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東京城,城南大榷場。
榷場之北有一高台,此時正插滿了八色旗幟,在秋風中迎風招展。
高台之下,約莫千余各色服飾人等正在那裡站著,東一群西一簇的各自交談
著,很明顯,那些不顧台上清廷官員呵斥依舊交談著的正是身著奇裝異服來自東海女真、野人女真的首領。
所謂首領,有的也就是一個村落,滿語謂之哈拉者是也,真正的大首領顯然都站在台上。
清製,這一日,來自東海、海北(黑龍江以北)的各部首領需要向清廷納貢,也就是向清廷繳納貂皮,清帝認為這些人都是他們的族人,是滿人的內部事務,所繳納的貂皮自然全部納入內務府。
這些人跋山涉水遠道而來,所攜帶的除了上繳的貂皮,自然還會攜帶更多的貂皮、其它珍惜皮毛、東珠、珍稀山參前來榷場貿易,然後與這裡的滿漢商人交換其他用品。
這才是他們不遠千裡、萬裡前來此地的真正目的,否則,有的還在堪察加半島附近的野人女真根本不需要向清廷納貢,清廷也打不到他們。
而清廷利用這個日子納貢、結親,自然也有懷柔的目的,他們會給各部首領賞賜官服、布匹等以示恩寵,重要的部落除此之外還要用結親來拉攏。
此時,俄國人已經開始進入東西伯利亞了,在特魯琴的打擊下,他們進入的力度顯然遠沒有歷史上那麽勁爆了,但終究是進來了,他們對付起東西伯利亞那些野人女真來還是輕松寫意的。
與此同時,由於清廷將大量的黑龍江以南、大海以西的東海女真納為新滿洲,造成那裡人煙稀薄,於是一些個野人女真部族紛紛遷到那裡,沒幾年就填補了東海女真的空缺。
故此,台上、台下雖然東海女真、野人女真都有,但實際上大多數還是野人女真。
對於女真諸部,清廷除了通過冊封、貢貂賞烏林的方式宣示主權,便沒有更多的有效治理了,在俄國人的壓迫下,這些人也願意接受清廷的統治。
不過,野人女真、東海女真內部依舊是紛紜一片,他們之間因為牧場、獵場、內部糾紛產生的戰爭也不少,對於這一切,清廷倒是樂見其成,因為他們可以不時擔任調和者。
另外,讓女真諸部保持戰鬥力也是他們願意見到的。
時至今日,經過多年的拚殺、整合,終於在伯力(哈巴羅夫斯克)附近崛起了一個來自海北野人女真的大首領,此人叫阿赫圖,實際上是楚科奇人,俄國人進入鄂霍次克海附近後便首先與他們接觸了。
那裡除了楚科奇人,還有科裡亞克人,語言相近,但與科裡亞克人相比,楚科奇人是真正茹毛飲血的部族,十分原始野蠻,他們是能利用簡單工具與棕熊、海象搏鬥之人,凶殘悍勇可想而知。
於是俄國人自打進入遠東後首次遭受到了困境,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無論是楚科奇人還是科裡亞克人終究由於人口單薄以及武器落後還是不敵他們。
不過,自從經歷了與俄國人的戰鬥後,楚科奇人漸漸學會了使用火器,當阿赫圖帶著族人南下時,已經是一支擁有幾十杆火槍的大部族了,其間自然有不少部族依附於他。
等他抵達黑龍江、烏蘇裡江附近時,已經是一支人數達到千人左右的強大部族了,那裡的東海女真顯然不是對手,清廷得知後便一改往日趕盡殺絕的態度,
準備拉攏他。 這一次,清廷不僅準備冊封他為三姓部落大首領,多羅貝勒,還準備將真正的宗室女子嫁給他。
當然了,這樣的人物,肯定不會下嫁皇室近支格格的,顯然是遠支。
楚科奇人面目與蒙古人類似,多半膘肥體壯,滿臉橫肉,但這位阿赫圖卻是一個例外,他身形高大俊朗,年紀又輕,如今還不滿三十歲,乾隆帝得知後便將康熙朝大阿哥胤褆的一個曾孫女許給了他。
高台之上,同樣站著一大群人,當中有三人十分矚目。
當中一人約莫三十歲,正是如今的內務府副總管、同樣是胤褆之後的寶慶,他是剛剛當上內務府副總管的,前來此地主持秋榷大典,自然也有護送妹妹下嫁之意。
寶慶之右站著一位約莫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身形高大威猛,則是此時前漢軍正紅旗都統孫得功之後孫慶成,他現在的職務是皇宮二等侍衛,能夠宿衛宮寢的,作為寶慶的副手前來東京城參與主持大典。
當然了,孫慶成身形高大威猛,武藝高強,自然也有暗中壓服阿赫圖之意。
寶慶之左站著的那位同樣高大威猛的漢子就是阿赫圖,他的頭髮編成了一縷縷,上面鑲滿了珍珠、寶石,面容微黑,眼眶深陷,倒是與後世的印第安人頗有些相似。
他的身上倒是穿著一件清廷賞給他的一品武官袍服,與那扎眼的發飾倒是相映成趣。
在此之前,孫慶成曾與阿赫圖比試過,孫慶成還是贏了,不過他也明白,自己只是在技巧上勝了他,單論氣力,自己則遠遠不如,耐力更是不如。
在三人之前還有一個大胖子,生得白白胖胖,卻穿著一身郡王服飾,此人正是清廷留守關外宗室子弟之首、努爾哈赤之弟穆爾哈齊後裔羅泰。
東京城是滿人的自留地,住的全部是宗室或者開國元勳之後,羅泰是他們的領袖,也是關外八旗名義上的領袖,清廷不允許關外自由貿易,只能通過貢貂賞烏林的時機在東京城開榷場,顯然是為了養活這裡的滿洲貴族。
而羅泰更是被養的肥肥胖胖,一看油水就不少。
見到來的人差不多齊了,羅泰便來到寶慶面前,笑著說道:“總管,差不多了”
寶慶點點頭,他心裡對羅泰這種留在關外滿腦肥腸、混吃等死的滿洲貴族子
弟十分看不起,但眼下羅泰是多羅郡王,而他只是一個貝子,雖然官位、親疏都比他強,但人家畢竟是郡王不是?
便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那還等什麽,開鑼!”
羅泰趕緊大喊了一聲。
“時辰已到,開鑼!”
高台附近還有一個樂器班子,聽到羅泰的喊聲後立即開始鳴鑼擊鼓,一時間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台下的部落首領也紛紛跳起了舞蹈。
榷場正式開場了,自有東京城的一眾官員疏導、管理,不過寶慶等人的事情還沒完,一眾部落首領要按照名冊的先後上台獻上他們的貢貂,然後由他親自將朝廷特製的袍服、布匹賞賜給他們。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部落幾乎有幾百人,有的甚至提前幾個月就出發了,為的就是今天這一日,他們想要入市貿易,先必須繳納了貢貂再說。
清廷不許尋常人等參與關東貿易,但顯然東京城的滿洲貴族是可以的,打著他們的旗號的尋常旗人、漢人也不在少數,這些貴族除了大量的土地、阿哈奴才,每年還能從海量的榷場貿易中賺得盆滿缽滿。
但面上的事他們還是必須要做的。
只見寶慶輕咳一聲,大聲說道:“阿赫圖接旨!”
雖然早已知曉了,但阿赫圖還是跪在地上聽旨,寶慶開始宣讀聖旨了,無非是聽說你阿赫圖驍勇善戰,又親近大清,朕心甚悅,特意冊封為多羅貝勒,並下嫁宗室格格雲雲。
對他的賞賜還是很豐富的,除了與貝勒相稱的幾套袍服,還有一整套甲胄、寶刀,更有銀錠、細鹽、綢緞等物,格格出嫁的陪嫁更是琳琅滿目。
然後就是一眾大小頭目了, 等到夕陽西斜、雙腿發麻時,寶慶才同所有的部族首領接觸完畢。
不過他的事情還沒完。
按照之前議定的吉時,傍晚時分他又要主持十名宗室男子與十名部族女子、十名宗室女子與十名部族首領的大婚儀式,當然了,這個儀式顯然是不會在這裡舉行的。
他在親兵的攙扶下,踉踉蹌蹌邁向東京城,那裡有一座大殿,是專門用來主持婚慶儀式的,一想到那冗長繁複的儀式,寶慶心裡頓時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過,但他還不能歇息,必須將這個儀式主持完畢才行。
於是,便只能奮起余勇,一邊哀歎著,一邊拖著沉重的身軀朝東京城走去。
如果是在關內,他完全可以坐上轎子一走了之,但在這裡顯然不行,為了顯示滿洲男兒弓馬嫻熟,他只能全程站著、走著,他本來是可以騎馬的,但他現在累的上不了馬了。
冒然上去了,極有可能中途跌下來,在一眾部族首領關注之下出現這樣的事情,自然會大損我大清的顏面,故此,寶慶隻得步行前往。
好不容易踱到東京城大門口時,只聽得城外遠處又是一陣騷動,寶慶還以為榷場那裡出現了問題,正想大罵時,一匹戰馬飛馳而來了。
來者正是他的巴牙喇親兵,寶慶見是他,不禁暗忖:“他不是在遼陽城嘛,來到這裡作何?”
只見那人在距離寶慶約莫三丈遠的地方飛速下馬,身手端地了得。
“主子,奉天府巴牙喇護軍統領呼爾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