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皇城,后宮。
昭陽宮中,侍立著七八位宮女。
一個女人正對鏡梳妝,描繪著妝容。
從後面看,雪頸柳腰,弧線在腰側收束出盈盈一握的秀美,接著又陡然擴出令人蠢蠢欲動的圓潤。
這已經足夠讓人心動的背影前方,銅鏡之中,照出一張同樣稱得上美豔的臉。
比起德妃那種極致的典雅端莊,這張臉給人的感覺就是魅惑,是那種看一眼就忍不住頭大如鬥的妖冶。
不用多說,這便是德妃在后宮之中最大的對手,同為一品皇妃的淑妃呂慕貞。
“娘娘,英國公求見。”
一個宮女站在門口,脆生生地通報著。
正百無聊賴對鏡梳妝的淑妃眼中露出幾分驚喜,“父親來啦?快請!”
大夏風氣不算保守,嬪妃至親之人,哪怕是普通出身,也未曾禁絕入宮探視,更遑論英國公這等身份,幾乎可以說是想來就來,也就對時間上有些許限制,不能長留罷了。
很快,英國公呂如松便邁著大步走了進來。
“臣拜見娘娘!”
“爹爹免禮!”淑妃開心地扶著父親坐下,“父親有些日子沒來了,這次難得來,怎麽也得用個午膳再走吧。”
英國公冷著臉,“不必了,我這次來,找你有正事。”
后宮寵妃哪個不是察言觀色的好手,淑妃一看父親的臉色就知道事情嚴肅,於是揮了揮手,讓其余宮女都下去,隻留了一個心腹宮女在身旁。
“父親,出了何事?”
“我問你,你在泗水州做了什麽?”
英國公問完話便看著淑妃,果然瞧見了女兒眼中下意識閃過的一陣慌亂。
“沒做什麽啊?泗水州離得那麽遠,我能做什麽?”
“混帳!”英國公一拍桌子,“我都知道了,伱還想藏掖?你覺得陛下會不知道嗎?”
淑妃身子一顫,“父親莫要動怒,我真的沒做什麽,就是吩咐了手下順水推舟一把,坑一次德妃而已。”
她急忙道:“只要這次成功,德妃那個賤人犯下這般大錯,就再無力與我競爭後位,紹兒繼位大寶的機會就大得多了。”
印證了消息,英國公閉上雙目,長長地呼了口氣,然後睜開眼睛,無奈道:“你想后宮爭鋒,有的是手段,為何要這般行事!”
他恨鐵不成鋼地低吼著,“那可是造反啊!誅九族的啊!你長了幾個腦袋敢摻和啊!我和你娘真是把你慣壞了,簡直是膽大包天,無法無天,胡作非為!”
“爹爹!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淑妃急切道:“我有安排的,宋任俠在無當軍本來就快待不下去了,就算敗露,就讓他當棄子就好,我會照顧好他的家眷。而且我從未留下過任何與之聯系的信件。阿弟那邊,他只是開個城,而且對方是偽裝成官軍,未來說破天就是個失察之責,沒有造反的。我們是勳貴,與國同體,怎麽可能造反呢!”
“你也知道我們是勳貴啊!”英國公怒罵道:“誰跟你說不直接動手就不算造反了?你就沒想過德妃他們能挺過去,平息了叛亂,讓你的所作所為敗露了?”
淑妃連忙搖頭,“不可能!這般周密的計劃,德妃怎麽可能逃脫!”
英國公看著自己這個蠢女兒,第一次開始思考當初送她入宮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昨夜,泗水州的消息傳來了,建寧太守鄭遠望父子叛亂,被薑玉虎鎮壓,鄭遠望父子於陣前坦言,與三郎有約,賺取州城。三郎也已經被無當軍擒獲,扣押在泗水州城的大牢之中。”
“什麽?”淑妃這下才是真的慌了,一把抓住父親的手,“父親,那現在怎麽辦?我們不會死吧?”
“現在,第一是希望三郎還不至於太傻,做出真的造反之事。只要沒有,並且沒認罪,入了京,我們就有辦法為他脫罪。至於第二。”
英國公看向自己這個美麗的蠢女兒,歎了口氣,“說吧,這事兒是誰在與你暗中聯絡,讓你當了這把刀。以你的腦子,是想不出這等謀劃的。”
淑妃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自己的貼身女官。
英國公扭頭看去,然後面色一變,立刻伸手去抓,卻比不過那位在英國公一來便做好了準備的女官。
一身宮裝,以決絕之態,猛地以頭撞在了大殿的立柱之上。
“啊!!!”
淑妃驚得大喊起來,房門外的宮女也連忙推門進來。
只見英國公手抓著一片衣角,而淑妃娘娘的貼身宮女頭破血留,軟倒在柱子旁。
看著這個畫面,一幫宮女立刻在腦中腦補出了一出權貴作惡,寧死不從的大戲,驚疑地看著英國公。
“好膽!竟敢坑害主人,哪怕你自盡,本公爺也要將你幕後之人挖出來!”
英國公不愧是老狐狸,瞬間從驚駭中反應過來,咬牙切齒,順帶將事情真相展露出來。
“把她的屍體抬下去!把這兒灑掃乾淨!”
等一幫宮女唯唯諾諾地忙碌完,父女二人再度坐在安靜的房中,依舊有些遍體身寒。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這背後,還另有一隻手。
身居如此高位的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被人如玩偶般算計撥弄的感覺了。
“當初就是她出門幫我辦了一件事,順帶讓她探了趟親,回來之後便跟我提建議,然後說她一個堂兄在泗水州,知道鄭家有反意,可以順水推舟。”
淑妃怯懦地解釋著,“當時德妃那個賤人回泗水州的事情剛剛定下,我心裡有些惶恐,不希望她成功,便動了心思,一步一步入了對方的套。”
英國公抿著嘴,鎖著眉,想了好一陣,“當務之急,是先把我們摘出來,我這就去面見陛下。”
他看著女兒,“你要做好準備。”
“爹爹!”淑妃瞬間嚇傻了,跪在地上,牽著父親衣角,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你放心,我們畢竟是勳貴的頭面人物。”
英國公輕撫著女兒的頭,帶著幾分不確定,“陛下,應該還是念舊情的。”
“臣呂如松,拜見陛下!”
禦書房中,呂如松恭恭敬敬地朝著崇寧帝行禮問安。
身為兩朝元老,來過這間書房無數次,他或許是第一次這麽煎熬和忐忑。
“平身吧。”
“謝陛下。”
然後,呂如松便心頭一咯噔,居然沒有賜座。
莫非陛下已經知道了?
他本已要起身的膝蓋又重新放了下去,而後整個人趴跪在地,顫聲道:“臣教子無方,致使兒女犯下大錯,特來首告,請陛下賜罪!”
“呂卿這話從何說起啊?”
崇寧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讓呂如松的心中愈發不安。
“臣女呂慕貞,深居宮中,本應靜修德行,承沐皇恩,撫育皇子,然其妒心作祟,受人蠱惑,竟在得知泗水州有亂黨作祟之際,不思立即回稟陛下,以安國朝,反倒暗中聯系族弟呂豐源,推波助瀾,試圖陷德妃於危難。一己私欲凌駕於國朝之上,此等行徑令老臣驚駭,故特來首告,求陛下嚴懲,老夫全族亦引頸就戮,以擔辜負皇恩之責。”
話音落後,本打算以退為進的呂如松卻遲遲沒等到崇寧帝的回應,但他又不敢抬頭看,隻好叩首道:“老臣所言,句句屬實,老臣之心,日月可昭,有負皇恩,萬死難贖其罪!”
咚咚咚。
額頭砸在厚實的青磚上,悶聲作響。
年紀不小的英國公都快撞得暈過去時,終於聽見了崇寧帝那此刻聽來仿佛天籟一般的嗓音。
“抬起頭來。”
英國公撐著抬頭,方才因為刻意豁出去用力,磕出了鮮血,讓他的樣子成功變得更淒慘了些。
“呂卿知不知道,這是謀反啊?”
“老臣知曉,請陛下降罪!老臣自先祖光明公起,便忠心為國,先祖薨時,渾身大小傷疤七十余處,堪稱忠勇,我全族上下皆仰慕其品行,日日教導,不意出了這等敗類,闔族上下已是愧對陛下,愧對先人!”
“淑妃呂慕貞與其弟泗水州長史呂豐源,勾結反賊,意圖叛亂,暗害皇妃,著剝奪淑妃封號,打入冷宮,皇子交太后撫養;呂豐源賜死,英國公一脈,貶為庶人,逐出京城,為太祖守陵。”
呂如松渾身巨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崇寧帝,片刻之後,如喪考妣地趴在地上,“臣,謝陛下不殺之恩。”
“這本來是朕最初的決定。”崇寧帝卻忽然又開口道:“但是,前夜,薑家玉虎於泗水州城,當場處死了呂豐源,並且將那位效忠淑妃的都尉也殺了。幫了你一個大忙。”
他緩緩道:“淑妃閉門思過半年, 期間不得出昭陽宮半步。呂豐源逐出呂氏族譜。呂卿卸了中郎將的職司,挑一半族產,充入國庫,此事就算了了吧。英國公,你是勳貴之領袖,要為國朝分憂啊!”
呂如松一邊是如蒙大赦的欣喜,但繼而又忍不住心疼,苦澀道:“臣,謝陛下隆恩。臣定當竭盡全力,為陛下為國朝盡忠!”
“別隻謝我一人。”
呂如松頹然閉眼,“臣知道,臣出宮便去竹林致謝。”
“替朕也準備一份謝禮。下去吧。”
“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呂如松走後,崇寧帝淡淡道:“去查查昭陽宮死的那位宮女最近半年,接觸過什麽人,詳細報來。”
黑暗中,傳來一聲恭敬的尖聲答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