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的是,噴射在俄木布身上的碎屑並不致命,都是皮肉傷,當下他不顧身上的傷痛急切地在河面上打量著,尋摸了半晌也沒有發現任何哈圖的痕跡!
他在漢宮秋月船尾坐了下來,一邊讓人去抓捕船上的其他人,一邊自行摘除身上的碎屑,一邊讓自己冷靜下來。
“好個哈圖,竟然在這艘小船上還弄了這麽多花樣,這炸藥不用說是用簧機引發的,不用手,用腳就行了,這廝在假意尋找那什麽信物時趁機用腳開動機關,自己再竄出船隻時同時弄響了機簧”
“機簧只是引燃引線的裝置,而引線點燃引藥則需要一小段時間,就在那段時間哈圖已經先一步跳到了河裡!”
爆炸聲立即引來了城裡的注意,不少人都向這裡跑來,其中就有廣州知府衙門的人。
此時俄木布終於將身上最後一根木屑摘了出來,然後不顧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猛地拍了一下腦袋。
“這廝好生厲害,這爆炸聲既可以讓其脫困,又可以提示城裡相關人員,若是我猜的不錯,這爆炸聲一想起,我們的身份就暴露了,看來哈圖這廝一早就做了萬全打算”
“但這麽隱秘的事情會有誰參與?顯然,無論是廣州將軍還是廣州知府都不會親自出面的,肯定也是清廷信任的民間人士在與哈圖接洽,否則哈圖早就暴露了”
“這爆炸聲一響起,城裡時常與哈圖聯絡的人員就會出現!”
想到這裡,他不顧傷痛就往岸上跑去,一邊跑一邊對著身邊的人說道:“將我軍士兵的遺體打撈上來,同時征用漁船搜索這一段河面,看有沒有哈圖的蹤跡”
“是,少校,如果廣州知府衙門的人問起來該怎麽說?”
“就說這艘船上私藏火藥,不幸失火點燃爆炸了”
等他回到城裡,立即將此事告訴了年忘我和跟著來到這裡的蘇文英。
“說說你的看法”
這兩人顯然也沒什麽注意。
“職部建議”
“第一,立即讓那一千狼兵包圍李光文的軍營,以備無患”
“第二,用一千人看住勇字營大營,讓其不得騷動”
“第三,我軍接管此城後,在各緊要處布置了崗哨,立即派快馬分巡各處,看他們有沒有見到什麽異常的事”
“異常的事?”
“是的,哈圖絕對不會直接與官府聯系的,一定會通過有官府撐腰的民間力量,多半是幫會、行會頭目,這些人知道了碼頭上的爆炸訊號後也不會自行其是,多半會向官府請示”
“哈圖是旗人,他是不屑於與廣州知府聯絡的,那麽,與他聯絡的多半是旗人官員,而這裡全部的旗人官員都住在內城,重點派人詢問盯著內城的崗哨就是了”
“同時封閉所有的城門,就說碼頭出了大事,有人欲圖叛亂,需要大索全城,厘清後才決定何時再打開城門”
......
就在俄木布等人正在焦頭爛額時,廣西狼兵的突然到來、碼頭上的爆炸很快傳到了南海縣下最大的市鎮佛山鎮。
作為大清四大名鎮之一,佛山鎮提供的稅賦佔了南海縣大部分,故此,雖然廣州知府的品級、官職大於南海縣縣令,但南海縣縣令卻讓人趨之若鶩,甚至還在廣州知府之上。
其明面的價碼與廣州知府相同,但暗地裡卻比後者還高,可想而知其富裕程度。
佛山的產業很多,最大的兩宗則是冶鐵和陶瓷,由於珠江水網密布,船隻也多如牛毛,打造船隻的船釘需求量自然也極大,在此時,專門製作船釘的作坊就有幾百家。
這樣的小行業大商人是看不上的,但由於從業人數眾多,自然也形成了行會,為了控制內部,並與其他行業爭鋒,他們除了自己養著打手,也資助一些武館作為靠山。
時下佛山最大的武館莫過於教授少林拳法的李同寬,館號名曰“杏林春”,表面上是醫館,實際上卻兼著武館,清人對明目張膽打著武館招牌廣收徒弟的場所很是忌諱,故此很多武館、打行都用其它業務來掩蓋主業。
除了武館,打行則普遍以大車行的面目出現,鏢行倒是可以大大方方亮出來。
李同寬教授的是南少林拳法,一年前,在其對面又出現了一家藥材鋪,名曰“武夷春”,背地裡也乾著武館的生意,他們是一夥福建人,對外宣稱自己是正宗莆田少林拳法,一時竟搶了不少杏林春的生意。
周吉勳投靠的武館就是武夷春,不過眼下這間藥材鋪卻被官府“通匪”的名義貼上了封條,由於武夷春與杏林春是競爭關系,一時佛山大部分人都認為是杏林春的人使的壞。
武夷春的人倒是提早接到了消息,在官府衙役上門前就全部跑了,只剩下一個空院落,這倒是坐實了他們“通匪”的名頭。
杏林春,就是佛山船釘行業背後的打行。
杏林春,後堂。
兩個人正在那裡竊竊私語。
一位約莫四十多歲,生的瘦小枯乾,不過其骨節粗大,生著一雙嶺南人特有的深陷的眼眶。
一位約莫三十多歲,卻是十分威武雄壯。
那四十多歲的漢子就是杏林春的主事李同寬,聽起來很是普通,不過若是說到他的師承,則是大大有名。
他是洪熙官的關門弟子,此時並沒有什麽方世玉,只有李同寬。
另一位叫李少敏,正是武夷春的主事人!
而李少敏,則是剛剛創立不久福建天地會會首洪二和尚的二弟子!
在世人眼裡,兩人原本是對頭,怎地在一起說話,看起來關系還很親密?
只見李同寬說道:“那人到底是什麽人?竟給你惹出這麽大的禍端?”
李少敏說道:“此人年紀輕輕,有一身好武藝,不過其功夫與我等大相徑庭,我等功夫都有招數、套路,此人的功夫卻異常簡略,但極為講究步伐、閃避,攻擊起來很是有效”
“此人恰好救了我的門人,你是知道的,除了貴館表面上與我們做對,真正做對的卻是乾坤會,而乾坤會相傳已經投靠了官府”
“乾坤會的人在截殺我的門人時被那人撞見了,恰好救了下來,他聲稱自己來自嘉應州,說一口並不熟練的廣府話,說本是跑海的,遇上海難流落到了佛山,我見他武藝高強便收留了他”
“也沒讓他做什麽大事,想入我的門那也是要經過層層考驗的,沒想到沒過多久竟出了這樣的事!”
李同寬點點頭,“這麽說來此人還是官府眼裡的大人物,如此小小年紀不像啊,難道是白蓮教的人?”
李少敏搖搖頭,“不像,此人身上沒有任何幫會的標記,肯定不是我們洪門的,但也不是白蓮教的,官府封了我們的藥鋪,還貼上了‘通匪’的字樣,看來此人多半是海盜”
“無論如何,他不是官府的人,李大哥請放心好了,何況他並不知曉我們的關系,也不會找到這裡來的”
“篤篤...”
正說著,外傳來了敲門聲,李少敏正要閃避,李同寬卻說道:“不妨事,是自己人”
便問道:“什麽事?”
門外的人說道:“師傅,從廣西運來了一批珍稀藥材,藥行的人讓我們去押運”
原來杏林春竟然還是佛山僅次於冶鐵、陶瓷的第三大行業藥材背後的打行。
李同寬正要說話,李少敏說道:“李大哥,我在這裡待了多日了,悶也悶壞了,不如讓我也出去走走”
李同寬趕緊搖搖頭,李少敏笑道:“日常主持武夷春的都是我的弟子,平常人根本沒有見過我,不妨事的,何況師尊有重托,我也需要出去探探虛實,成天窩在這裡算什麽事”
李同寬想了想,說道:“既然是這樣,那你就跟著他們去吧,記住了,千萬莫要出頭,都由他們出面應付就是了”
於是,李少敏便扮成杏林春的人,跟著李同寬的幾個弟子出去了,沒多久他們就抵達了東平水道的一處碼頭,只見一艘中型沙船正停在那裡。
見到杏林春的人後,已經在碼頭上等候多時的藥行人員便開始卸貨了,這艘船是從廣西梧州來的,采取的是包卸貨的價格,得到藥行的指令後,一些穿著露膊短褂、卷著褲腳的漢子便扛著大包下來了。
這些漢子個個皮膚黝黑,身材矮瘦,但看起來力氣頗大,扛著碩大的藥包似乎絲毫不費力。
船隻停泊的地方就是臨時堆場,這些漢子經過長長的棧橋後便將藥包卸了下來,並沒有踏上碼頭。
原來他們是珠江上遊的疍戶,疍戶們光靠打漁是養不活家人的,閑暇時分也隻得央求船老板找一些事做,他們要價極低,每次十個銅板就能打發了,雖然不能扛到客戶指定的地方,但算起來還是比完全由客戶自己卸貨便宜多了。
這些疍戶都是優秀的水手,除了卸貨,他們還能操帆,還能劃槳,特別是後者,從梧州過來雖然一路都是順流,但風向變幻莫測,不時也有急彎險灘,遇到這些地方後降下縱帆改用劃槳最為妥當。
否則一個不慎若是船翻人亡那就賠大了。
李少敏看了一會兒這些疍戶力夫卸貨,正有些意興索然,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當家的”
李少敏正好站在棧橋的盡頭,當一個疍戶力夫將藥包放下來時輕聲說了一句話。
李少敏渾身劇震。
“周吉勳!”
只見他已經將面目不知用什麽東西塗得黝黑, 也沒有卷起褲管,看來是不希望別人看到他白皙的小腿。
如果他是普通武館主人,見到給他惹禍的人出現了,肯定是不會理會他的,更何況所有的船隻到岸後都有佛山巡檢司的人到場查驗,疍戶也不可能登上碼頭。
不過李少敏顯然不是這樣的人,見狀也輕聲說道:“慢慢卸,眼看就要天黑了,等巡檢司的人一走,你就偷偷溜到岸上來”
而周吉勳顯然也有些本事,他似乎能左右船東,這讓他們的卸貨比平時慢了許多,很快天就要黑下來了,但還有一小半的貨物還沒有卸完。
看樣子這艘船就只能在此處過夜了,這也是巡檢司的人願意看到的,按照規矩,凡是在此過夜的船隻都必須繳納停泊費,船東也很會來事,他提前下船繳納了費用。
巡檢司的人也很奇怪,“這些人今日是怎麽了?明明可以在天黑前卸完的,偏偏要拖到晚上,管它呢,讓他卸完後離開這個碼頭,然後這筆費用就可以揣入自己的腰包了”
便對船東說道:“卸完後不許停在這個碼頭”
船東立即會意,“明白,明白”
佛山的巡檢司只有一個,但碼頭卻有無數個,這對於船東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
周吉勳很快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李少敏。
夜幕降臨後,藥包終於卸完了,船隻也駛離了碼頭,但很快就在下一個碼頭停下了。
半夜時分,李少敏將周吉勳帶回了杏林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