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從來如此,便對嗎?
何家的綢緞莊忙得不可開交,近日正是整個各分店交帳對帳的日子。
何青選現在作為何家主事人,自然得負責所有事宜,對完帳後還得安排各店鋪的後續工作。
“京城的貨要最先送到,早就定好的絲絹綢綾不得耽誤,讓我們的人這個月多辛苦辛苦。”
幾個管事連連點頭,靜聽何青選的吩咐。
“工坊中的布料要挑好的,有瑕疵的一律打回。對了,王主事,你辛苦一趟去收收帳……”
何青選遊刃有余地分派著任務,底下人得令後朝著各方奔赴而去。
城門進出的馬車絡繹不絕,造成了道路擁堵,王主事有些著急,站在車轅上大聲吆喝。
“都排隊啊,別擠!”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然叫了他。
“王主事?”
王主事微怔,側頭看去,是個瘦弱黝黑的中年人。
他在腦海中回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試探的問道:“沈林?”
早前何青選讓他去重金收購一所宅子,這沈林就是那兒的主人。
那宅子破舊且位置不好,買來不知道作何用,所以他還真有些印象。
沈林上前,笑著問道:“王主事這是要出城啊?”
“是啊,”王主事心煩意亂,隨口一問,“你也是出城辦事?”
“是啊,家裡有些木料……”
二人閑聊之際,不遠處一名小廝正在打量著他們。
不一會兒,那小廝臉色微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出城的隊伍,直奔城內而去。
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廝,很快出城後就分頭遠去。
小廝跑回翠雲樓,直接奔上三樓。
“老板,老板!”
凌術正提著鳥籠逗樂,鳥雀被尖銳的聲音嚇到,不安份地撲騰起來。
“怎呼什麽?”凌術瞪了小廝一眼。
小廝趕緊拱手,躬身回稟道:“老板,我看見沈林了!!!”
“什麽沈林周林,誰啊?沒頭沒尾的。”
“老板您怎麽忘了,就是劉弼那破院子後來的住戶啊!”
“嗯?他怎麽了?”凌術心下一動,將鳥籠放下。
小廝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說:“小人看見那沈林跟何家的主事在說話。”
何家的何青選,那不是葉文昌之孫葉崇文的至交嗎?
凌術皺起眉頭,永順縣的事情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一股不好的預感劃過心頭。
當初齊洪明說了處死劉弼,卻讓劉弼在死牢裡陰差陽錯地關了好幾年,這件事本來就有些古怪。
那日等到消息後,就連夜趕往京城找齊洪明對峙,可齊洪明推的一乾二淨,隻說當初給足了銀錢,那人也信誓旦旦已經處理好了,他哪兒會知道劉弼為何在州府牢裡關那麽多年。
甚至還嗆聲叫囂,如果要知道緣由,讓他自己去問陸威。
凌術當時憋著一肚子的氣,奈何齊洪明已官至高位,不再是當初跟自己穿一條褲子的乾州知府了,所以沒敢再追問。
並且離京之前,凌術還去見了見他上面的人,上面的意思是齊洪明近些年辦事還是很可靠,而且好不容易將他送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沒必要為了一個車夫弄的很難看,況且時隔多年就此打住。
當時凌術碰了一鼻子灰,
灰溜溜的從京城回來了。 可今日竟然發現當初買劉弼舊宅的人是何青選,這裡面就透著些詭異了。
凌術心頭總覺有種無形陰雲壓了過來,連忙吩咐道。
“你帶幾個人去,把那沈什麽給我帶過來。”
接著再交代一句:“動靜別鬧太大,人先關到城外的宅子裡!”
……
轉眼又到陳平收信的日子。
或許是蘇依依有些緊張,前面竟然寫了半頁的問候之語,然後才步入正題。
【聞兄所言,工者可以興百物,商者可以傳百道,的確於家國有益。然則商人重利則輕義,終究不如文人治天下、武者護家國。小女子聽聞昔年商人於邊境走私兵戈,戕害百姓,富而不仁,否則自古商人,為何人人羨之而不敬之?】
陳平倒是沒想到蘇依依竟然還在關注邊境戰事。
他思索片刻,飲了半杯茶後才提筆回信。
【賣國求榮者,無分何時何地、何行何業,皆為可恥。】
【然有奸商為患,已有義富納捐,譬如皇家商號,朝廷所指,為朝廷扶持開路,亦可遠走邊境,設互市冒死為間。又如義商宋清、巨富竇又,皆能憐惜民間疾苦,士農工商若是善惡之準,又何來貪官汙吏?古人雲‘肉食者鄙’,肉食者何人?止工商而已?善惡利義在跡,不在人。】
【自古商人,為何人人羨之而不敬之】
他心下一動,目光掃過這話,最後大筆一揮。
【從來如此,便對嗎?】
士農工商的劃分早就已經根深蒂固,陳平也無意去動搖什麽。
回信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送到了蘇依依手上。
明詩一臉好奇地笑道,“你們倆這是杠上了啊?”
“此人想法頗有幾分離經叛道,我倒想看看他這回又要說些什麽。”
蘇依依不以為意,這士農工商自古便成定階,如何能被一言蔽之。
她打開信件,平靜地讀了下去。
明詩此刻對陳平的回信也非常好奇,便也湊了上去。
越看兩人表情越都有些發愣。
皇商從而來?
互市為何而設?
肉食者又是何人?
【從來如此,便對嗎?】
陳平言語平靜,並無任何嘲諷譏誚之詞,僅僅只是在敘述事實。
蘇依依張了張嘴,臉是有些紅,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說皇商的不是,可那時大譽朝廷扶持!
互市之中更有拋頭顱灑熱血的義士,而肉食者有誰?
此言出處指的不是商人,而恰恰是朝堂勳貴。
兩女對視一眼,視線落在對方的珠釵耳璫、錦衣美服之上,更是心情複雜。
“這個陳平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明詩中肯說道。
她也是飽讀詩書之人,自然不難理解陳平的意思。
“可他舉的這例子,畢竟世間少有。”蘇依依底氣不足地囁嚅道:“商人重利……”
明詩遲疑了下,解釋道:“我倒不是為他說話,只是這利益二字,普天之下應該無人不在意吧?”
蘇依依抿了抿唇,目光慢慢落在那“善惡利義在跡,不在人”上。
明詩看她神色微變,不禁莞爾,“想不到我們牙尖嘴利的依依小姐,也有被人駁得啞口無言的時候啊!”
蘇依依俏臉瞬間泛紅, 嘴硬的爭辯道:“我…我只是一時未曾反應過來而已。”
她抿了抿嘴唇,雖然話是這麽說,但心裡對陳平有了幾分改觀。
縱是足不出戶,任何人也知越是盛世,越是商人滿天下。
自古言商人輕賤,然而正如陳平所說,對天底下真正有害的,還是貪官汙吏。
蘇依依表面上不服氣,心裡卻是別扭極了。
原本以為出陳平雖是僥幸得了雙元,但實則定是不學無術,滿肚子的花花腸子。
卻未料到,他待人自有一番準則——論跡不論人!
這種觀點無異於是在徹底顛覆社會的階級劃分,陳平言談之中暗示的“平等”,更會被人看做異類。
蘇依依素來喜歡把事情往深處想,將信拿回家中打算尋到這邏輯的缺陷。
可最終發現,陳平觀點的中心,還是在朝堂。
朝廷設下皇商、成就互市,顯然還是要將商人予以重用,這算是輕鄙嗎?
若在這上面反駁,則無異於是在質疑朝廷的決定,質疑古往今來所有皇朝定下的通商國策。
那不正迎合了陳平的那句話:從來如此,便對嗎?
“這個陳平……還挺善辯。”
她心有不甘又無奈地哼哼幾聲。
遠在乾州的陳平頓感鼻子發癢,抬頭望天。
“這是又要下雨了?”
今天晚班機回去,到家估計0點了。
明天更新應該在下午或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