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治之要,莫先於用人。
吐蕃拿下,但治理是個問題,怎麽治可以緩緩,誰去治是個大問題,這牽扯到利益之爭,黨派之爭,甚至國本之爭,沒人會答應。
高句麗拿下後,用人問題朝廷上下沒少爭個面紅耳赤,用誰,不用誰,地盤怎麽拆分等等,好不容易才平衡下來,現在又來個吐蕃,李二都做好了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估摸著沒幾天討論不出來。
明明是大好事,卻莫名有些心累。
幸福的煩惱!
然而,讓李二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表態的居然是蕭瑀,和秦懷道不對付,這次卻立場堅定,語氣鄭重地說道:“聖上,護國公戰契丹,收奚族,平高句麗,居功至偉,而今又拿下威脅我大唐多年的吐蕃,戰功赫赫,不能不賞,老臣以為,當改封護國公為郡王,官至正二品,於吐蕃設吐蕃大都護府,統領吐蕃一切事宜,臣舉薦秦大人為吐蕃大都護府大都督。”
一席話,石破驚天。
無數道眼神唰的一下,全部看來,鎖定蕭瑀,都是洞庭湖混過的老鳥,豈會看不穿蕭瑀不懷好意,這背後有坑。
就連李二也盯著對方不語,眼神有些冷,雖然大唐沒有明確規定非皇族不能封王,但大家默契地遵守這條底線,國公已是最高爵位,無人突破。
雖然郡王比國公隻高一級,上面還有嗣王、親王兩個爵位,但也郡王也是王,突破國公爵,滿朝無一人,這是捧殺,將秦懷道架在火上烤。
一股莫名的寒意在李靖心頭湧現,趕緊看向房玄齡,示意其組織,房玄齡暗自點頭,示意不要慌,正準備出列,一個個文臣就像商量好的一般,紛紛出列附議,人數不少。
反應再遲鈍的人也意識到不對勁了,紛紛看向李二。
李二目光冰冷地盯著蕭瑀,但蕭瑀說的有理有據,論功行賞是朝廷規矩,滅國之功可是大工,爵位往上提一級正好是郡王,官職三品,往上提一級是從二品,建議正二品也合理。
更關鍵的是蕭瑀和秦懷道有過節,由蕭瑀提出加封,沒人會說蕭瑀有私心,甚至誇讚蕭瑀論功行賞,大公無私,不計前嫌,有氣度,能容人,如果李二拒絕,就是有功不賞,昏庸之舉,會寒大唐將士的心。
全場忽然鴉雀無聲,都在等李二定奪,渾然沒有以往那般為一個位置爭論半天,就連武將也看著李二不語,心裡面莫名多了些期待,如果秦懷道真封郡王,就算是開了先例,豈不是以後大家也有機會?
人心是最複雜的。
李靖有些急了,想要阻止,又怕其他將領懷恨在心,斷了大家上升的機會,可要是不阻止,秦懷道就被架在篝火上烤,將來怎麽死都不知道,再次看向房玄齡,房玄齡善謀,腦海裡一個個主意冒出來。
一番權衡過後,房玄齡看向李二,見李二正看過來,眼中帶著幾分詢問,心領神會,暗中使了個眼神,朗聲說道:“聖上,蕭大人提議頗有法度,吐蕃並入我朝後,王國制度不能再用,可設大都護府總理一切軍政事務,這大都督一職交由秦懷道秦大人也是老成謀國之議,臣附議!”
李二有些懵,這房玄齡要幹什麽,難不成想害朕的女婿不成,沒聽說兩人有過節啊,不由地看向李靖。
李靖也懵,不可思議地看向房玄齡,見房玄齡使了個眼神,沒領會,但估摸著房玄齡這麽做肯定有深意,
出於多年的信任,李靖決定博一把,也上前說道:“聖上,臣也附議。” 程咬金、尉遲恭等武將一看李靖都同意了,誰不想將來也混個郡王?就算混不到,也算給武將集團爭取了利益,也紛紛出列讚同。
李二一看文武百官都同意,看向魏征,魏征是個耿直人,凡事將規矩,覺得蕭瑀提出的建議符合規矩,沒毛病,假裝沒看到李二眼神,低下頭去。
禦史台的官員見老大都選擇了支持,也都不反對。
全場支持,卻透著某種詭異的氣息。
李二有些來火了,再次看向房玄齡,見房玄齡拚命打眼色,更氣了,想害朕的女婿門都沒有,當然,直接反對也不好,打算找個借口拖一下,就看到房玄齡忽然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這個動作讓李二一愣,忽然想到房玄齡平時沉穩,行事公正,忽然跳出來支持恐怕有深意,並不是要害朕女婿,可指天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要告訴朕天意不可違?還是說自己是天子,不能帶頭違法朝廷法度?指地又是什麽意思?地代表生機,代表希望,難不成是想提醒朕不要違背民意?
秦懷道接連滅掉契丹、高句麗和吐蕃,民意很高,不封賞百姓還真會失望,將士寒心,民意受損可不是好事。
緊接著,李二看到房玄齡又指了指自己,更懵了,這又是天,又是地,又是自己的,到底打什麽啞謎?
不對,這是和房玄齡無關,房玄齡沒必要指自己,應該是想提醒自己注意人,這個是指受封者,也就是秦懷道。
忽然,腦海中一道亮光閃過,李二悟了,天是法度,地是民意,都不可違,但人不同,自己只需要遵守法度,民意封賞下去,讓受封的人秦懷道自己決定。
想明白其中關鍵後,李二笑了,丟給房玄齡一個讚賞的眼神,說道:“既然諸位愛卿全都同意蕭大人舉薦,此事便如此安排,那就由蕭大人代擬旨意,門下審核後交朕用印,散朝。”
“遵旨!”眾人有些懵,這就完了,其他人選還沒定啊,但沒人敢提出來,三五成群,紛紛散去。
房玄齡見李二讓蕭瑀擬旨,顯然明白自己用心,松了口氣。
李二直奔甘露殿而去,路上看到李承乾匆匆經過,忽然想到什麽,讓人叫來李承乾直言問道:“匆匆忙忙的,幹什麽去?”
“孩兒見過父皇,許國公靈柩今天出長安,會祖地,兒臣去送送。”李承乾趕緊說道,按輩分算,得叫舅公,晚輩去送長輩合情合理。
但李二忽然絕對不對勁,送可以,不應該先過來請示一下嗎?許國公身上畢竟背著罪名,太子身份特殊,貿然過去,別人會怎麽想?臉色一沉,問道:“剛才朝會,蕭瑀蕭大人提議秦懷道擔任吐蕃大都督,爵升郡王,此事你怎麽看?”
“全憑父皇做主。”李承乾鄭重說道, 表現的很乖巧。
如果是以前,李二肯定不會多問,甚至覺得李承乾懂規矩,識進退,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今天卻莫名有些煩躁,忍不住追問道:“朕要聽聽你的意思。”
李承乾愣了一下,但反應很快,正色說道:“無論父皇如何安排,都是為了江山永固,兒臣自當擁護才是。”
一句“江山永固”看上去像是在擁護決定,卻帶著某種深意,李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百年後,這江山還能永固?誰是破壞“江山永固”的人?
太子說這番話又是什麽意思?提醒自己將來駕馭不了,江山不再“永固”?
但李二更清楚吐蕃收回後,設大都護府是最好的辦法,無論誰擔任大都督都可能成為江山永固的變數,大唐也不止一個大都督,駕馭不了手下朝臣只能怪自己沒本事,真正有能力的帝王,誰會擔心下面臣子能力太強?
既然如此,那就培養一個能駕馭的吧。
這一刻,李二對李承乾愈發失望,本不該有的念頭強烈起來。
李承乾本是給秦懷道上眼藥,讓自己父皇提防一二,殊不知李二雄才大略,心胸開闊,能容一切有才之士,對李承乾這種不找自身原因的行為很是不滿,把有真才實乾的朝臣都打壓下去,提防不用,那才是真正的江山不固。
下一刻,李二一句話沒說,轉身離開。
隻留下李承乾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好一會兒,李承乾預感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抹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