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順縣城外,數千人聚集的工地上,裡裡外外都透著一股混亂的氣息。
自從錢糧師爺撂了挑子,王縣令瞬間就抓了瞎,看著那一堆的帳簿,目光像是在看著殺父仇敵。
雖然王縣令寫文章時下筆如神助,且日常不會像某些官員不通俗務,隻知將所有事務都甩手交予縣丞、主簿處理。
可這記帳出納,核銷錢糧之事,當真不是他的強項。
當年在科舉場上,就是靠著一手好文筆,寫得花團錦繡的文章,才從萬千學子中脫穎而出。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在剛剛上任的時候,被許多同僚戲言,永順縣諸多石壁,而今又要再添佳作矣。
在各處風景絕佳之地,題詩詞文章於石壁上,本就是極致風雅之事。
不僅各處縣府官員喜歡做這等文雅之事,當世有名的大儒名臣幾乎都有如此事跡。
可王縣令接下來幾年時間的作為,徹徹底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一個妙筆生花的書生,官袍一披,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他竟然再未寫過一詩一詞!
而是花費了兩年時間,親自走訪了永順縣每一個角落,詳細考察了各處民風和物產。
在對永順縣上上下下,都有了一個詳盡的了解之後,王縣令終於做出了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
整修全縣道路,以此作為解決永順縣民眾生計問題的突破口!
按照王縣令上報給州府的公文所言,永順縣位處西南邊陲和中原腹地的交界處,本應是交通要道。
在勾連兩地人員物資交流之余,也能帶動本地百姓找到生計。
可現實卻非如此,來往兩地之間的商賈們,寧願繞個遠路,多耽擱三五天時間,也不願去走永順縣這一段的天坑路。
只有那些肩扛背挑的小販們,因為實在承擔不起繞路的代價,才不得不從永順縣艱難的橫穿而過。
據說,這些小商販每當成功走出永順縣,都會大罵一句,“老子再也不受這個罪了,下回再走這條商路,老子就是狗娘養的!”
……
王縣令站在臨時帳篷前,目光呆滯。
他一直強迫自己去看那厚厚的帳簿,眼前很快泛起點點白星,這會兒站出來緩緩神。
但此時此刻內心非常焦急,整修道路的施工已經開始,每時每刻都有人前來領取物料,如果不造冊登記,勢必會帳務混亂。
本就不富裕的預算,恐怕會更加短缺。
畢竟現場管理民夫的,大都是縣衙各房小吏,這些人皆為各鎮士紳家族的庶出子弟。
因為嫡宗的子弟會讀書參加科舉,而庶出的在識得些字之後,或去經商,或去做吏,此乃整個大譽王朝各地小家族的慣例。
這些小吏平時油水不多,在家族裡也得不到多少利益,可以說個個都眼冒綠光,到處尋找著發財路子。
而朝廷剛剛撥發給永順縣的這一筆修路款,正是他們近些年來,能夠接觸到的最大一筆錢財!
面對下面小吏們層出不窮的撈錢手段,王縣令早已是心力交瘁。
若是能找到切實的證據,他早就拿下幾個典型,來一場殺雞儆猴了。
而被斥責的小吏們,也個個都喊冤叫屈,表示自己清清白白為縣衙做事,竟然還不受信任,真是傷了人心。
在帳目混亂無證據的當下,王縣令也隻好忍下了。
時值正午。
日頭太盛,
勞累了半天的民夫們,終於得以休息。 可當他們回到了臨時搭建的工棚,立刻爆發了驚天的喧囂。
“怎麽回事,為什麽還沒做好午飯,不是說時間很趕嗎?”
“不對勁,我剛剛去夥夫那裡看了,午飯稀得很,和王縣令保證的可不一樣!”
“會不會是搞錯了,王縣令昨天可是親口許諾,絕不會讓出工的人餓了肚子的……”
“……”
一聲聲的質疑和怒罵,讓本就混亂的工地,變得一團糟。
王縣令已經丟下了帳簿,一個人灰溜溜的逃出了工地,找不出問題還能怎麽辦,唯有先避開。
他站在遠處的大樹下,眼巴巴的看著遠方的道路。
“葉老啊葉老,您再不來,我就只能暫時解散民夫了,否則會出大亂子的。”
至於解散民夫後,浪費掉的物料和銀錢,以及自己的官途,王縣令此刻已無心顧及。
“得得……得得……”
一匹老馬喘著粗氣,艱難地前行在破破爛爛的官道上。
葉老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可還是低估了這段爛路的威力。
本以為全力趕路,兩個時辰足以。
卻沒想到,只是不到一年的時間,這段道路已經變得更加崎嶇難行!
為了盡快到達,他不得不一直催促著車夫。
車夫隻好不斷揮舞鞭子,給拉車的老馬注入動力。
結果,被注入過多動力的老馬,眼見到了最後一段路程,可再也跑不起來了。
任憑車夫怎麽鞭策,也只是吭哧吭哧的磨洋工,把葉老氣得直哆嗦。
好在陳平在一旁安撫著,勸慰道,“老師您也別急,王縣令好歹也是堂堂縣尊,難道還撐不住這一兩日功夫?”
“不就是錢糧支出核銷嗎,也不算是多大難事啊。”
葉老沉默了一瞬,繼而輕輕一歎,“我來問你,要是讓崇文那小子去做這件事,你覺得他能支撐多久?”
陳平:“……”
“王縣令當年在讀書時,便是像極了現在的崇文。”
陳平瞬間無話可說了,讓葉崇文去清理帳簿,還不如直接殺了他更簡單。
那確實該盡快趕去,避免出什麽大紕漏。
這時,路旁一顆大榆樹下面,突然飛竄出來一道身影。
這身影頗為矯健,瞬息間撲到了馬車旁,哭聲緊接著響起。
“葉老啊,葉老啊,您可算是來救我了!”
陳平本能以為是山匪來襲,差點一把葉老撲在身下。
好在王縣令的聲音,對他們兩人來說都不算陌生,這才沒發生誤會。
車夫拉停馬車,葉老在陳平攙扶下,顫巍巍走了出來。
兩人詫異望著眼前的王縣令,一副灰頭灰臉頗為狼狽的模樣。
這是怎麽了?
一縣之長何至於如此。
是叛軍打來了,還是邊關異族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