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安撫了陸夫子好一會兒,小老頭的情緒才慢慢平穩下來。
這些年,沉老爺接觸過很多人,這些人裡,每個人的對這個時代朝局的看法都不一樣。
一部分的人想要安於現狀。
另一部分人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已經有點投降派的意思了,比如說對北齊一直很溫和的楊敬宗楊相。
不過相對比較多的,還是依依不忘北邊的人。
尤其是陸安世這一代。
陸夫子出生的時候,世宗南渡剛過去不久,他的父輩,就是跟隨世宗皇帝南渡的。
雖然當初南渡的那一批人大部分已經沒了,但是不妨礙像陸安世這樣被父輩熏陶的“激進派”。
不過不得不說的是,沉毅見過很多激進派,也見過很多“憤青”,但是其他人,是絕沒有陸夫子這樣激動的。
安撫了小老頭之後,沉毅就去了陸若溪的閨房裡歇息,次日一早,因為睡得不錯,沉毅起了個大早,吃了早飯之後,就去見了陸夫子一面。
“嶽父,家裡的事情,一直躲著也不是事,小婿要回家處理處理了。”
陸安世這會兒正在做五禽戲,是他晨練的一部分,聽到沉毅的話之後,他收了動作,先是“嗯”了一聲,然後點頭道:“跟家裡人好好說,莫要生太多氣。”
沉毅微微低頭,笑著說道:“嶽父放心,昨天晚上的時候,我還有些生氣,現下氣已經消了很多了。”
“青雀還有淵兒,我就不帶回去了,讓她們在書院歇息,陪陪您老人家。”
“好。”
陸夫子點頭,笑著說道:“淵兒這孩子老夫很喜歡,等再過幾年,他再長大一些,那時老夫如果還活著,你們夫妻倆就把他送回書院來,老夫來給他開蒙。”
沉毅躬身道謝,然後出了書院,坐上了蔣勝的馬車,一路進了江都府城,在沉家大宅門口停下。
沉老爺下了馬車,抬頭看了一眼沉宅的牌匾之後,邁步走了進去。
沉家大宅的人,多半都認得他這個當朝的“四品大員”,見到他之後,都紛紛低頭,神態恭謹。
“七少爺。”
“七少爺…”
沉毅都微微點頭致意,剛走到沉家大宅的前院,就看到一些下人們正在收拾桌椅,估計是昨天晚上擺宴席的戰場。
沉毅攔下一個下人,問道:“我家子常呢,睡在哪裡?”
這下人連忙低頭,開口道:“七少爺,九少爺昨夜喝多了,現下還沒有睡醒呢。”
沉毅“嗯”了一聲,開口道:“你去通報大老爺,就說我求見他。”
這下人連忙點頭,一路小跑去通報了。
沉毅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三哥沉陵便從內院走了出來,遠遠的招呼沉毅。
“老七…”
沉毅上前,拱手行禮:“三兄。”
沉陵前兩年,是跟著沉毅在建康做點“小生意”,當初沉毅承諾他,一年能賺一萬兩銀子,他的確兌現了。
不過沉陵這個人,沒有什麽太大的志向,賺了兩年錢之後,便覺得錢賺的差不多了,再加上他跟父親沉徽的關系緩和了不少,在去年,也就是洪德十年的下半年,就回江都定居了。
沉家目前的第二代之中,跟沉毅關系好的,除了胞兄弟沉恆之外,便數沉陵了。
見到沉陵之後,沉毅臉上露出了笑容,先是客套了幾句,然後問道:“三哥,大伯他在家麽?”
“在,怎麽不在。”
沉陵咳嗽了一聲,看著沉毅走到一邊,低聲道:“爹他有些不高興,一會兒老七你見到他之後,如果他給你使臉色了,你千萬將就著他一些…”
沉陵微微低著頭,
歎了口氣:“你要是真的生氣,便生三哥的氣,事後三哥給你打一頓出氣都成…”他是怕沉毅跟自己的父親翻臉。
對於自己這個七弟現在的影響力,旁人不知道,在建康沉宅住過兩年的沉陵,再清楚不過了!
要知道,沉毅只要回了建康,可是隔三岔五進宮面聖的!
他擔心沉毅遷怒自己的老父親。
沉毅微微搖頭,無奈道:“三哥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他問道:“大伯昨天,為什麽生氣?”
“因為你沒有回來參加家宴。”
沉陵無奈,低眉道:“更重要的是,你回江都第一天,沒有回沉家住。”
“小老頭倔得很,心裡覺得老七你瞧不上咱們沉家了。”
沉毅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陸夫子在仕林上的影響力,以及官場上的影響力,的確比整個江都沉家都要大。
很顯然,沉徽有點想歪了。
沉毅挑了挑眉頭,開口道:“三哥,你領我去見大伯就是。”
沉陵無奈點頭,他領著沉毅一路到了沉家正堂,此時頭髮已經白了大半的沉徽,就坐在正堂上,正在低頭喝茶。
沉老爺上前,拱手行禮道:“小侄沉毅,拜見伯父。”
沉徽還在喝茶,一旁的沉陵急壞了,不住給自己的父親使眼色,沉徽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這才開口道:“老七回來了。”
“坐罷。”
沉毅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聽說大伯…昨天有些不太高興。”
他直接開門見山,沒有繞一點彎子。
沉徽的脾氣本來就不是很好,見他這麽說,更是來了脾氣,開口道:“老七你事情忙,家裡的家宴不來也就算了,怎麽回江都第一天,連祖宅都不回來住?”
他看向沉毅,語氣頗有些不高興。
“讓江都的鄰裡鄉親知道了,還不得笑話咱們沉家?”
沉毅面色平靜, 他看向沉徽,開口道:“大伯,祖宅本就不是我們父子三人的家。”
這祖宅,是老大沉徽家的。
而身為老四的沉章,隻分了一個小院子,而且跟沉宅並不挨著,只是離得不算太遠而已。
沉毅跟沉恆兄弟兩個人,是在那個小院子裡相依為命,長大成人,並不是在沉家的祖宅裡。
“我爹跟子常,昨天晚上是在祖宅住下的,沒有回家裡,被鄰裡鄉親知道了,會不會說他們忘本?”
“還有,大伯說的家宴一事。”
沉毅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放在了沉徽面前,緩緩說道:“這是小侄,托人查到的。”
“最近一段時間,有好幾個人給小侄同宗的長輩兄弟好處,讓他們托小侄辦事情。”
沉毅指了指紙上記得字跡,開口道:“單單小侄打聽到的,就有三個人收了好處。”
“昨天家宴,十幾桌,百十號人,到底有多少人拿了旁人好處,替旁人求職求官,小侄不清楚。”
“但我想,絕不會只有這三個。”
沉毅看向沉徽,緩緩說道:“大伯,您說這個飯,我怎麽回來吃?”
沉徽看了一眼眼前的紙,先是愣了愣,然後臉色發紅。
他有些羞惱的說道。
“最大的也就是一個百戶,對老七你來說,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麽?”
聽到沉徽這句話,沉毅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之後,緩緩開口。
“那也是小侄自家的本事。”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白紙,冷聲道。
“與他們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