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知一家人,先是把家當搬到了巡撫衙門,到了巡撫衙門之後,才發現孫巡撫一家人,尚且沒有搬走。
這讓程廷知有些無奈。
按理說,孫複調任的詔命最起碼提前半個月乃至於一個月,就到了福州了,他本人留在福州等候交接,這自然沒有什麽問題,但是他的家裡人,應該早早的搬出了巡撫衙門才對。
可是孫複偏偏沒有搬走。
現在,新任巡撫要拖著好幾車家當在城裡另找地方住,著實不是一件體面的事。
這並不是什麽大事,卻也不是小事了,這最起碼會明明白白的告訴福州乃至於整個福建的官員,新舊兩位巡撫是不和的。
有時候政鬥就是這麽樸實無華,沒有太多高端的操作。
孫巡撫滿臉歉意道:“差點忘了,家裡人非要同老夫一起北上京城,便一直滯留巡撫衙門沒有離開,要不然明理賢弟先進去擠一擠,老夫讓家裡人先搬到客房去,把房間給賢弟一家空出來。”
程廷知微微搖頭,對著孫複擠出了一個笑容:“倒也不必如此著急,孫尚書且住著就是,下官另找地方暫住。”
開玩笑,你們家住了好幾年的地方,不清理打掃幾天,就讓我們住進去?
程廷知自然是不肯的。
至於“下官”兩個字。
孫複現在官拜工部尚書,領太子少保。
這工部尚書是二品官。
但是太子少保卻是從一品的官職,品級的確是比二品巡撫要高的。
所以他才自稱下官。
不過這一句下官,多少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這種尷尬的場面,還好沉毅是在場的,他看了一眼兩位巡撫,笑呵呵的說道:“這樣罷,這頓飯先不急著吃,巡撫衙應該有很多事情要交接,二位中丞先去簡單溝通一下,我去給程中丞的家人安排個住處,等安排好了,再吃這頓飯不遲。”
面對沉毅,前任與現任兩位巡撫,都要給他一些面子,因此都點頭答應。
沉毅揮手把蔣勝喚了過來,然後開口道:“去尋葉大姑娘,告訴她,讓她給安排一座好一些的宅子,距離巡撫衙門近的,跟她說明了。”
沉老爺頓了頓,繼續說道:“是新任巡撫住的。”
找住處這件事,只要有錢,沉毅自己也可以找得到,但是畢竟需要花時間,想要在短時間內找到一個合適的,又不讓程家失面子的地方住,還得靠這些福州的地頭蛇。
當然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這些福州士族的產業,將來是要通過那個葉大姑娘來管理的,借著這個機會,也好讓她跟福建未來六年的首憲,多少搭上一些關系。
蔣勝連忙點頭,很快下去傳話去了。
而沉毅也沒有在巡撫衙門等著,而是看向程家的四個家人,微笑道:“程夫人,兩位公子,這些行李有我的屬下在這裡看著,找到住處估摸著要一會的時間,我先帶各位去城裡吃個飯。”
程夫人雖然因為巡撫衙門不能住的事情有些生氣,不過她對沉毅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道:“沉學士,你待會兒還要跟孫尚書他們去吃飯,就不必陪著我們一家了,我們自己在城裡轉轉,找個地方吃飯就行了。”
“跟他們吃飯,多半是吃不飽的。”
沉老爺微笑道:“我還是找個地方墊一墊得好。”
說罷,他領著程家人,在巡撫衙門附近,找了個飯店吃飯,一共五個人,沉老爺點了六七個菜,眾人坐下來,一頓飯都還沒有吃完,蔣勝便氣喘籲籲的一路小跑到了沉毅面前。
“公…公子。”
沉毅回頭瞥了他一眼,問道:“話傳到了?”
蔣勝抬手指了指外面,只見飯店外面,站了一個一身藍色長裙的年輕女子,這女子兩隻手放在身前,就在飯館門口靜靜的等著。
沉毅見狀,只是“嗯”了一聲,然後不動聲色的吃了口菜,回頭瞥了一眼蔣勝,問道:“要不要坐下來吃點?”
蔣勝看了一眼程家人,連忙搖頭:“小人不餓。”
他跟在沉毅身邊跑腿,也有兩年時間了,這兩年時間,沉毅並沒有把他當下人看待,有時候也會一起吃飯,不過現在有外人在場,蔣勝不會逾矩。
沉毅點了點頭,對著程家的四個人笑了笑,開口道:“你們慢吃,住處大概是找好了,我去問一問。”
說罷,他站了起來,朝著飯館門口走去。
門口的女子,正是葉家的大娘子葉嬋。
葉嬋見到沉毅從座位上起身之後,整個人的心就猛地跳了一下。
不是戀人那種小鹿亂撞。
而是畏懼。
因為福州士族提給朝廷的條件,朝廷至今還沒有給答覆!
也就是說,十幾個福州士族的身家性命,都握在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手上,包括她們葉家!
去年,葉嬋已經見識過這位年輕欽差的手段。
她心裡,對沉毅有種天然的畏懼。
見沉毅走了出來,她連忙欠身道:“見過沉欽差…”
沉毅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個女子,目光罕見的停留了那麽一個呼吸,然後緩緩開口道:“本官任翰林院侍讀學士,以後再稱呼,稱呼我沉學士就是。”
葉嬋很聽話,立刻低頭:“是,沉學士。”
沉老爺停頓了一下,問道:“托葉姑娘尋得住處,不知道尋到了沒有?如果沒有尋到,本官再找其他人幫忙。”
葉嬋深吸了一口氣,連忙低頭:“沉學士,宅子妾身已經尋到了,就在巡撫衙門對面,等沉學士吃完飯,妾身就領您過去。”
“有勞葉姑娘。”
沉毅微微點頭,微笑道:“估摸著要住個十天半個月,租金就按一個月算,回頭我結給葉姑娘,就不要找巡撫一家人要了。”
葉嬋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她深深低頭:“沉學士,能給巡撫尋住處,是妾身的榮幸,這租金是萬萬不能要的。”
沉毅想了想,然後開口道:“這樣罷,你可以不收,不過新任的程巡撫多半會硬給你,到時候你象征性的收個一兩二兩的,不然這件事多半不好過去。”
沉毅提醒了一句:“新任的程巡撫,是個清廉剛直的人。”
葉嬋一愣。
程廷知她是知道的。
原來在福建做過兩三年的布政使了,聽說該收的錢也收,就是沒有什麽存在感而已…
不過聽到沉毅這麽說,她若有所思,低頭道:“是,多謝沉學士提點。 ”
就這樣,在葉嬋的帶領下,程家人很快來到了位於巡撫衙門對面的一座大宅子,這宅子應該空出來不久,打掃的整潔乾淨。
程家的兩個公子還有小女兒,在這座宅子裡左看看,右看看,顯然有些新奇。
這就是窮養家的壞處了。
沉毅看著程廷知這兩個對豪宅充滿了好奇的兒子,心裡有些擔憂。
程廷知本人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多半不會出什麽問題,但是那些人如果攻不破程廷知,多半就會從他的家人們入手。
巡撫公子是何等威風,沉毅在臨安府是見過的。
而程家這兩個有些“窮”的公子,驟然搖身一變,成為了巡撫公子,還來到了巡撫的地界,能不能抗住各方面的誘惑,還真是未知之數。
安頓好了程家人之後,葉嬋來到了沉毅面前,對沉毅恭敬行禮道:“沉學士,去年年底,妾身等福州士族,向朝廷的請求,未知…”
“這件事情,過兩天再跟你說。”
沉老爺伸了個懶腰道:“不過有一件事可以告訴葉姑娘,只要諸位後續遵紀守法,聽從朝廷安排,沉某保證你們各家都可以安然無恙。”
葉嬋長舒了一口氣,問道:“沉學士剛回福州,要不要妾身給您也尋一個住處?”
“這倒不用。”
沉毅笑著說道:“我在福州有住處。”
福州是有邸報司的,沉毅的住處,早已經安排好了。
他看向葉嬋:“兩位巡撫要請我吃飯,葉姑娘,這一次多謝你幫忙,咱們下回再聊?”
葉大姑娘微微欠身。
“恭送沉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