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昀此刻就如同昨夜被打通了阻塞的謝胭脂,思如泉湧。
如果說鄭天煜警惕的對象不是自己這個人,而是勞工營,因為自己讓勞工營的效率得到了提升,讓勞工營得以盡快地修好觀景台,產生了重大影響,所以,派人暗中來打探。
這個邏輯是說得通的。
在得知了情況之後,他或許放下了心。
一轉眼,又在文會之上瞧見了自己,出於某種陰差陽錯或者進一步試探的心思,點了自己當對手,沒想到卻撞上了鐵板。
但因為自己和他的計劃並沒有嚴重衝突,所以,他讓手下去殺了牛二,將線索打斷,以免橫生枝節。
不過沒想到自己很快抓住了牛二的遺孀,並且順藤摸瓜扯出了奸夫,他便命令手下再度下手滅口。
然後在發現縣衙竟然早有準備之後,一擊不成便再無了動作。
這都說明,後面這兩次行為,不過是為了不惹來不必要麻煩的謹慎行事罷了。
這也能解釋為什麽在那之後,鄭天煜便再無動作,甚至連自己昨日出城,路經荒野,也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夏景昀在心裡梳理了一遍自己剛才的邏輯,完全說得通!
這麽說,鄭天煜的目標真的很可能是勞工營?
那新的問題就又來了,他是圖什麽呢?
夏景昀看著謝胭脂,“我得出去一趟。”
謝胭脂瞧著夏景昀的臉色,也知曉事情輕重,點頭道:“公子自去忙吧。”
夏景昀低頭在她的唇上親了一口,“等我忙完了再回來陪你。”
“公子大事為重,無需為胭脂牽掛。”
不僅貼身還貼心啊......夏景昀感慨一句,立刻爬了起來,蹬上靴子,衝出了院子。
小婢女溜了出來,一臉不開心,“小姐,公子怎麽能這麽早就走了......”
謝胭脂笑了笑,“公子是成大事的人,豈能陷於兒女情長之中,咱們做人啊,要知足。”
夏景昀一想到自己即將解開謎題,腰也不酸了,腿也不飄了,一口氣上.......咳咳,直奔向了張大志的院子。
他的到來讓張大志受寵若驚,連忙起身,招呼徒弟泡茶,“哎呀,老......夏公子,怎麽有空上我這個地方來了。”
夏景昀一屁股坐下,也顧不上客套,“老哥,問你個事兒,現在勞工營情況如何了?”
張大志一愣,沒想到夏景昀為這事兒來的,“勞工營昨日活兒都全部停了,本來說是遣散押解回各縣。但是現在你也知道,人手不足,在請示了上面之後,決定就先留在原地,供養吃喝,待娘娘一行離開,縣裡騰出手來,再行遣散。”
夏景昀下意識地察覺到了不對,這麽多人,每日勞作壓得累死累活還好說,好吃好喝供著,又這麽給關起來,不更容易出事嗎?
他連忙問道;“請示的誰?誰下的令?”
張大志道:“這種事情自然不用驚動娘娘,我們幾個先合計了一下,然後這個趙縣令去請示了他的頂頭上司,建寧太守鄭遠望,鄭太守親自定下的安排。”
!!!那更不對了!
但是,他們能讓這些勞工幹啥呢?
夏景昀摸著下巴,沉吟起來。
看著夏景昀的樣子,張大志的心頭也登時緊張了起來,“老弟,這是怎麽了?”
夏景昀如今身份今非昔比,若是有什麽惹惱到他的地方,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承擔得起的。
“沒事。”夏景昀長出一口濁氣,“老哥,現在若是沒事的話,可否陪我去一趟勞工營。”
“自然是可以啊!”
夏景昀著急,兩人便直接起身,帶上張大志的小徒弟,一行三人出了院門。
走出幾步,夏景昀道:“我們先去一趟雲府,請幾個護衛。”
這種露臉的機會張大志當然願意,於是三人又朝著雲府走去。
因為明日的午宴,整個泗水州的權貴都雲集江安城。
越是臨近雲府,權貴的檔次就越是高了起來。
但所有人,都對夏景昀,報以了極大的善意,親切地打著招呼。
夏景昀不敢怠慢,一路微笑著回禮。
張大志一路跟在夏景昀身後,也借機和這些權貴們聊了好些,瞅著個沒人的時候,感慨道:“我滴個親娘誒,這怕是整個泗水州有點名頭的人都來了啊!也多虧無當軍在,不然哪個山賊闖進來,一鍋端了,這不得捅破了天去!”
夏景昀陡然停住,“你說什麽?”
張大志一愣,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沒,沒說什麽!”
夏景昀面露焦急,“我不是追究你,你剛說的什麽?”
“我說這怕是整個泗水州有點名頭的人都來了。”
“下一句。”
“也多虧無當軍在,不然哪個山賊闖進來,一鍋端了,這不得捅破了天去!”
夏景昀腦海中的混沌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開!
權貴!
鄭天煜他們真正的目標不是自己,也不是德妃娘娘,而是這因為德妃娘娘而聚集在這小小的江安城中的一州權貴!
最開始,身為太守的鄭遠望便借著要為娘娘趕工期的名義,濫刑重罰,將許多無辜之人舉家投入了勞工營中。
借著德妃娘娘省親的名頭,這樣的舉措並不會引起什麽懷疑,大家只會當做是鄭遠望為了討好德妃,為了抱住自己的烏紗帽,無所不用其極,暗地裡鄙夷幾句罷了。
但是,對這些勞工而言,人家在家過得好好的,無非犯了點小錯,就被抄家發配,然後一家老小死無葬身之地,自己艱難苟活,如果有人振臂一呼,他們不會起而從之嗎?
一個人如此,那幾百人,幾千人呢?
這偌大的勞工營不就是一個堆滿了乾柴還澆上了燃油的庫房,只等著一點火星就能迸發出滔天怒火嗎?
這一切,鄭家只是在暗中操控,根本無人察覺。
這也回答了一個讓夏景昀先前十分不解的問題:勞工營中,為什麽完全不把人當人?明明讓大家稍微吃好點,休息好點,就不用死那麽多人,而且工期趕得更快,為何非要做得那般無情。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激起勞工們對朝廷的無邊怒火。
也正因如此,當自己獻上了改良的滑車運土法之後,對他們的計劃產生了影響,鄭天煜才會私下派人來打探自己的底細。
防的就是一手陰謀暴露。
而同時,江安城作為一個大縣,的確是有城牆的, 雖然很低矮,但也不是這些手無寸鐵的勞工就能打得下來的。
但如果守衛也成了他們的人呢?
當日縣中士紳強烈要求出城剿匪是為何?
是官差被山賊在城邊上殺了,於是城裡的士紳們怕了,跑來“逼宮”。
但實際上,官差是被誰殺的?
被鄭天煜的護衛殺的。
然後呢,趙縣令強行要求史縣尉出城剿匪,於是史縣尉死了。
怎麽死的,中流矢而亡。
山賊之中什麽時候有這樣的高手了?
有這樣高手為什麽又能讓這些官兵成建制地跑回來,單單就殺了史縣尉一個?
一大隊兵馬出城,史縣尉就那麽倒霉,只有他中了流矢死了。
最關鍵的是,第二天,太守鄭遠望就派了個新的縣尉走馬上任。
對方來了之後,一頓操作,操練兵丁,收服士卒,如今贏得了滿縣讚譽和信任。
若是這樣的人,在關鍵時刻,打開城門呢?
甚至帶著已經被他收服的士卒反戈一擊呢?
這滿城權貴,可能自保?
六千無當軍,已有五千在外剿匪,本地可只有一千人!
對方如果趁著夜色湧進城裡,挾人自重,無當軍投鼠忌器,能戰又如何?
夏景昀定了定神,自己的猜測如果成立,對方真要動手,就只會是今夜,因為明日午宴之後,權貴們就將各自回家,再無機會。
而此刻已經是下午,不到三個時辰。
想到這兒,夏景昀的後背,被冷汗徹底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