆感到奇怪的是,最後的落款贈予人的名字竟然是個大寫的英文字母“K”!
於是便下意識地問道:“難不成是洋人?”
“當然不是,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這並不是人名縮寫,而是一個代號!”
“代號?”
“沒錯,而且是近來相當活躍的一個代號,自打蘇德爆發戰爭一來,76號就曾多次截獲到署名‘小K’的通訊電報,而這個‘小K’卻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此人在當年顧順章被捕之後,獨自挑起了特科的重擔,以霹靂手段,堪稱迅速地扭轉了當時因顧順章叛變而造成的被動局面。而他的代號就是‘小開’!”
此話一出,便讓李牆大吃了一驚,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小開”這個代號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如雷貫耳,再熟悉不過了,可以說整個從上海到淮南,再到蘇北的地下交通線,幾乎全部都是由他一手組織建立起來的。
後來只聽說他被組織派去了香港,怎麽也沒想到再次聽到他的代號是,竟然是從周佛海的太太嘴裡說出來的。
難不成他又被組織派回到了上海不成?
想到這,李牆便忍不住說道:“您的意思是說,這個曾為紅黨立下汗馬功勞的‘小開’,已經被派到上海秘密開展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