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面對鷲巢鐵夫那近乎赤裸裸的逼迫,顧民章風輕雲澹地笑了笑,略顯無奈地回道,“侯爵閣下,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我對我女兒的職業都干涉不了,我還能干涉她的婚姻嗎?更何況,她現在還鬧著要跟我斷絕父女關系呢!”
“那這場婚姻不正好是個契機來緩和你們父女之間的關系嗎?”鷲巢鐵夫接口道,“您還在猶豫什麽呢?”
“在裘莊,龍川君是她的審判者,現在呢?在機要處,您又是她的上司,我想……總該避一避嫌吧?”
“顧先生是在擔心,五人進裘莊唯獨您的女兒平安無事地出來了,如果這個時候她和龍川君結為夫妻,您怕別人會懷疑她的清白是吧?”
“我擔心的不僅僅是小女的清白,還有龍川君的前程,想必也會造成極大的影響,您說呢,侯爵大人?”
顧民章的話雖然很是直接,但是卻十分在理,即便是那鷲巢鐵夫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於是便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之間他轉頭衝著門口的手下招了招手,緊接著便立刻就有人拿著一樣東西走了進來。
顧民章定睛一看,赫然竟然是一部錄音機!
盡管內心有些忐忑,但表面上顧民章卻依舊若無其事地問道:“侯爵大人,您這是?”
可那鷲巢鐵夫卻並沒有回話,而是自顧自地按下了播放鍵,緊接著錄影機裡就傳來了李寧玉的聲音:“……別忘了,當時刺殺森田的人,明明就是你!金生火和吳志國的計劃,明明是滅燈的時候,劫持森田逃走,為什麽,你竟然會殺了他?你不想逃命了?要我看,你一定是受到了比在船上處決更致命的威脅,是什麽呢?是不是森田揭穿了你就是老鬼,為了保護你的同志,只能放棄逃生計劃倉促間刺殺。”
“不,不是這樣的!”顧曉夢失口否認道。
“那你為什麽要殺了森田大左?為什麽?”
緊接著顧曉夢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我說了不是我,就算要怪,也只能怪我……怪我一時失手。”
“黑暗之中一刀斃命,怎麽可能是一時失手?”
“怎麽不可能?當時滅燈之後,就立刻有人往我的手上遞了一把餐刀,緊接著又抓著我的手刺向森田的!”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
……
就在兩人的爭吵即將進入高潮的時候,鷲巢鐵夫便按下了停止鍵,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顧民章。
“這……侯爵閣下,您這是什麽意思啊?您該不會僅憑一段似是而非的錄音,就斷定我顧民章的女兒就是殺害了森田大左的凶手吧?”
“不不不,顧先生您誤會了。”龍川肥原趕忙解釋道,“錄音只能證明森田大左死於老鬼之手,僅此而已。”
聽到這,顧民章的語氣也冷了下來,“那麽龍川君的意思是,我的女兒就是老鬼了?”
鷲巢鐵夫則搖頭說道:“顧先生不必如此激動,只是一段錄音而已,根本就不能作為關鍵性的證據,最多也就是為這個桉子增加了幾處疑點而已,跟我們兩家的聯姻大事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您說呢?”
然而話音未落,不等顧民章開口,顧曉夢的聲音便冷不防地響了起來,“多謝侯爵閣下美意,不過恕曉夢直言,我反對這樁親事。如果侯爵閣下認為一段似是而非的錄音就能脅迫我的父親同意這樁親事的話,那大可以把它直接上交軍部,我自會親自向軍部高層的長官們做出相應的解釋。”
“曉夢!磨蹭了這麽半天才下來已經夠失禮的了,還一開口就這麽莽撞,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盡管語氣十分嚴厲,但顧民章卻對顧曉夢剛剛那番鏗鏘有力的回應還很是滿意的。
就在雙方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的時候,顧曉夢便主動開口解釋道:“龍川處長,希望您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在針對您,而是因為,我是一個徹底的獨身主義者,結婚生子,照顧家庭,對我來說實在是太耗費精力了。而且,我也一直相信,女性之所以沒辦法達到男性的高度,就是因為,她們結婚了。”
“是這樣嗎?”龍川肥原聽了不由得笑道,“可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在不久之前,還有一個姓劉的家夥以你男朋友的身份參加了裘莊的那場晚宴嗎?”
“是的沒錯,可是敢問龍川處長,在您看來,區區一個話劇演員,能入得了船王千金的眼嗎?實話告訴您吧,那姓劉的只是我找來搪塞我父親催婚的,僅此而已。”
不想那龍川肥原聽了卻搖頭說道:“顧小姐,不得不說,你給出的這個理由雖然聽起來還算充分,但卻經不起推敲啊!因為在我看來,那個劉宗林根本就不是一個真正的話劇演員!而他的真實身份……”
“他的真實身份,就是一個活躍於情報黑市,靠買賣情報吃飯的掮客,對吧?”不等龍川肥原把話說完,顧曉夢就搶在了他的前面說道。
這下可大大出乎了龍川肥原的意料,“這麽說,你早就知道他的底細?”
“不是知道,而是識破!”顧曉夢糾正道,“而正是因為識破了他接近我的真正目的,才讓我更加厭惡婚姻。不知這樣的解釋,龍川處長是否滿意?”
“原來是這樣!不過顧小姐請放心,結婚以後你無須承擔過多的義務,我會全力支持你在事業上有所建樹……”
“假的!”龍川肥原的話才剛說了一半,顧曉夢就冷笑了一聲打斷道,“都是假的……”
“我以帝國軍人的榮譽向我剛才說過的話擔保,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龍川處長您誤會了,我說的是,什麽結婚、什麽親人、血緣、信賴、依賴、支持,都是假的!哪一個不是建立在相互之間的利益之上?每一個人都是孤獨地出生,又孤獨地死去,孤獨履行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義務,那些看似最親密的家人,朋友,愛人,實際上……都是孤獨的陌路人,所以結婚生子到底是為了什麽?就是告訴他們的後代,說我們有多愛他們?可是到頭來,卻發現這是一場善意的騙局,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說到這,顧曉夢故意頓了頓,然後才轉頭對鷲巢鐵夫說道:“侯爵閣下,您不會因為我的不順從,就遷怒於我已經斷了父女關系的顧先生吧?”
“嗯,看起來顧小姐像是受到過什麽巨大的傷害,而且還看盡了人生婚姻的種種不幸,沒辦法,既如此,那我只能尊重你個人的選擇了。”
“多謝龍川處長體諒。”
聽到這,鷲巢鐵夫才終於輕咳了一聲,開口說道:“既然龍川君也這樣表態了,那我也只能表示遺憾了。我也祝願顧小姐,人生幸福,哪怕是真的孤獨。”
鷲巢鐵夫說著便忍不住歎了口氣,“唉,想不到我堂堂大日本帝國的侯爵,到了這個年紀,為自己心愛的學生開口求親還遭到了拒絕,真是苦啊!”
那還不是你自找的?
盡管顧曉夢聽了之後很想就這麽回懟回去,但理性卻及時地組織了她。
而那鷲巢鐵夫見顧民章父女倆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表演,竟無一人搭茬,卻依舊腆著老臉繼續說道:“當然,縱使遭到了拒絕,我自然也不會向顧小姐說的那樣,遷怒於顧先生,但是礙於帝國侯爵的臉面,顧先生總歸要給本爵一個交代吧?”
“侯爵閣下請講!顧某人一定盡力,維護閣下的臉面。”
“我想請顧先生幫我調查一個戴笠的間諜,代號:孤舟。”
此話一出,顧民章便陷入了沉默,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孤舟”正是自己在軍統的代號!
“怎麽,顧先生不願意?”見顧民章良久不語,鷲巢鐵夫便有些不爽地沉聲問道。
顧民章則笑了笑,“呵呵,不是不願,而是力不能逮啊!我只是一個商人,對追查間諜的那一套根本就是一竅不通,恐怕擔不起這樣的重任啊!畢竟專業的事情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嘛!就比如說,龍川處長?”
“不!這個任務,非顧先生您不可。”說著,鷲巢鐵夫便從掏出了一份標注著最高機密字樣的電文,遞到了顧民章的面前,“這是我們特務機關在海外截獲的密電,信息很零散,但是可以看出一個重要的線索,就是戴笠派了一名重要的間諜,孤舟,潛入了華東地區,任務之一就是收買和拉攏南京政府的高官。”
“那我……我那些地方能夠為侯爵大人效力呢?”顧民章又問。
“很簡單,我需要雞鳴寺的家計簿。”
“家計簿?”
“顧先生是南京國民政府經濟委員會的副會長,一定會對各級官員在國內外各大銀行的帳戶了如指掌,這個孤舟既然要收買,拉攏人,勢必會有大筆的款項進出,顧副會長,只需將各位要員異常的帳戶走動情況告知我們,我相信,一定能很快抓住這個孤舟。”龍川肥原接口道。
“顧先生只是需要給我們提供一些經濟上的數據,不會髒了你的手吧?”
搞清楚了兩人真正的來意之後,顧民章的心裡便已然有了底,澹定從容地說道:“可以是可以,但代價可是很高的。”
“說說看,也許我付得出。”
顧民章也不客氣,立刻展現出了自己身為蘇杭船王的氣勢,直接開口說道:“朝鮮運往日本的大米,一半由我的船隊負責。”
“太高了,三成!”
“四成!”
“成交!”說著鷲巢鐵夫便主動端起了面前的酒杯,顧民章也趕忙端起酒杯象征性地為兩人之間的交易達成碰了下杯。
一旁的龍川肥原也有樣學樣,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對顧曉夢說道:“顧小姐,你我的婚姻大事雖然沒有談成,但是我們之間的深度合作卻建立了,不想為此乾一杯嗎?”
“是該乾一杯,那我就祝願龍川處長您前程似錦,生活美滿,官運亨通。”
“多謝!”
……
時間來到下午四點,黃雀如約來到了約定好的咖啡館,只是不知是不是洗了整整一晚上的胃的緣故,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的憔悴。
可即便如此,黃雀卻還是強打精神走到了吧台前,
“您好,先生,需要點什麽?”
“一杯藍山,謝謝。”
說完,黃雀便趁機環視了一圈,仔細觀察起了咖啡館裡的每一位顧客。
時間不大, 一杯熱氣騰騰的藍山咖啡便送到了他的面前。
“謝謝!”說完,黃雀便端著咖啡走到了一個捧著一本詩集,把臉完全遮住,面前的桌上還放著一瓶威士忌的客人對面坐了下來,試探性地問道,“在咖啡館裡喝酒讀詩,是褻瀆了詩人,還是侮辱了酒神啊?”
話音未落,對面那位客人便也開口回道:“從古至今,哪個詩人不是酒鬼啊?沒有這杯中之物,何來傳世名作?”
“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就算是天才嘔心瀝血,也只能寄人籬下苟且偷生。”
“縱然是困頓,但光明總會來臨,正所謂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
聽到這,黃雀便主動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激動地說道:“老槍同志,我終於見到你了。”
然而當對面那人放下手中的書,露出自己本來的面目的時候,黃雀臉上的笑容卻突然凝固了,“不,你不是老槍。”
潘漢卿則笑了笑,“但我可以肯定,你,就是黃雀!對吧?”
話音未落,黃雀的童孔便猛地縮了一下,然而就在他準備拔腿就跑的時候,才發現潘漢卿藏在桌下的那隻手早就已經掏出了手槍。
“別動,想活命就老實點,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要是有半句假話,我手裡的家夥可不長眼!”
此時的黃雀已經被嚇得有些六神無主了,聽了之後便忙不迭地點頭說道:“你……你想知道什麽,盡……盡管問,我一定……一定配合!一定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