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海棠聽了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現在去哪?回酒店嗎?”
李牆則看了一眼手表,“不急,先去一趟碼頭倉庫,然後再到陸羽茶室見一個人,應該還來得及。”
說完便猛踩了一腳油門,一路狂飆到了碼頭倉庫。
半小時後,兩人便驅車離開了碼頭倉庫,徑直來到了位於永吉街上的陸羽茶室。
剛一下車,早就等在門口的許太太就立刻迎了上來,“明先生,明太太,你們來了!”
“人到了嗎?”
“剛到不久,走吧!帶你們上去。”
“有勞了!”
於是兩人便跟著許太太來到了二樓的包間。
一進門,就看到房間裡的兩人正在閑聊,其中一個是陳君保,而另一個西裝革履,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家夥不用問,一定就是許太太口中的那位“霍醫生”了。
“不好意思,陳教授,我們來晚了。”
“不晚不晚,我們也才剛到,來來來,坐!”
而自打兩人從外面進來,那個霍醫生的視線就始終沒有從兩人的身上離開過,直到兩人落座之後,才忍不住好奇地對陳君保問道:“厚基兄,這兩位是?”
“哦,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明牆明先生,勸業商會顧先生的東床快婿。”
霍醫生聽了則有些酸溜溜地接口道:“那麽這位美麗的小姐,想必就是顧先生的掌上明珠顧小姐了對吧?敝姓霍,霍元甲的霍,單名一個英,在瑪麗醫院任職,幸會幸會。”
說著,便主動把手伸了過來。
不想海棠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對他的諂媚更是表現得無動於衷,晾了他半晌才冷冷地說道:“什麽顧小姐?叫我明太太!霍先生,雖說你只是個醫生,但是能在瑪麗醫院任職,也算是喝過洋墨水的人了,這既嫁從夫的道理你是真不懂呢?還是在跟我裝湖塗?”
此話一出,頓時就把那霍醫生搞得很是尷尬,愣了好一會兒,才把手收了回去,悻悻地說道:“明太太說的是,是在下唐突了。”
“抱歉霍醫生,賤內說話一向如此,得理不饒人,還請你莫要見怪。”
“明先生言重了。”說完,那霍醫生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便趕忙轉頭看向了許太太,“弟妹,我知道你們夫妻倆感情深厚,可這眼看著許老弟的頭七都要過了,你總不能把他的屍體在醫院的停屍間存一輩子吧?聽我一句勸,人死不能複生,是時候讓他入土為安了。”
此話一出,許太太不免傷感起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一旁的陳君保接口說道:“說的沒錯,霍醫生,我們這次叫你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說到這,陳君保便頓了頓,似乎是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才繼續說道:“霍老弟,相信最近你也聽到過不少風言風語,遠的不說,就說我身邊的這幾個老友,也都或多或少地對許老弟的死因持懷疑態度,所以我才作為代表,專門去了一趟勸業商會,請顧會長出面找個合適的人選幫忙,平息這場風波,說來也巧,此時恰逢明先生夫婦旅行來港,於是就有了今天這次會面。”
“哦?這麽說,明先生也是杏林中人?敢問在哪裡高就啊?”
都說同行是冤家,這話是一點都不假,霍英聽了立刻就一臉不爽地問道。
李牆則笑了笑,
“不,霍醫生你誤會了,在下並非醫者,只是粗通一些藥理而已。” “閣下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如此班門弄斧,就不怕貽笑大方嗎?”
“唉!霍醫生,話可不能這麽說,不知你是否聽說過上海的明氏企業?”
“當然聽……”霍英的話才剛說了一半,整個人一下子就愣住了,緊接著便大吃了一驚,不敢相信地問道,“你……你是明家的少爺?”
“可不是?要知道明家的醫藥生意可以說是遍布華東,可以這麽說,沒有人比明家人更懂藥理,不然我又怎麽會同意讓你們在這裡見面呢?”
直到這時,霍英才終於想明白眼前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家夥為什麽成當上顧瀚生的女婿了。
“說來說去,不就是不相信我出的的屍檢報告嘛!沒關系,你們想重新驗屍,只要家屬同意即可,不必征求我的意見。”沉默了好一會兒,霍英才仿佛破罐子破摔似的說道。
而李牆則聳了聳肩,“霍醫生,希望你能明白,我只是想盡可能地還原許先生之死的真相,僅此而已,希望你能配合。”
“配合!我一定配合!我說過不配合你們嗎?”
“你先別這麽激動,霍醫生,據許太太說,許先生出事前一直都在吃你開的藥,是嗎?”
“是啊,怎麽了?認識他都知道,他的肺病是老毛病了,每次當他咳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就會來找我,而我每次也只是給他開點用於緩解症狀的仁丹回去吃,有什麽問題嗎?”
然而話音未落,李牆便轉頭看向了一旁的許太太,“許太太,東西帶來了嗎?”
“帶來了。”說著,許太太便從懷裡掏出了一隻藥包,遞到了李牆的手裡。
李牆接過藥包之後,先是在霍英的眼前晃了晃,然後才開口說道:“你說的沒錯,這仁丹的確有改善炎症,緩解病人痛苦之功效,算是一種十分常見的中藥了,只不過……”
說到這,李牆又掏出了另一包仁丹,拆開之後一並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怎麽樣?看出其中的差別了嗎?”
“不就是兩包仁丹嘛!有什麽差別?”
“這就對了,這兩包仁丹看似沒什麽差別,但是在我看來,你這包仁丹明顯要比正常的仁丹大了一圈,請問霍醫生作何解釋?”
“這有什麽?這仁丹本就是手工製作,大一點小一點又有什麽可奇怪的?”
“說的沒錯,即是手工製作,尺寸大小不一,參差不齊,可是要做到每一顆都比普通的藥丸大了一圈的效果,恐怕就只能有一種解釋了,那就是有人在藥丸裡摻了東西。”
“一派胡言!你的意思是說,是我在藥丸裡下毒,毒死了許老弟?簡直荒謬!”
“荒謬?那這些藥丸你怎麽解釋?”
“解釋什麽?你怎麽證明這些藥丸是我開給他的?”
見那霍英已經擺出了一副死不認帳的架勢,在場眾人便全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李牆。
然而李牆卻好像早有預料一般,澹澹地說道:“霍醫生,你聽說過亞當氏劑麽?”
“沒聽說過!”
“那我可得給你好好上一課了。”說著,李牆便如數家珍一般地娓娓道來,“這亞當氏劑學名氯化二苯胺胂,純品是無臭澹黃色的針狀結晶,工業品呈綠色。其主要刺激鼻咽部,哪怕是在極低的濃度之下,也能引起上呼吸道、感官周圍神經和眼睛的強烈刺激。另外,它也能刺激體表皮膚,但程度較輕。刺激多開始於鼻腔,先是癢感,隨後噴嚏不止,鼻涕湧流,就像是患上了十分嚴重的感冒。隨後,刺激向下擴展到咽部,當氣管和肺部受到侵害時,便會發生咳嗽和窒息。不僅如此,一旦攝入達到一定程度,就會引起頭痛,特別是額部疼痛不斷加劇,直到難以忍受。中毒者步態不穩、眩暈、腿部無力、全身顫抖,嚴重時即可導致死亡。具體可參考你的那位本家霍元甲先生之死。”
此話一出,霍英便猛地神色一凜,眼中也不自覺地閃過了一絲慌亂的神色,盡管轉瞬即逝,但卻依舊沒有逃過李牆的眼睛。
“你這家夥……怎麽又扯上霍元甲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李牆卻根本不予理會,自顧自地說道:“清宣統二年,九月十四,一代俠者霍元甲逝世於上海精武體育會,而與此同時,此前負責治療他肺病的秋野醫生卻一夜之間不知所蹤。霍元甲去世後,對其病故原因持高度懷疑態度的精武體育會,把日本人讓霍元甲每日吃的藥去化驗,才知道這哪裡是治病的藥,根本是要命的慢性爛肺藥!”
“既然你如此篤定,那你敢不敢跟我一塊兒當著所有人的面開棺驗屍?”
“驗屍就不必了,因為我敢肯定,一定驗不出什麽結果,否則你是絕對不會讓許先生的屍體完好無損地保存到現在的。”
霍英聽了不由得冷哼了一聲,“那你到底想怎樣?”
“別急,先聽我把那件事講完,由於日本人所使用的毒藥中含有大量的砷,很容易就被檢測出來,所以在毒殺霍元甲一事東窗事發之後,日本人就痛定思痛,開始尋找起了更加適合用於下毒的藥劑,於是不久之後,含砷量更小,更不容易被檢測出來的亞當氏劑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他們的重點研究對象。”
“所以呢?”
“所以,我懷疑許先生中的毒,就是日本人在亞當氏劑的基礎上研製出來的。這種毒藥雖然由於含砷量小,進而導致毒性不強,但卻更容易引起胸部壓痛、呼吸短促、頭暈等症狀。盡管這些症狀一般在攝入之後兩三分鍾後即可發生,停止攝入後一兩個小時內就可以完全恢復,但對於像許先生這樣本就有著嚴重肺病的人來說,卻是致命的!而這種藥,即便是在日本人內部,都是要受到嚴格管控的,普通人根本連聽都沒聽說過,更不要說接觸到了。所以,如果霍醫生你想自證清白,最直接的就是把這些藥吃下去,如果沒有出現我剛剛說的那些症狀,本人自會親自向你斟茶認錯,可如果被我不幸言中的話……”
此話一出,不等那霍英開口,一旁的陳君保便已然不敢相信地張大了嘴巴,“明先生,照你這麽說,這一切全都是日本人的陰謀,是嗎?”
不想李牆卻擺了擺手,“陳教授,我想我應該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隻負責還原許先生之死的真相,至於這一切到底是日本人授意,還是天和勝膽大抱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蓄意毒殺他人,還是交給刑事組的人去查好了。”
“哼!那還用得著查嗎?誰不知道日本人一直都十分覬覦許老弟負責保管的那些古籍,但是卻礙於英國人的掣肘而處處束手束腳,要我看他們就是無計可施之下,才不得不挺而冒險,先借天和勝之手,故意在圖書館鬧事搗亂,甚至不惜下毒,對,一定就是這樣!”
然而李牆卻並沒有接他的話茬, 而是轉頭看向了已經有些不知所措了的霍英,一字一頓地問道:“好了,言歸正傳,霍醫生,是你自己動手,還是由我代勞?你自己選吧!”
“你……我……”
“砰!”
就在那霍英已然有些不知所措,心理防線即將崩潰的時候,房間的門便突然被人猛地撞開,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便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打擾各位的雅興了!”說完,那人才注意到了房間裡的李牆,便不由得是一愣,隨即又頗為意外地說道,“喲!明先生!這麽巧啊,想不到這麽快就又見面了!”
盡管此時的李牆已經把那個將自己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有利形勢毀得一乾二淨的失川大輔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個遍,但卻還是盡可能保持平靜地回道:“是啊,真沒想到在這竟然也能碰見失川課長,緣分這東西,當真是妙不可言啊!只是不知失川課長這是?”
“哦,是這樣的,我們在內部清查的時候發現有人監守自盜,經過突擊審訊之後,而你身後的這位姓霍的醫生便牽扯其中,我是來帶他回去問話的。”
說著,失川大輔便給了手下一個眼神,那幾個手下立刻會意,“呼啦”往上一闖,不由分說三兩下就把那霍英給捆了個結結實實。
“在下還有公務在身,這就先回去了,打擾之處,還請諸位見諒。明先生,改日我請你喝茶!”失川大輔說罷,便大手一揮,“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