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城外的多倫撒也並不好過。
自巴沙爾帶兵入城,他就眼皮子直跳,隱隱有些憂慮。
本來還不錯的心情,被這不安的情緒牽引,也變得有些焦躁。
這沒來由的憂慮,讓多倫撒煩躁不已。
忽的,城中殺聲四起,讓他收斂了心神。
然,本來大敞四開的城門緩緩閉合,才真的讓他一顆心沉入谷底。
多倫撒急忙衝身邊的侍衛喊道:“快!趕緊去查看一下,前面什麽情況?”
那侍衛打馬上前,距城五十步左右時,城頭一陣箭雨飛至,將那侍衛射成了篩子。
多倫撒見狀,就知道城內發生了變故,急忙翻身上馬,急吼吼的大喊道:“勇士們!前軍遇險,隨本將衝殺。”
大軍緩緩啟動,隨之化作萬馬奔騰。
那肅殺的氣勢,縱是伸手不見五指,依舊讓人感到無窮的壓力。
大地在震顫,城牆在震顫,漢軍守城士卒的心,亦在震顫。
此時,榮城城頭上站著一名小校,其身旁皆是郡兵。
那小校看著前方黑影攢動,感受著腳下傳來的震顫,眼中滿是堅毅之色。
這小校名叫張茂,張的其貌不揚,五短身材天生一幅賊眉鼠眼的模樣,說起來,倒是和孤身入蠻營的鄒雲極為相似。
張茂看著城下越逼越近的蠻兵,握刀的手中滿是汗水,然其眼中,卻越發的狠戾起來,腦中更是回浮現出前幾日的畫面。
當日,在城主府中,一眾校尉皆在恭喜馬三陣斬蠻將,唯有那主將杜康一聲長歎。
眾人問明緣由,皆沉默不語,那杜康卻道:“我有一計可滅蠻軍。”
眾將欣喜的看向杜康,靜靜等待下文。
杜康也沒再賣關子,說道:“此計名為請君入甕,關門打狗。”
馬三聞言,急切問道:“如何請君入甕,又如何關門打狗?”
杜康笑著解釋道:“如今,蠻軍攻破袍澤道,在北境東部佔據絕對優勢。如此,蠻軍要穩固優勢,必然想要快速拿下榮城。
一旦榮城被拿下,蠻軍就可駐守兵力,遏製破蠻領的東進增援,亦可全力攻伐鎮蠻領,進而擴大戰果。。
而今,我援軍突至,打破了蠻軍的戰略意圖,多日來更是高掛免戰牌,必然使眼前這支蠻軍的主將焦慮。
今日陣前斬將,更是提升了我軍士氣,蠻軍若再想快速拿下榮城,那就是癡人說夢。
蠻將焦急,自然是其心可用。
我軍只需一位有膽有識且心思活絡之輩,今夜孤身入蠻營,求見蠻將。
以當初鄒家家奴身份,假意投靠蠻軍,言鄒家可為內應,誘使蠻軍主力入城,此計可成。
到時,蠻軍主力入城,失去了騎兵的優勢,就是請君入甕。
彼時,我軍關閉城門,以弓弩襲殺,全殲來犯之敵,就是關門打狗。
只是不知,眾位將軍何人敢應?”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貿然應承。
孤身入蠻營,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蠻軍不講理可是眾所周知,搞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杜康見眾人不語,笑著道:“眾位將軍!此事若成,入蠻營者可為此戰首功,眾位將軍當自行斟酌。”
話罷,杜康就自顧自的品起香茗,不在關注眾人。
眾人竊竊私語,都在算計利害得失。
眾人皆出身北境,深知北境受破蠻領影響首重軍功,
凡軍中將領,若無軍功在身,說自己是將軍,都不夠丟人的。 此時,一猥瑣青年越眾而出,拱手抱拳道:“將軍!末將張衝願往。”
他剛說完,其身邊的弟弟張茂就上前拉住他,急切道:“大兄!不可。”
張衝看向自家兄弟,笑道:“有何不可?
你我兄弟從小就長的獐頭鼠目,鄰裡皆言,你我兄弟日後絕非良善之人。
當年,父親被地主打死,母親傷心欲絕而重病纏身,你我兄弟受不得鄰裡譏諷,怒而殺人上山,當了草寇。
你我兄弟為山匪多年,若非郡守高義,代朝廷詔安我等,你我兄弟怕是依舊活的人非人鬼非鬼,或是早以殞命多時也未可知。
我張衝自知,鬥大的字不識三兩,手上功夫亦是花拳繡腿,能得這一身官衣,除了兄弟們用命去搏,全仗郡守大人抬愛。
平日裡,大兄都畏畏縮縮,不敢昂首挺胸抬頭做人。
今有如此良機,將軍設此計可剿滅蠻兵,乃我張衝出頭之日,某自當仁不讓。”
張茂急道:“可母親……”
還不等張茂說話,張衝就打斷道:“我張家有子二人,我若不幸身死,小弟足可代為兄侍奉母親。”
張茂急的汗都出來了,焦急道:“可是……”
張衝攔住弟弟的話,說道:“沒有可是。你我兄弟張的就不像好人,此去,必然能得蠻軍將領信任。”
張茂將身子一橫,擋在兄長面前,道:“那弟弟可待替大兄,去那蠻營走上一遭。”
張衝笑道:“我弟不善言辭,如何能蠱惑那蠻將入城?”
“這……”
當初的一幕在張茂眼前閃過,眼中多了一絲擔憂。
也不知,如今兄長如何了。
眼見蠻騎衝到弓箭范圍,張茂收斂心神,眼中滿是堅毅,我兄長能孤身入蠻營,我亦不能墜了張家名頭。
張茂佩刀揮舞,高聲喊道:“全體都有,放箭!”
無數箭矢自城頭落下,卻擋不住蠻軍衝鋒的腳步。
無數飛爪勾上城頭,蠻軍準備強勢攻城,接應被關在榮城內的巴沙爾等人。
就在此時,多倫撒感覺地面再次震顫。
這不是他麾下騎兵發出的。顯然,戰場上有其他騎兵在快速接近。
隨後,蠻軍大營處火光衝天。
這讓多倫撒和一眾將士心頭劇震。
還不等眾人回過神來,大軍身後就出現了四支火把長龍。
只見四支騎兵在其身後,呈半包圍之勢,將多倫撒等人圍困在榮城城下。
當先一人打馬而出,正是馬三。
馬三手提大刀指著多倫撒道:“爾等蠻夷,今大勢已去,還不速速下馬受降。”
蠻軍騷亂不止。
那些攀爬到一半的蠻軍進退維谷,要麽成了活靶子,要麽主動退卻。
多倫撒微眯著雙眼,看著馬三道:“漢人好深的算計,不知出此計者乃是何人?”
馬三哈哈大笑,很是得意道:“出此計者,乃我家將軍杜康是也。”
多倫撒輕輕頷首,感歎道:“漢家每到逆境,必有人才出世,我草蠻不如也。”
馬三傲然道:“那蠻將,可是要投降我軍?”
多倫撒正色道:“草原之上,沒有投降的將士!兒郎們!隨我殺敵!”
草蠻騎兵縱橫萬裡廣袤草原,戰力自然不是吹噓出來的。
盡管面對埋伏有些驚慌失措,且人數處於劣勢,但草蠻騎兵的凶悍依舊讓漢家的這些郡兵見識到了兩者的差距。
這一戰,雙方殺的天昏地暗,從午夜時分,一直戰到旭日東升。
此戰,蠻軍主將巴沙爾戰死,入城的五千蠻軍戰死三千有余,俘虜一千有余。
城外的亦是血腥,多倫撒帶著十余騎負傷遠遁,其余人進皆戰死。
漢軍亦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城內還好,畢竟佔據地理優勢,以弓弩殺敵,傷亡還少些,城外的五千大軍卻戰死過半。
由此可見,蠻軍之凶悍,郡兵之疲弱。
杜康帶著眾人回歸城主府,眾人皆是滿臉興奮。
以不到三千人的傷亡,全滅蠻軍主力近萬人,不管從哪方面說,都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而眾人之中,只有張茂神色黯然。
是的,張衝戰死了。
當兵卒發現他時,他正於十余名蠻兵纏鬥,盡管漢兵奮力營救,卻依然晚了一步。
當張茂知道消息時,差點哭的背過氣去。
都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男子漢大丈夫,寧可流血也不流淚。
可事到臨頭,又有幾人能夠免俗。
杜康剛剛坐定,秦博康上前一步道:“將軍!如今榮城之外蠻軍已破,接下來,我軍當如何?”
杜康沉吟片刻,道:“召集城中郎中,盡力救治傷兵,他們皆是為漢家流血,不可懈怠。”
“是。”
杜康接著說道:“蠻軍雖敗,卻不損其根本,此番失利怕是還要卷土重來。
命令兵卒打掃戰場後,於城外百米左右深挖土坑,嚴防蠻軍反撲。”
“是。”
杜康又道:“向治所傳訊,安撫民心,同時請治所調配守城物資。
此戰,榮城守城器械已不完備, 當多做準備。”
“是。”
杜康疲憊的活動了下筋骨,說道:“如今戰事已了,眾將也都去休息吧。
但蠻軍威脅依舊在,眾將也不可大意。”
“是。”
經此一戰,眾人對杜康甚是佩服,對杜康的叮囑也很是認同,在沒刺頭站出來挑釁。
秦博康再次出列,問道:“將軍!那蠻軍降卒當如何處置?”
杜康慵懶的拿起一旁茶杯,品了口香茗,緩緩說道:“榮城經過此大戰,民生凋敝,你有多余的糧食供給那些蠻兵嗎?”
僅此一句,就讓眾人從興奮的狀態中清醒。
眾人面面相覷,馬三壯著膽子說道:“將軍的意思,可是要……”
隨即,馬三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杜康不置可否,顯然是默認了。
秦博康幾乎下意識的道:“自古殺降不祥,將軍可是考慮清楚了?”
杜康無所謂的道:“什麽殺降不祥,都是扯淡。
我沒那麽多糧食給他們吃,也沒有多余的兵力看守他們,難道還要放了他們?
要知道,凡草蠻成年人,上馬可為兵,下馬皆為民,他們若鬧僵起來,城中必亂。
與其留著是禍患,不如殺了乾淨。
若有人非議,本將一力承擔。閑言碎語耳,難襲吾身。”
秦博康遲疑片刻,抱拳躬身道:“這……末將遵命。
若世人非議,末將願於將軍共擔。”
話罷,眾人一起一起躬身拱手道:“我等於願將軍共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