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八年,初夏。
半年時間過去了,一切如常再無波瀾。
陳平日複一日地在書院苦讀,日子簡單且枯燥。
老話常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果然沒錯。
初時還覺得艱深晦澀的文章,半年之後竟已是漸入佳境,不再感到佶屈聱牙,也能迅速領悟其中的意思。
或許是因為有前世讀書經歷的加持吧。
現如今陳平筆下的文章,雖不能說是佳品,但也絕對超過一般童生的水平,可謂是進步神速。
葉老卻是不得清閑,反而變得比先前更加忙碌。
開春後多條道路同時開工,王縣令諸多事情都需要找他商議。
這當中還包括夏季雨水過多的問題。
永順縣已經連續下了五天的暴雨。
雨水衝擊河面,猶如萬馬奔騰,河道水面肉眼可見地上漲了三尺有余。
南方夏季本就多雨,水面連連暴漲,著實令人心驚。
別的不說,單就縣城外的河堤,上次整體修築還是在十年前。
十年時間,就是泡在水裡的鐵疙瘩都能磨出圓滑了。
永順縣的堤壩更是早就不堪負重,估計擋不住幾次洪峰的衝擊。
而今年夏季的汛期才剛剛開始。
王縣令本計劃在道路修繕之後,將剩余錢糧挪作河堤整修。
可提前來臨的這幾場暴雨,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到河堤上查看過幾次後,嘴角的笑容便徹底消散了。
對著趙瑾,沉聲說道:“河堤年久失修,已危如累卵。這幾年朝廷也從未撥下來過河工款項,本官只能每年讓百姓在服勞役的時候稍加夯築,可這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今年的雨水來得太急,本官擔心......有幾處河堤可能要撐不住了!”
夜晚,永順縣內衙。
屋裡光線通明,屋外暴雨如注。
一道蟒蛇般的驚雷響起,炸得所有人面色沉重。
王縣令憂心忡忡,不僅僅是擔心河堤垮塌,更是擔心今年的糧食收成。
全縣的農田耕地大多傍水而散,若河堤一垮滾滾洪流就會直接衝上兩岸農田,屆時的損失不可估量!
因道路通暢,生活才剛有些起色的百姓,只怕馬上就要陷入更加困苦的境地。
葉老兜著袖子細細思索片刻,提筆輕描。
不一會兒,便將整個永順縣以及周邊的山川地理畫在了紙上。
然後他指著這幅簡易地圖,安撫道:“縣尊莫急,事情還沒到最壞的時候。”
“永順縣河道的確年久失修,但這也不是縣尊大人一個人的責任,如今咱們應盡快找到補救之策,其余的事情日後再另做打算。”
王縣令連忙問道,“不知葉老有何良策?”
水利也屬土木營造,歷朝歷代都是朝廷所禦。
王縣令知道葉老精通算學,也曾參與幾次朝廷大型水利的修築,在這方面頗有經驗。
葉老給了眾人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伸出食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最後停在了縣城的西側。
“縣尊可知,這條蒼河在進入平原之前,河道並不開闊,僅有百余步?”
“而且在山谷和平原交匯之地,河床在不到三裡的距離,急劇跌落了八尺有余!”
王縣令在地圖上細細看了看,很快眉頭一跳。
旋即抬頭望向葉老,眸光大盛,“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在那裡挖一條臨時的水渠,
將可能衝垮堤壩的洪水泄掉!” 葉老笑而不語,等他說完。
王縣令一通百通,又喃喃道:“只要堤壩不垮,那條水渠引走的洪水,頂多就是淹沒縣裡不足一成的田地。”
“而且待降雨停下後,很快就可以將之重新引入河道,水患損失就能夠減少到最低程度!”
王縣令盯著地圖越說越激動,仿佛看見救命稻草般,興奮地直拍手。
只要這個辦法能夠行得通,今年的汛期必定可以安然度過。
至於那些因挖掘泄洪水渠,而耕地損壞的百姓,完全可以由縣衙給予補償。
捐獻修路的款項還有著不少存余,如今就算沒有朝廷的撥款,辦這件事也是綽綽有余了。
如此一來,豈非皆大歡喜?
王縣令心念通達,一刻也不願停留,直接跳起來,“趙瑾,快備馬車。咱們這就去預備泄洪的地方看一看。”
“若是可行,明日就要召集民夫,將修路剩余的物料和工具先挪過來,挖好泄洪水渠再說!”
他風風火火的樣子,恨不得水渠能即刻建成。
葉老卻淡然地擺了擺手,對激動不已的王縣令說道:“縣尊大人稍等,水利之事非同尋常,丁點疏漏都有可能造成潰穴之殤。”
“需先進行實地測量,而後要詳細計算水渠的高低深淺。且泄洪口的位置也要精確到幾步之內,不可貿然開挖。”
“時間緊迫,計算數量較大。故老夫還請縣尊準許,讓我那弟子趕來相助。”
聽到葉老的請求,王縣令猶豫了一下問道:“葉老說的弟子,不會就是陳平那小子吧?”
陳平的確給王縣令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也認可此子頗有智慧,心智不輸於成年人。
可一縣堤壩,堰為農本,事關百姓生計。
水利不同於修路,水患猛於虎,就算只是差之毫厘,都有可能導致不敢想象的後果。
讓陳平參與到如此精細複雜的計算之中,若是被同僚或上官知道,將如此緊要之事交到一個稚童手上,必然會參他個玩忽職守。
這風險太大了。
看到王縣令在猶豫,葉老笑呵呵地提醒道:“縣尊莫非不記得了,陳平曾在教諭面前的表現?”
“若說算學之才能,整個永順縣上下絕無一人能比擬我那徒兒。”
“年紀大小,又不會影響計算的結果,何況只是過來幫幫忙。”
王縣令沉思片刻,這才說道:“不如這樣,咱們對外就說是讓弟子前來隨身服侍的,別說是來參與水利之事!”
“縣學士子和商號帳房那裡,葉老還是要小心一些。”
“若是被他們得知了此事詳情,必然會有人說閑話。”
對於王縣令的謹慎小心,葉老倍感欣慰,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在去年接受朝廷嘉獎之後,還不到一年時間王縣令明顯變得沉穩許多。
或許知道自己任期滿後極有可能升遷,屆時會承擔更大的職責也會有更大的風險。
所以必須讓自己快速成長起來。
尤其是去年臘月裡,那場在他意氣風發時,發生的詭異賊匪事件。
給了他當頭棒喝,如今行事已斂下鋒芒愈發謹慎。
兩人商定後,葉老立刻給陳平寫了一封信,並托趙瑾盡快送去書院。
信中將如今面臨的情況,言簡意賅地說了個清楚。
歸納總結後,中心思想就一句話。
“老夫忙不過來了,好徒兒,速來助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