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房玄齡和魏征急匆匆過來,看了眼聯名彈劾的幾名官員,都和趙郡李氏和范陽盧氏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還有幾名和長安鹽商有關,顯然,秦懷道的雪花鹽動了很多人利益,大家坐不住了。
一番見禮後,李二將聯名彈劾文書給了房玄齡,房玄齡看得很仔細,一邊思考對策,發現上面列了三大罪名,罪名一,不守規矩,惡意降價;罪名二,破壞公平競爭;罪名三,雪花鹽從無僅有,存在食用安全隱患,建議取締。
看完後房玄齡差點笑出聲來,對這彈劾文書很是不屑,給了魏征,魏征剛直不阿,心懷百姓,看得火氣直竄,看完將文書遞給內侍,送還給李二。
兩人暗自交換個眼神,冷漠不語。
李二見兩人都不說話,生出一種失控感,很不舒服,冷聲問道:“兩位愛卿說說吧,這事該當如何處理?”
房玄齡心累,不想說話。
魏征煩躁,不屑於跟聯名上書的小人說話。
李二見兩人沒接話,感受到了疏離,很是不喜,開始點名:“房愛卿,你來說,這雪花鹽是否真有安全隱患?”
房玄齡一聽就怒了,上來就問安全隱患,而不是該不該賣?是否存在惡意競爭,這是想將雪花鹽打壓下去的節奏,冷聲說道:“回聖上,臣想問問聯名上書的眾位同僚,可有證據證明雪花鹽有毒?”
說完,房玄齡看向眾人,目光冷厲。
魏征也鎖定眾人,眼中跳動著怒火。
大家感受到兩人的威壓,頓時膽氣一泄,脖子一縮,目光閃爍起來。
“沒有證據?”房玄齡冷冷地質問道。
一名官員硬著頭皮說道:“新鮮事物,未能經受時間檢驗,理當持懷疑態度,萬一有毒,豈不是損害長安城內萬千百姓?”
“那就是沒有了。”房玄齡冷冷地說道,旋即看向李二,鄭重作揖:“聖上,貞觀律有雲,反告同罪,他們幾個無憑無據,全憑猜測就彈劾一朝國公毒害百姓,傳出去有損國公威嚴,朝廷威嚴,鄰國恥笑,如人人效彷,豈不大亂?還請聖上明察,治余等同罪。”
一番話擲地有聲,老好人房玄齡這是動了真怒。
眾人臉色大變,如果按同罪論處,可是要掉腦袋。
李二也沒想到房玄齡反應如此大,趕緊說道:“朝廷不能因言獲罪。”
“不可!”
魏征火爆脾氣上來了,直接開懟:“聖上,言官職責所在,不可因言獲罪,但他們並非我禦史台之人,並非言官,豈能不管?此例一開,人人相彷,朝廷上下必將爭相誣告,烏煙瘴氣,又如何吏治清明?”
上綱上線,搶佔道德製高點無能比得過魏征。
大家被這番話震住,無從反駁。
李二也吃驚地看向魏征,生出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房玄齡終究不忍李二落面子,打圓場道:“聖上,無證據誣告確實不妥,何況還是誣告一朝國公,當然,諸位一心為百姓安危著想,心生擔憂,情有可原,此罪就此揭過如何?”
李二順著台階下:“無憑無據,誣告一朝國公確實不妥,會寒所有國公之心,引鄰國恥笑,百姓不滿,此議就此揭過,剩余兩罪如何處置?”
“聖上。”
魏征不滿地說道:“另外兩罪更是無稽之談,可笑至極,先說罪名一,
不守規矩,惡意降價,幾天前長安鹽價不過十文一斤,而今十五一斤,這算不算故意哄抬物價,置長安百姓於水火,此等行為又該如何處置?” 說完,魏征冷冽的目光掠過眾人,冷哼一聲,繼續說道:“哄抬物價,不顧百姓死活你們不上書,而今護國公低價販賣高品質雪花鹽,利民之舉,百姓感激,你等卻跳出來,本官倒想問問,你們良心何在,可是收了鹽商好處,說!”
“沒有,魏大人這是汙蔑。”
“沒錯,魏大人不能全憑猜測羅列罪名。”
魏征冷冷地說道:“老夫是禦史台大夫,有監察百官之責,質問你等幾句乃職責所在,放心,回去老夫就啟動調查程序,倒要看看你等是否真的乾淨,等老夫查出誰收受賄賂,誣陷本草國公,老夫跟他沒完。”
一名官員不服氣地說道:“凡事都有規矩,長安城內各商戶同等價格銷售,公平合理,護國公忽然降價,就是惡意賤賣,此舉有損公平,如人人效彷,商業豈不大亂?”
“降價好,東西越便宜,老百姓越得利,就算大亂,老夫也會上書朝廷,為那些商號揚名,封賞他們個‘義商’名稱又如何?”魏征冷冷地說道。
“可這亂了規矩,沒了規矩,就是沒了禮,無禮,這人心亂,天下亂。”對方梗著脖子說道。
魏征目光一瞪,呵斥道:“朝廷以禮治民不假,但凡事遵循的是法度,依法治國,貞觀律沒有規定不準漲價,所以本官看著長安鹽價暴漲也無可奈何,但也沒規定不準降價,所以護國公低價販賣也合理合法,你等休得胡言亂語,有本事讓各家鹽商也同樣低價販賣去?讓你等得逞,長安城內鹽價還不定漲到何等程度,難不成你等想看到長安城內百姓吃不起鹽,天下大亂嗎?”
最後這句話與其說是給大家按罪名,殺人誅心,更是在提醒李二。
李二目光一凜,意識到這背後的嚴重性,看向房玄齡。
房玄齡鄭重點頭說道:“聖上,長安城鹽價一天一樣,十文漲到了十五文,多出的五文可以買一鬥米,讓一人活下去,更可怕的是還在漲,去年糧價一事歷歷在目,前車之鑒,後事之師,而今護國公推出低價高品質雪花鹽,就有人跳出來反對,顯然是動了很多人利益,還請聖上明察。”
李二臉色一沉,目光閃爍。
大殿頓時安靜下來,多了幾分壓抑。
片刻後,房玄齡和魏征暗中交換個眼神,哪裡還看不出這次彈劾絕不是競爭這麽簡單,背後還隱藏別的算計,但沒點破。
“此事再議,退下吧。”李二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冷漠,幾分不滿。
眾人告退離開。
出了甘露殿,房玄齡和魏征詭異吊在其他官員身後,等拉開些距離,魏征低聲提醒道:“房相,這次彈劾恐怕是聖上授意,最起碼是默許,意在扶持趙郡李氏和范陽盧氏,培植新力量與舊臣抗衡。”
房玄齡點頭,沒有接話,行中已經明鏡一般。
輔左李二多年,豈會不了解李二行事風格?借著鹽價打壓秦懷道,敲打一乾舊城,再用鹽價利益扶持一股新力量抗衡,達到平衡,帝王之術。
可惜這次遇到的是秦懷道,房玄齡不看好李二的手段,但也猜不透秦懷道為何忽然這麽做,沉吟片刻後低聲說道:“下值後去一趟秦家莊?”
“也好!”
魏征會意地點頭。
兩人都不知道,就在大家離開後,甘露殿來了一名妙齡女子,端著一碗蓮子粥,步履款款,顧盼生輝,那水汪汪的眼睛能讓人甘願跳進去淹死,巧笑嫣然:“聖上,天氣熱,臣妾熬了些蓮子粥,能敗火。”
“武才人,放著吧。”李二沉著臉說道。
女子淺笑,並不再勸,將蓮子粥放在一邊,繼續說道:“聖上,臣妾想出趟宮采買些東西,還請聖上恩準。”
“你要出宮幹什麽?”李二反問道。
對方露出羞澀表情,解釋道:“聖上,臣妾聽說護國公為了百姓吃得起鹽,明明是難得的雪花鹽,從未見過,珍貴至極,卻低價虧本賣給百姓,救百姓於水火,實屬仁義,臣妾不忍心護國公虧損太多,想去高價買點,也算幫護國公彌補些虧損,不知可好?”
一席話飽含善意,為護國公著想,卻隱藏無盡殺意。
“救百姓於水火?”李二呢喃一句,擺擺手。
妙齡女子淺笑一禮,轉身離開,顧盼生輝的妙目中閃過一抹冷意。
李二目視女子離開,眼神愈發陰沉,繼續喃喃自語:“你一國公救百姓於水火,收買人心想幹什麽?置朕於何地?”
一股憋屈和憤怒湧上心頭,下一刻,李二眼中精光迸裂:“來人,傳旨縣衙,鹽價調整到三文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