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權臣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七章滿城共拜一人心!聽著白雲邊毫不留情的回懟,夏景昀也不動怒,只是平靜道:“凝冰姑娘是個苦命人,她的死,我雖然沒責任,但也有瓜葛,如今她死於此間,除了一個婢女再無旁人,我送她最後一程又有何妨?”
他看著白雲邊,“那些所謂的士林中人,自己狎妓喝花酒引以為傲,這個時候反倒是指責起我來了?”
白雲邊不說話了,公孫敬接著道:
“若只是送,我等自無不可,就如同公子你為了他與錢公子交惡,我等也雖擔憂,但也不曾多加阻撓,此事卻不一樣啊!為妓女送葬,便是自認親近,你這完全是沒有必要的啊!不如就請幾個力夫,將其抬至安葬之處,由在下監督,將其好生下葬,也不算是怠慢了亡者。”
比起白雲邊,公孫敬的語氣則要平和了許多。
“我要糾正你一個問題。她不是妓女了,她已經是個為自己贖身的正常女子了。”
夏景昀看著他,“我很敬佩她最後的醒悟,也敬佩她最後的貞潔,所以,我為一個正常人做這樣的事情,有什麽不妥之處?”
蘇元尚接過話頭,“高陽,如果你只是一個人,這麽做並無不妥,我個人也是讚同的,同時也很欽佩你的德行和仁義。但如今,你代表的形象不同了,你代表著德妃娘娘,代表著江安侯,代表著江安侯府,你的行為,會傳到許多人的耳中,還會被他們大加解讀。你這樣的行為,的確是不明智的。更何況,如今在你的帶領下,在大家的共通努力下,一切都在欣欣向榮地發展,這些個人的情感是不是可以稍稍往後放放?”
他歎了口氣,“你如今剛將秦家的攻勢擊退,就如此行事,本來或許能夠得以平息的事態,或許會被人解讀成要將秦家的臉面扔在地上踩,以至不死不休,那就麻煩了。”
蘇元尚的話還是有些技巧在裡面,他先是肯定了夏景昀的情感,但是從功利的角度勸諫起了他。
夏景昀抿了抿嘴,“蘇先生,凝冰最後本可以走脫,對方也不至於真的下殺手,她是因為秦玉文的親隨拿她背後之人來威脅恐嚇,擔心會殃及到我,給我造成損失,所以甘願舍棄了性命。這樣的人,我不該對她多一分感激和尊重嗎?”
蘇元尚不說話了,夏景昀就又看向馮秀雲。
馮秀雲歎了口氣,“你跟她沒啥吧?”
原本嚴陣以待的夏景昀差點破功,哭笑不得,“還沒來得及?”
馮秀雲冷豔的臉上不見喜怒,點了點頭,“那我沒意見。”
蘇元尚、公孫敬、白雲邊:.
一番無語,他們隻好將目光看向陳富貴。
陳富貴被這麽多他曾經仰望的大人物看著,微微有些緊張,“公子,會有危險嗎?”
夏景昀笑了笑,“這倒不至於。”
“那小人沒話說,陪著公子便是。”
蘇元尚、公孫敬、白雲邊:.
夏景昀趁勢起身,“既然都沒意見,此事便這麽定了。勞煩公孫先生,去做好葬禮的一應準備,明日一早,我親自送葬!”
片刻之後,後院的一處花園中,夏景昀和蘇元尚並肩走著。
蘇元尚輕聲道:“我還是覺得你這番舉動有些不夠理智。若是換做旁人,沒什麽大不了,但你不一樣,你是有大才,欲成大事的,心懷仁義的確需要,但有時候,
也應該將這些情感稍作收斂。” “我若是那樣的人,當初能打動先生嗎?”
夏景昀先調笑了一句,旋即緩緩收斂笑意,目光深邃地看著遠方,“蘇先生,我心裡憋得慌,也真是想鬧點動靜發泄一下。”
蘇元尚詫異地看著他,“是因為上午的拍賣會?”
“入京之後的諸多事情吧,拍賣會算是一個導火索。”
夏景昀輕聲道:“待在這中京城,看著這些權貴們久了,仿佛和我們曾經見過的是兩個天下了。看著他們錦衣玉食,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卻偏偏忘了就在這個城外,在這大夏天下的各處,還有那麽多吃不起飯,穿不起衣,艱難求活的草芥難民。他們埋怨去歲冬日少了幾場大雪,少了許多雪景,卻不知多少難民因此得以苟活過寒冬。”
他抬頭看著天空,“一場拍賣會,十幾萬兩真金白銀,買了五面毫無用處的鏡子,一個個頂多就肉疼一下。但多少像胭脂,像凝冰一樣的苦命女子,就為了那三五兩活命銀子,就被賣進了銀窟,開始了一段注定的悲慘人生。我救了一個胭脂,卻沒救下第二個凝冰。這十幾萬兩的錢於我而言,並無殊喜,卻是沉重憋悶。”
他目光沉沉,凝視著蘇元尚,“換做旁人,興許會覺得我矯情,但先生應當懂我。”
蘇元尚緩緩點頭,“放縱一下吧。此事也不會有太大影響。至於旁的。”
他的眼中露出幾分堅定和信念,“那不正是我們為之努力奮鬥的目標嗎?”
夏景昀哈哈一笑,“蘇先生,其實我還有另一層考量。”
蘇元尚面露詢問,夏景昀低聲說了幾句。
蘇元尚眼前一亮,思索了一番,旋即點頭,“如果是這樣,我支持你!”
翌日,清晨。
江安城在一個接一個的哈欠和一坨坨掉落在地的眼屎中醒來,一輛靈車緩緩駛出了一條街巷,前後各有著四個扛白幡,灑白錢的孝人,一個男子領頭而行,一個女子扶著靈柩,朝著南門的方向,緩緩行去。
居民和行人都下意識地側目,心裡想著這又是哪家死人了,看這陣仗,家底子還不錯,能有口厚棺。
有人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有人卻盯著那個領頭的男子,竊竊私語,嘖嘖,長得可真好看呢!
吳老三是萊陽侯府裡的管事,今日奉命出來采買東西,因為起得太早,正無精打采地走著,冷不丁被身邊人用胳膊肘懟了懟,“誒誒誒!你看,那個領頭的小哥!長得還挺俊呢!”
他順著看過去,忽然愣在原地。
昨日他可是陪著老爺夫人去過石頭記的,那張俊臉化成灰他都認得!
這是什麽大人物沒了,能讓江安侯府夏公子親自送葬?
他稍作猶豫,拔腿就跑向府中報信。
類似的場景隨著出殯隊伍的緩緩前行,不斷上演,沒過多久,消息便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傳到了不少權貴的耳中。
一處高樓之上,兩個侯爺站在窗邊,看著在下方街道上緩緩行過的靈柩,面色不豫。
“為妓女送葬!夏高陽簡直丟盡了我等權貴的顏面!”
“陋巷幸進之徒,自難懂得何為權貴風骨,何為世家底蘊。”
“由此一事,多少風霜高潔之士,不屑於加入德妃之麾下了。”
“這不是好事麽!”
另一處道旁二樓,一間風雅茶室之中,秦相之子秦思朝,這位中京城第一公子同樣站在窗邊,目視著夏景昀緩緩走過,臉上笑意盈盈,“重情重義如此,夏高陽,實在是讓我自慚形穢啊!”
馬欄街,正是風和館的所在。
館中的姑娘此刻皆穿著難得的素色衣裙,聚在街口,等待著凝冰的靈柩行經此地,向她做最後的告別。
或許是感受到了江安侯府的壓力,又或許也想安撫館中人心,風和館的東家也默許了此事。
“來了!”
有眼尖的喊了一聲,眾人連忙墊腳翹首望去。
只見一隊並不算寒磣的隊伍緩緩走了過來。
她們這些人,沒少經歷過身邊人的生老病死,曾經的紅娘花魁,染病而亡,落寞而死的,都曾見過,有幾人能得如此待遇,不過薄棺一口,甚至草席一卷,草草葬身亂葬崗中罷了。
有心性淺些的忍不住喃喃道:“我若死後,能得如此風光大葬,亦是滿足了。”
當隊伍走近了,她們瞧見了站在靈柩右側,扶靈而走的小婢女影兒,這個曾經還帶著幾分嬌憨又有幾分刁蠻的小姑娘仿佛在一夜之間長大了,面色沉穩而肅穆,抿著小嘴,臉上淚痕猶在。
而等到了這時候,她們才看見那個走在最前面的男子面容,所有人都驀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身影。
她們是什麽人?
是穿金戴銀、綾羅綢緞,花枝招展、眾人為之不惜一擲千金的花魁,是多少人渴望一親芳澤的夢中情人;
也是人盡可夫的妓女,是千人騎萬人睡的婊子,是這世間最被人唾棄的存在;
但她們,歸根結底,是身世淒苦,淪落風塵,如木偶般被人安排著人生的苦命人,是日子淒涼,平素便要受諸多欺辱,一等年老色衰,一無所長,疾病纏身,更要屢遭嫌棄的風塵女;
是那塵世之中,隨風搖擺不定,一生不得安穩的無根浮萍。
而這,並不是真正的關鍵,真正的關鍵在於,她們的人生從無光亮。
一日為妓,終生為妓。
贖身又如何?從良又如何?
她們的淪落是命運的強壓,但即使她們鼓足了所有的勇氣,試圖反抗命運,試圖自己掌握命運,不想過那種她們自己都無比唾棄的生活時,世道狠狠地一巴掌拍過來,告訴她們,休想!
老老實實地在爛泥裡沉淪吧!你們此生已不配為人!不會再有資格,過得像一個正常人!
但如今,就是有一個這樣的人,本是那高高在上的天上星,雲中月,卻願意為了她們這樣的籠中麻雀,投來目光,灑下一片輝光。
俯下身子,親自送葬。
告訴她們,你贖身了,你清白了,你守住了你的清白和貞潔,我便認可你!不會再拿看待妓女的眼光來看你!
也讓她們知道,你被鄙夷被唾棄的,只是那個身份,只要你心存良善,努力上進,有朝一日擺脫了這個身份,你也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放肆地喜怒哀樂。
只要心存希望,人生,不是全然黯淡無光!
這是一種外人永遠無法理解的黯淡和壓抑,但此刻,夏景昀成了她們人生的光。
她們感同身受,感激涕零,更有甚者,更是直接捂著嘴,哭了起來。
在一旁,幫忙聯絡的公孫敬瞧見此景心頭也是一歎,輕聲道:“各位姑娘,上去送凝冰姑娘最後一程吧,別耽誤了。”
一個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從街口走出,走到靈柩前,一人灑了一把紙錢,而後由領頭的春麗姑娘將手中的白布花輕輕搭在了靈柩之上。
她看著夏景昀,深深一拜,“夏公子,多謝你,為凝冰妹妹送葬,也為我們這些苦命之人,留了個最後的念想,有了余生的希望。”
在她身後,風和館的姑娘,也朝著夏景昀深深一拜。
無言淚流。
走完了流程,本該送完即走的姑娘們,卻沒有誰挪開腳步,而是默默跟上了隊伍。
夏景昀看了她們一眼,也沒有驅趕。
一旁的高樓上,一個聞訊來看熱鬧的公子哥嗤笑一聲,“沽名釣譽,連這點名聲都不放過,果然是一派泥腿子的小氣嘴臉。”
他身旁的人笑著附和,“可不是麽。但他卻不知道,這樣的名聲對咱們這些權貴家庭可從來不是什麽好事。 若是知道後果,他怕是腸子都要悔青了,哈哈!”
公孫敬遙遙看著這一幕,雖然被觸動了心頭的良善柔軟,有些感動,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得不償失。
有這麽多風險,這麽多麻煩,就贏得了一個風和館裡的妓女的擁戴,不頂用啊!
但他的歎息還沒出口,前方的街口,便又走出了幾個姑娘。
“夏公子,我等是萬花閣的,也想送凝冰姐姐一程,不知可否?”
夏景昀點了點頭,“多謝。”
幾個姑娘上前,將一條白布花搭在了靈柩之上,然後看著夏景昀,“夏公子,該我們謝謝你。是你讓我們知道,我們只要願意好好做人,能夠做出好事,也是會被人尊重的。清白和尊嚴於我們,不是丟掉了就再也撿不起來的東西,我們的余生不再是全無念想,生有希望,死亦不絕於光。”
說完,朝著夏景昀齊齊一拜,竟也沒有回去,而是默默跟在了隊伍之後。
而就在此時,前方的一條巷弄之中,又齊齊走出了幾個姑娘。
而後,三個、五個、十個.
附近的數條巷弄,竟陸續有青樓女子走出,朝著靈柩旁匯聚。
她們手持白布挽成的花,默默來到了靈柩之前,行禮,獻花,然後朝著夏景昀默默一拜,或跟在隊伍之後,或駐足目送離開。
滿城青樓妓,共拜一人心。
夏景昀目視前方,肅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