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轔轔,沿著街道緩緩向前。
返回的路上,秦懷道在馬車裡蹙眉思索,剛才和尉遲寶林一番長談,練兵問題不大,最大的問題是海船,如果打造沙船、福船和廣船之類,那和大唐水師沒區別,而大唐工匠只會打造這些船隻,別的海船不會做,看來還得靠自己。
現有海船都是人工驅動,速度慢,費人費力,要是能機械驅動就好,做柴油馬達還是蒸汽機?
“好像都很難啊。”
一聲歎息,秦懷道被外面的吵鬧聲吸引,掀開車窗簾一看,無數人朝同一個方向而去,一個個臉色憤怒,罵咧著什麽,禁軍並不阻攔,秦懷道有些詫異,喊道:“小牛,去問問什麽情況。”
小牛是秦家莊牛老三的兒子,加入秦家莊護莊隊,訓練成績優秀,被挑選出來幫秦懷道趕車,人也機靈,答應一聲,跳下馬車攔了個人詢問幾句,迅速來到馬車前低聲說道:“大人,他們說去找縣衙理論,家中沒鹽了。”
秦懷道點頭準備離開,忽然發現街道上走來一大幫人,一個個國子監學子打扮,高喊著請願口號,什麽鹽商無道,朝廷無能,什麽百姓無鹽,水深火熱之類的口號,氣勢洶洶地朝太廟方向而去。
“這是……”
“鬧這麽大了?”
秦懷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國子監學子都是熱血青年,容易被扇動,關鍵個個身後站著一個顯赫家庭,都是官二代,未來國家棟梁,處理不好會釀出大事,這下有的李二頭疼了。
“回去吧。”
“喏!”
馬車再次啟動,朝城外而去。
程咬金帶著一支隊伍急匆匆過來,看著離開的馬車有些熟悉,要事在身,顧不上查看,趕緊帶著隊伍追上國子監學子,不好阻攔,示意隊伍開道,確保大家安全,很快來到太廟。
國子監學子衝進太廟後靜坐,有人對程咬金喝道:“盧國公,我等在此靜坐,等候聖上處置,如鹽一日不解決,我等一日不退,為天下百姓計,死亦無憾!”
程咬金氣的牙幫子疼,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見大家只是靜坐,並不亂來,心中稍定,正準備去進宮面聖,卻發現國子監祭酒和一幫博士也來了,在學子前面坐下,陪葬一起靜坐。
國子監祭酒孔穎達可是一代大儒,惹怒了寫出千古文章,別說聖上,就連自己也會千古留惡名,成為一生汙點,趕緊上前勸說道:“孔祭酒,何苦如此?”
“聖人門徒,為民請願,有何懼哉?”孔穎達冷聲說道。
旁邊一名博士附合道:“就是,百姓沒鹽,何以生存?前漢之轍,往日之師,鹽不解決,天下必將大亂,大唐處於飄搖之時,我等自當請願,死亦無憾。”
“商賈無道,有鹽不賣,囤積居奇,罪該萬死。”
“請聖上給天下學子,天下百姓一個說法。”
一個個憤怒的聲音響起,群情激奮。
程咬金聽的腦仁都在嗡嗡,恨不能一人給一巴掌,再抓起來暴打一百軍棍,但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這麽做,瞪了孔穎達一眼,對部下叮囑幾句,急匆匆離開。
沒多久,程咬金在甘露殿見到李二,將國子監師生請願一事稟告。
李二沒想到國子監師生去太廟請願,這不是打自己臉,告訴列祖列宗自己治國無能嗎?簡直豈有此理。
“胡鬧,他們想幹什麽?”李二怒了,
眼中殺機湧動。 程咬金哪裡知道國子監的人想幹什麽,請願可以上街,可以來皇城,跑太廟就過分了,就好比有人跑你祖宗墳墓前控訴你種種不是,這誰能忍?但事關重大,程咬金沒接話。
都是官二代,未來的棟梁,打肯定不行,罵沒用。
這一刻李二氣的想殺人,多事之秋整個這出,這不是添亂嗎?寒聲說道:“一群混帳,他們家沒鹽嗎?還是窮的吃不起鹽了?百姓都能熬,都不在鬧,他們憑什麽鬧?程愛卿,你來說。”
程咬金見避不過,隻好硬著頭皮回答道:“回聖上,他們確實買不到鹽,但窮苦百姓能買到鹽。”
“你什麽意思?”李二眼中閃過一抹訝異。
程咬金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長安城鹽商無鹽可賣,在秦家莊做工的窮苦百姓卻能買到雪花鹽,無人在秦家莊做工的窮苦百姓也能找到熟人代買,還是四文一包,價格不變,但商人、士人、貴族無人在秦家莊做事,平時並不結交窮苦百姓,找不到代買,家中缺鹽。”
“什……什麽?”
李二還真不知道這個情況,聽完臉色大變,追問道:“你的意思,農人可以通過種種辦法買到雪花鹽,秦家莊不僅賣鹽給做工之人,還賣給他們熟人,而商人、士人和勳貴卻買不到鹽了?”
程咬金點頭不語,自己家當然不缺雪花鹽,但不能說。
“他這是在幹什麽?”李二勃然大怒,赤紅著眼,一副要殺人架勢。
程咬金還是沒接話,漠然以對。
李二卻怒火中燒,情緒有些失控,大吼道:“他這是在收買人心,孤立朝廷,他想造反不成?”
造反這個罪名可不小,程咬金決定說點什麽,輕咳一聲,將李二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後說道:“懷道喜歡逍遙自在,無拘無束,不可能造反,這點臣可以用項上人頭保證,不過,隻賣給農人雪花鹽確實不妥,士農工商豈能區別對待,這事臣說過懷道,但懷道說鹽並不多,如果不賣給做工之人,則無心生產,損失巨大,當然,他還說了,如果聖上覺得不妥,可以不賣,將工業城也關閉。”
“他這是在威脅朕!”李二怒斥道。
程咬金撇撇嘴,沒接話。
跟著秦家莊討生活的人上萬,那就是上萬戶家庭,好幾萬人生死,如果秦家莊真的關閉,將人遣散,後果絕對比缺鹽還嚴重。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上萬人在長安城內鬧起來,誰能擋?
誰敢下令鎮壓?
李二也想到這點,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癱坐在龍榻上定定地看著前方,眼神有些不聚焦,帝王威嚴,那是建立在無數人擁護的基礎上,沒人擁護的帝王就是孤家寡人,隨時可以被取代。
民心,才是一切!
大殿陷入死寂,氣溫驟降,壓抑,冷肅。
大殿內所有人大氣不敢出,眼睛也不管亂開,都被嚇住。
好一會兒,素來自負、雄才偉略的李二滿是英雄落寞,渙散的眼神落在程咬金身上,多了些期待:“你和那小子親近,幫朕走一趟吧。”
這一刻,李二宛如蒼老了幾分,透著幾分無奈,幾分苦澀。
堂堂聖上向臣子服軟,認輸,妥協,情何以堪?
程咬金不傻,沒有馬上答應,這可是兩邊不討好的苦差事,兩個兒子跟著秦懷道做事,跑一趟商路就能賺回上萬貫銀子,比自己一年俸祿都多好幾倍, 得罪不起,當然,聖上也惹不起,只能躲。
猶豫片刻,程咬金說道:“聖上,臣可以去傳話,但他未必會聽。”
“他敢抗旨不成?”李二怒火又一次湧上來,目光銳利如刀,見程咬金低著頭不語,忽然想到什麽,怒火再次一泄,那小子不會傻傻的抗旨落下把柄,但會提一堆無法兌現的條件。
平亂之功還未賞,就算抗旨也沒辦法,除非先封賞。
想到這兒李二靈機一動,與其兩人對峙,杠上,不如以退為進,給他個無實權的閑散郡王又如何?
只要封賞了郡王爵,自己和朝廷就佔據大義,天下將士歸心,朝局穩定,各方面有交代,自己也有足夠理由和名義提出要求,起碼缺鹽問題能解決。
反正無實權的閑散郡王不值錢,問題不大。
這一刻,李二豁然開朗,發現許多問題迎刃而解,仔細推敲起來,越想越覺得有利,一個無實權的閑散郡王朝廷只需要多付出點俸祿即可,但有這個名分在,他秦懷道就得替朝廷辦事,否則就是為臣不忠,朝廷就能貶斥,甚至革職,收回爵位,簡直百利而無一害。
“以前怎麽沒想到?淨顧著打壓去了。”
李二眼睛一亮,說道:“你先去太廟,小心生事。”
程咬金見李二口氣大變,不用去秦家莊了,心中滿是好奇,但沒多問,答應一聲匆匆離開。
“來人,宣房愛卿覲見!”
李二精神煥發,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