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我們今天的主角到了,來來來,李先生,李太太快請入座吧!”一見李牆和海棠兩人進來,做東的孔祥熙就立刻主動招呼了起來。
李牆則略微有些詫異,因為包間裡除了孔祥熙之外,還有幾張熟悉的面孔,分別是曾經的青幫大佬杜月笙,以及剛剛才分別不久的董建昌,以及一個看上去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人。
似乎是看出了李牆內心的詫異,待兩人剛一落座,孔祥熙便立刻開口說道:“對不住啊,李先生,原本我也想盡量低調一些,但是一聽說是要給你擺酒送行,董老弟和月笙就非要一塊過來不可,我實在是不好推脫,所以就……”
“孔老爺不必如此。在下何德何能,竟勞煩三位親自為我擺酒送行,實在是折煞在下了。”
“李先生也不必自謙,你和我們雖然各為其主,但是英雄都是惜英雄的。”說到這,孔祥熙便頓了頓,其他兩人也跟著讚同地點了點頭。
“孔老爺謬讚了。”
正說著,門外便忽然傳來了一陣擲地有聲的腳步聲,緊接著伴隨著一陣爽朗的大笑,一個腆著大肚子,穿著一身特製軍裝的大胖子便笑呵呵地推門走了進來。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好端端地半路卻突然殺出來個程咬金,這才耽擱了一些時辰。要不這樣,我自罰三杯……”
說著,那胖子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壺。
然而還沒等他把酒壺拿起,坐在主位之上的孔祥熙就猛地一拍桌子,忍不住笑罵道:“好你個范哈兒,昨天晚上我不是已經再三提醒過你注意時間,要提早出門,千萬不要遲到嗎?可你倒好,遲到了不說,還想騙吃騙喝,這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還程咬金,我看你才是那個程咬金吧!”
此話一出,那胖子就是一愣,隨即便咧著嘴趕忙朝一旁杜月笙看去。
然而杜月笙的語氣口吻卻跟孔祥熙如出一轍,“別看我,看我也沒用,遲到該罰,到哪都是這個理,不過不能罰你酒,那樣可就變相成全你了。”
“就罰你……給所有人都倒上一杯酒好了。”杜月笙一邊說一邊用余光留意著孔祥熙的反應,見對方並沒有什麽表示這才放下心來。
再看那個胖子,盡管肩膀上扛著跟董建昌同樣的軍銜,卻沒有半點架子,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直接答應了下來,“沒問題!”
隨即便也不管認不認識,直接抄起酒壺繞著圓桌走了一圈,給每個人的杯裡都倒滿了酒。
然而就在他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準備給自己也來上一杯的時候,孔祥熙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慢著,這酒你不能喝!”
“為啥?”
“不為啥,就因為你來遲了,所以這壺酒沒你的份!”孔祥熙斬釘截鐵地回道,話裡話外沒有半點回旋的余地。
這下那胖子臉上的神情可比哭還難看了,好半晌才小聲嘟囔了一句,“……那還不把人給饞死了啊?”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虧你還是個帶兵打仗的,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不是說了,是那個程咬金……不是,是……哎呀,算了,不喝就不喝!哼!”
可那胖子嘴上說著不喝,但眼睛卻一個勁地往酒壺上瞟,還時不時地砸吧下嘴巴,就差當場流口水了。
李牆見狀趕忙端起酒杯,不卑不亢地問道:“這位長官看著眼生,沒請教?”
“姓范,名紹增,號海廷。”
別看那胖子說的如此隨意,但卻已然在李牆的內心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這個范紹增究竟是何許人也,一般人恐怕對此人都不甚了解,但要是提到川中赫赫有名的傻兒司令,整個川蜀地區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說起來,這個從小就被人叫做“范哈兒”的傻兒司令也算是一個妙人。出生在四川大竹縣的一個小有名氣地主家庭,算是含著金湯杓出生的。本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個富二代,卻偏偏因為在茶館裡聽書聽多了,總想著要成為一名行走江湖的大俠。
也正是因為這份俠氣,致使他在後來抗戰爆發,接受了八十八軍之後,義無反顧地散盡家財,自掏腰包將這支部隊重新武裝了起來。
盡管在外人看來,他這個司令當得有些名不副實,但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反而樂在其中。
當然,更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則是另外兩件事,其一是他跟青幫大佬杜月笙義結金蘭的兄弟情義,其二就是他妻的豔福了,據傳這位傻兒司令身邊的妻妾最多的時候竟然高達四十多人,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孔祥熙,杜月笙再加上一個范紹增,政,商,軍三界幾乎都湊齊了,再加上一個精於買花布的董建昌,這個孔祥熙到底想幹什麽?不會是想跟日偽政府暗中勾連吧?
盡管內心早已五味雜陳,但表面上李牆卻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原來是范司令,失敬失敬,李某敬您一杯!”
“哈哈哈,孔部長,這下我不能不喝了吧?”范紹增說完,見孔祥熙沒有反對,便一把接過了酒杯,隻一口便將裡面的美酒灌下了肚,隨即還忍不住一邊砸吧這嘴巴一邊說道,“果然是好酒啊!嘿嘿嘿,今天老子可真是來著了……”
然而孔祥熙卻只是哼了一聲,並沒有過多理會。
李牆則趁機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坐在最末席,全程不敢多說一句話的青年,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到了一旁的那個年輕人身上,“孔老爺,這位是?”
話音未落,不等孔祥熙開口,那人便立刻猶如彈簧一般起身,戰戰兢兢地回道:“回長官的話,小……小的……小的下吳……吳方智,出國前在中央信托局,香港分局任職。”
李牆聽了差點被這個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小兄弟給逗笑了,連忙擺手糾正道:“錯了錯了,我可不是什麽長官。”
說完又一臉詫異地看向了孔祥熙。
後者自然趕忙解釋,“事情是這樣的,兩年前我送犬子去美國哈佛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擔心他到了那邊不適應那邊的生活,於是就答應了犬子的請求,把小吳也送了過去做個伴讀,順便照顧一下犬子的生活。”
話音未落,范紹增便用手抹了一把嘴接口道:“要說令侃這孩子就是聰明,滿打滿算這才兩年的時間,就把哈佛的碩士學位拿到手了!我說孔部長,你到底用了什麽法子,讓那小子突然轉了性,說出來讓我們好學習學習啊!”
這話不說還好,等他說完孔祥熙的臉都綠了,這哪裡是虛心求教,分明就是在揭自己的短啊!
而這一點,身為局外人的李牆自然也看得真切,不得不暗自感歎:這個范哈兒,還真是個有仇必報的主,盡管看上去憨憨傻傻的,但實際上卻精明得很,單就這一出陰陽怪氣,當面調侃孔祥熙的舉動,一般人就未必能做得到,即便能做到的,恐怕也沒有他這般的勇氣。
盡管房間裡的氣氛已經有些不對勁,但一旁的杜月笙卻始終穩如泰山,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似乎早就已經習慣了一般。
孔祥熙也知道這個范哈兒在跟自己置氣,於是便吩咐小二,拿來了一壇上等的景芝特釀,這才算是堵住了范哈兒那張臭嘴。
“咳咳!”孔祥熙這才輕咳了一聲,繼續說道:“現如今犬子在美國那邊的學業業已完成,又已經基本適應了那邊的生活,不需要專人照顧了,所以就把小吳給送了回來,說來也巧,香港那邊剛好正缺人手,所以我就想拜托你帶著他一塊兒取道兩廣,返回香港,不知李先生意下如何呀?”
此話一出,李牆這才暗自松了口氣,鬧了半天,孔祥熙此舉並不是要賣國,而是要保中央信托的香港分局。
不得不說那孔祥熙不愧是能跟蔣宋陳其余三家分庭抗禮的人物,手段真不是一般地高超,這個委托雖然看似普通,但其中卻飽含深意。
現如今在其他人眼中,自己只不過是杜月笙的一個隨從,但在知情人眼裡,自己卻是周佛海的密使,只有老蔣夫婦和戴笠等少數幾個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所以孔祥熙此舉不光是一次委托,更是一次試探,而且試探的也不僅僅是已經開始為自己留後路的周佛海,還有自己這個所謂的密使到底有沒有誠意,盡顯孔祥熙的政商本色。
畢竟日本南下基本已成定局,香港戰事也一觸即發,而最糟糕的結果,無非就是英國人敗退,香港淪陷,如果屆時自己和周佛海能夠出面,幫忙保住香港分局自然是皆大歡喜,即便不能,那他所承擔的損失對他而言也無關痛癢,怎麽看都是一筆穩賺不虧的買賣。
這一手算盤打得真可謂是妙到毫巔,果然這年頭能夠站在風口浪尖上呼風喚雨的,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啊!
李牆不由得心生感慨,這也解釋了為什麽董建昌竟然也赫然在座了。
而更讓李牆在意的,則是孔祥熙提出的返港路線,竟然跟那個勞文池為自己提供的方案意外地重合在了一起,這世上難道真有那麽湊巧的事?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可如果孔祥熙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返港路線,那他是通過什麽渠道得知的呢?戴笠?鄭介民?毛人鳳?董建昌?蔣夫人?還是……勞文池本人?
一個又一個疑問接連不斷地從腦海裡蹦出,頓時就搞得李牆一個頭兩個大。
可即便如此,卻還是不得不暫且把那些疑問統統放下,畢竟孔祥熙還坐在那裡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等著自己的回復呢!
沉默良久,李牆才一臉為難地回道:“孔老爺,不瞞您說,這種事情,已經不是在下能夠做得了主的了,一定要請示周先生才行,只有他點頭,在下才……”
“明白明白!”孔祥熙很是理解地點了點頭,“那孔某就靜候李先生的佳音了。”
說完便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李牆見狀也趕忙將酒杯端了起來,一口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然而就在這時,此前一直只顧著埋頭喝酒吃菜的范紹增便冷不防地蹦出了一句,“帶人需要事先請示,那帶貨呢?我想應該不用這麽麻煩吧?”
此話一出,李牆不由得怔愣了一下,隨即便有些一頭霧水地問道:“范司令的意思是?”
“怎麽,難道我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范紹增反問道。
李牆聽了則連連擺手,“不不不,您誤會了,在下只是覺得有些意外。”
“這有什麽可意外的?我是個粗人,不會說那些繞圈子的話,反正你都要走這一遭, 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何不趁機為自己多撈一些好處呢?”
不得不說,那范紹增果然如他自己所說,把話說得很是直接,然而更讓人在意的,則是另外幾人的反應,非但沒有出言喝止,反而竟出奇一致地保持了沉默,可見那范紹增此言並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刻意的安排。
而就在李牆還在暗自思忖之際,一旁的海棠則不動聲色地用手指敲起了暗碼,及時地提醒道:“小心有詐!”
李牆則先是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手作為回應,然後才有些勉為其難地問道:“正所謂話糙理不糙,方才范司令所言,在下還是十分讚同的,只是不知司令您打算讓在下帶的貨是什麽呢?”
范紹增則笑了笑,隨即便從懷裡掏出了一隻巴掌大的小瓷瓶,遞到了李牆的面前,考教似的問道:“喏,就是這個,李老弟可認得此物?”
盡管那范紹增使了一個小花招,故意將瓷瓶的背面衝著李牆,不讓看到瓶身上面的字,但是李牆卻早已透過那個瓷瓶隱隱散發出來的獨特味道猜到了裡面裝著的東西,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