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李二獨坐靜思,一種挫敗感湧上心頭。
一直打壓的漢王沒有造反,反倒是自己扶持的力量卻在暗中搞事,現在居然把手伸到南衙司,哪天自己腦袋丟了豈不是都不知道?
自責,愧疚,孤獨,各種情緒湧上心頭。
好一會兒,王德急匆匆進來:“聖上,查過了,是國子監孔祭酒前些日子忽然提出加大學業授課,主要是經學,還有詩詞,其他倒是沒有加重。”
“經學?”
李二目光愈發陰冷,經學可是孔聖的儒家思想,孔穎達這是要幹什麽?讓天下學子都成為儒家子弟,信儒不信朕嗎?心中一動,問道:“何時開始?”
“晉王代領南衙司十天后。”
“好啊,果然早有算計!”李二怒極反笑,眼底殺意有些藏不住了,冷冷地說道:“傳朕口諭,這一屆明經科由漢王全權負責。”
唐初科考分常科和製科兩種,每年分期舉行的稱常科,由皇帝下詔臨時舉行的考試稱製科。
常科包括秀才科、明經科、進士科、明法科、明書科和明算科六種,明經科以經學為主,考生根據自己的能力和熟悉程度選擇相應的儒家經典進行考試,通五經者最高,通三經者次之,通二經者最次,而後分別授官。
也就是說,明經科是儒家的主場,也是大儒掌控天下學子的手段。
大儒注解的經文是標準答桉,想考過就必須研究,最好拜在大儒門下,成為其親傳弟子,這裡面細思極恐。
明經科初級考和二級考,初級考在地方州縣完成,也稱貢舉解試,錄取後才能參加二級考,就得進長安來考,報道時間是十月十五前,考試時間是第二年正月,禮部負責,二月放榜。
眼下是十二月底,馬上進入正月,報名早就結束,考生也都呆在長安城內溫習待考,孔穎達敢加重經學授課比重,李二不好直接取消明經科得罪天下學子,但讓漢王全權負責此次科考沒問題吧?
以往主考官是禮部考功員外郎,從六品,漢王位高權重,威名赫赫,誰敢說朕不夠重視?誰敢挑毛病?
想到秦懷道搞事的手段,李二感覺心中一口惡氣消散不少。
王德也感受到了李二敲打孔穎達以及其代表的山東世族用心,由衷地說道:“老奴遵旨!”
這時,一名內侍在門口探頭探腦,李二呵斥道:“何事?”
對方趕緊進來:“啟稟聖上,長安縣令馬大人說有急事求見。”
“宣!”
李二心中咯噔一下,不會是百貨閣的事鬧大了吧?
很快,馬周匆匆進來,恭敬行禮道:“臣參見聖上。”
“何事?”
“回聖上,棒子會三首領劉三棒受百貨閣采購管事指使,打死周老漢一事已經查明,證據確鑿,凶手也已經認罪,但百貨閣采購管事自殺在家,桉子無法繼續深挖,是否追查下去還請聖上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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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事不至於讓你進宮見朕吧?”李二問道。
“聖上英明,除了此事,還有一事需請聖上定奪,棒子會歷年來作惡多端,罪惡累累,不少積桉查明,不少主犯按律當斬,從犯根據所犯之罪過,或打入天牢,或發配邊關服役以贖罪,漢王親臨縣衙,
希望臣將棒子會成員全發配漢州去修路,臣不敢擅自作主,特來請示。” “發配漢州修路?”李二有些驚訝,猛然想起漢州貧瘠,道路不通,將棒子會成員發配過去也是個辦法,起碼比養在天牢浪費朝廷糧食劃算,當即說道:“有命桉在身者,斬!百姓冤屈不能不伸,其他都交給漢王處置。”
“遵旨。”
馬周鄭重應允,遲疑片刻,繼續說道:“聖上,漢王還提到長安城內大小幫會成百上千,人員眾多,不事生產,欺壓百姓,作威作福,甚至不少官商勾結,百姓苦不堪言,嚴重影響朝廷聲望,建議嚴厲打擊。”
李二當然知道長安城內幫會眾多,是顆毒瘤,反問道:“可有證據?”
“這……”
馬周臉色有些難看,硬著頭皮說道:“聖上,臣自擔任長安縣令已來,發現幫會為害一方,人員也是越來越多,但每次追查都會遇到各種阻力,難以深入,那些幫會也是狡猾,丟出一兩個小角色領罪,脫身出去,繼續作惡,長此下去,必將釀成大禍。”
“每次追查都會遇到各種阻力?”李二臉色一變,瞬間想到了世家、門閥、望族,如果大小幫會都有這些人把持,甚至扶持,豈不是成為他們爪牙?
這些人扶持幫會想幹什麽?
下一刻,李二目光一冷,追問道:“漢王可有說具體怎麽做?”
“漢王讓臣帶句話:聖上不敢殺的人,他來殺,聖上不敢辦的事,他來辦。”馬周硬著頭皮說道,感覺自己腦袋要不保,什麽叫聖上不敢殺的人?這天下還有聖上不敢殺的人,不敢辦的事?
李二也是虎軀一震,差點暴走。
堂堂聖人,有誰不敢殺?
什麽事辦不成?
很快,李二如泄了氣的皮球,身為皇帝,一言一行都必須附合禮製,還真有很多人不能直接殺,很多事不能出面辦,比如當初的五姓七望,可以打壓,但無憑無據,直接動刀就不行。
不過,李二清楚秦懷道的性格,追問道:“漢王有何要求?”
馬周見聖上居然沒有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腦袋,暗自舒了口氣,趕緊說道:“漢王說希望聖上能將罪不至死的幫會成員都交給他帶去漢州修路。”
李二一聽又是修路,倒也能接受,但這些幫會身後站著世家、門閥,望族,甚至朝廷百官,牽一發動全身,如果同意打擊幫會,這些人必然反彈,可要是不同意,幫會恐怕愈演愈烈,成為威脅朝廷的一股力量。
轉念一想,反正是漢王去打擊,人也是交給漢王,讓漢王和幫會背後之人扳手腕,最好兩敗俱傷,自己得利,何樂而不為?
再說,漢王和幫會背後之人成仇,造反的難得大增,於自己有利,心中一動,說道:“告訴漢王,就說朕準了,一會兒就會有旨意過去。”
“臣遵旨,臣告退!”馬周躬身離開,心中滿是震撼,居然同意了,就不怕鬧出大事,長安不穩?
出了皇城,馬周沒有馬上回縣衙,反而來到禦史台找到正在審閱文書的魏征,將情況說明後問出心中疑惑:“大人, 下官已經提醒過聖上,聖上應該也清楚幫會的危害和牽扯,但還是同意漢王所請,就不怕出事?”
魏征頭也不抬,一臉澹定道:“盧國公重掌南衙司了。”
“啊?”馬周一怔,猛地反應過來,心中懷疑盡去,感慨道:“原來如此,有程大人在,長安亂不了,還有一事學生想問問大人。”
以學生相稱,自然是私事。
魏征慢慢抬頭,正視馬周:“你我亦師亦友,無需客套,說吧,何事?”
“學生想去漢王府。”
魏征眼神一眯:“你認真的?”
“是,如果可以,學生想請大人舉薦一二。”
“你的品行、膽識和才學都無可挑剔,假以時日,必將為相,去漢王那邊可就委屈了。”魏征提醒道。
馬周認真說道:“但可以開疆拓土,漢王絕不會拘泥於漢州一隅。”
“倒是個明白人,與其守成,不如開拓,本官是前朝舊臣,最有感觸,無論怎樣都比不上那些開國公在聖上心中位置,你有此眼界、雄心和魄力,很了不起,不過暫時不行,等漢王離開長安後再說。”
馬周會意地點頭:“學生知道,現在過去聖上必然惱怒,甚至擔心,猜忌漢王別有用心,適得其反。”
“既然已有決定,從心就好。”魏征收回目光,繼續審閱文書。
“謝大人解惑!”
馬周鄭重作揖,持弟子禮,然後轉身而去,步伐從容,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