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光亨三年春二月,都城長安。
連綿不斷的寧榮二國公府建築群,聯袂於東西方向,橫臥在寧榮街。
淅瀝的春雨,把街中的青石板衝洗得油亮。
兩府院牆探出的杏樹枝頭,點點嬌嫩的白色花瓣難禁風雨,零零碎碎地灑在牆裡牆外的泥水裡。
突然響起的喧嘩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二三十個七八歲到十幾歲不等的少年,從兩府的角門、側門中湧出。
他們或者乘車,或者步行打傘,或者乾脆就用書包頂在頭上避雨,向寧榮街西邊的一條小街中前去。
嬉笑打鬧著,地上的積水被他們踩得“啪嘰、啪嘰”響,濺起一簇簇小水花。
十三歲的賈璘,走在淅瀝的小雨中,臉上仍帶著茫然的神情。
今天凌晨,他才從驟然離世的一名三十歲孤身青年,穿越到了紅樓世界,並接收了原身的全部記憶。
醒來的時候,他見到鏡子裡的自己,與幼時的模樣相同,卻不明白為何發生如此變故。
喜好歷史及傳統文化的他,此時還在消化、處理與後世差距極大的,屬於當下世界的各種信息。
賈璘的父母早亡,現住在寧榮二府附近的,其他勢微賈氏族人的聚集居住區。
因為是賈氏嫡系的遠房後人,他日常生活的開支,除了靠出租幾畝田產之外,寧榮二府這兩家也有一些接濟。
說起來,他不過是個紅樓亂局中的路人甲,晃了晃就不見了的人物。
腦海中浮動著前世今生的記憶,賈璘和其他子弟們一起,到了一處門楣上掛著“賈氏家塾”牌匾的小院門口。
賈氏始祖倡導創辦的家族義學,傍在榮國府旁邊開設。它旨在族中適齡學童可以相互激勵著伴學,再就是不令賈氏貧弱家庭的子弟輟學。
家塾教師由族內的年高有德者擔任,費用由族中當官者捐助。
賈氏的學童們不必掏學費,在此附學的外姓子弟,要自覺拿出銀兩孝敬塾師。所有學子除了受教之外,更可以享受免費茶、飯。
因為下著小雨,乘車前來的身份高貴的子弟,在奴從、小廝們的服侍下,從馬車車廂內鑽出來。
他們沿著木質踏跺下到地面,排開其他人等,匆匆地跑進塾內。其他的孩子們爭搶不過,隻得多在雨中站立一會兒,再喊嚷著跟進去。
義學的塾師,是目前賈氏輩分最高的老學究賈代儒。
為人刻板嚴厲的他,對於塾內的這些後輩子弟雖有一定的震懾力,但終究還是難以約束整齊。
坐在塾內的這些半大孩子們,把各自的書本、筆墨擺在桌上,相互說笑嬉鬧著。
時辰已到。掃視一下這些學童,賈代儒威嚴的咳嗽一聲。
作為他唯一的後代,他的孫子賈瑞立刻站起來,兼任“塾掌”職責,幫著維護秩序:“肅靜,肅靜!”
孩子們的嬉笑聲逐漸降低,賈代儒滿意地環視一圈,隨後開始誦讀、解讀《詩經·碩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他一板一眼地誦讀著。
坐在塾堂內課桌後面的賈璘,看著他頷下胡須隨嘴巴地開合而顫動,覺得他和一隻老耗子很相似。
聽得乏味、看得出神,賈璘的腦海中,現出當今世界的動態形勢圖。
這個世界大致與原著相當,也略有不同。
開國皇帝太祖孟平,以一名驛卒的身份,於百多年前起兵。
他和第二代的太宗皇帝,率領著包括賈氏先祖賈演、賈源在內的一眾麾下,把橫行江南的瓦剌勢力趕走,建立了“大成帝國”。
通過連續的浴血奮戰,大成獲得了黃河“幾”字形以南、以西的,長安、洛陽、襄陽、成都,以及漢陽、金陵、揚州等江淮大部地區。
因此大成現在控制的區域,形似一柄湯匙:柄在長安,杓在江南。
中原由蠻人盤踞時間太久,人煙稀少、已是牧馬之地。
草原大漠和河西走廊以及西域,包括吐蕃諸族活動的高原,屬於瓦剌的勢力;中原及遼東,是逐漸崛起的女真控制的區域。瓦剌與女真相互爭鬥,另外也會對大成時常騷擾。
三方勢力的角鬥中,誰也不能擊敗誰,誰也不會再退讓。它們各自憑借兵馬或者險要之地,形成了拉鋸的狀態。
不能對彼此進行放手進攻或反擊的原因,除了這幾方因為被自身和對方軍事實力所限以外,還有存在於各自內部的饑荒、叛亂等原因。
另外,東倭、南獠對華夏海岸線及內陸的騷擾;高麗在遼東以外,與女真或戰或和。
大成帝國出於減少本方人馬損失的考慮,也會拿出一些錢帛給另外兩方,避免大面積戰爭的發生。
這個紅樓世界,當今皇帝登基以來,上奉太上皇、下撫眾臣萬民。又能與皇族親睦。他甚至因為連續兩位皇叔薨逝而傷感,改原年號“乾德”為現在的“光亨”。凡事都有個由頭,此事暗有蹊蹺可知,待以後自明。
大成帝國對外戰事稍減,內部仍是以四王八公,以及類如賈、王、薛、史等豪族勢力為主。
賈璘的腦海中,對當下形勢了解清楚之後,心裡暗道:看似明初,但態勢更像宋末的多種勢力絞殺。
以現在十三歲的年齡和身體,他先要考慮的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如何得到盡可能好的生活和未來人生。
傷風感冒就可能重病纏身而歿身,稍有不慎就會被什麽人暗算。至於想要出人頭地,那更是尋常人等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總之,在紅樓世界生存大不易。
賈璘了解所處環境之後,對於當下情況陷入思索。
“咳咳,璘哥兒,你聽懂我剛才說的了嗎?”賈代儒似乎察覺他的走神,突然發出了質詢。
這種提問,答得上來只不過獲得他的微微頷首;答不上來,就會被他喝罵,甚至被打手板。
以笞責貧弱子弟,來警戒富貴孩童,這是義學塾師慣有的把戲,類如“陪太子讀書”的模式。
“老先生講的,無非就是世間不要有蛀蟲存在,貶斥豪貴的貪得無厭。”賈璘站起來作答。
略微蹙眉,賈代儒沒有等到他繼續說出下文,先提示著說:“秦相李斯曾許願,說是希望成為一只在糧倉內的老鼠,而不願做茅廁中的老鼠,”
“既身為人,何以用卑怯猥瑣的老鼠自比?!”賈璘不屑地反駁。
“哈哈哈。”
一眾學童立刻笑得前仰後合,有幾人更還扭過頭來,衝他暗自豎起大拇指。
這些調皮的孩子,不是對他的話有什麽過多的思考,而是隻對他敢於當眾駁斥塾師而稱讚。
眉頭皺在一起,賈代儒的臉色很難看,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一派胡言!某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期望我們做了‘碩鼠’之後,再能對世間好歹多回饋一些罷了。”賈璘撇撇嘴說。
賈代儒的臉色鐵青,他的孫子賈瑞見狀,立刻操起戒尺:“你,你如此無禮!難道你要自討苦吃嗎?”
現場的氣氛緊張,其他孩童卻更覺得有趣。
這些學童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叫嚷“快打”。因為輩分不一,他們有的又喊著:“璘哥兒(璘大爺)說得好!”
賈瑞不能遏製其他學童的吵鬧,隻得擒賊擒王。
自恃大了三四歲又還高半頭,他冷著臉,拿著戒尺向賈轔走來。
眼見如此,賈璘心中更覺惱怒:賈氏之所以少出人才,與這家塾的教學質量和教學環境,大有關連。
賈代儒少有才學,只有迂腐,能教導出良才?賈氏子弟哄笑,甚至苟且於賈氏家塾,更使得這裡汙穢不堪。
別說賈代儒裝聾作啞不聞不問,賈瑞更是收得子弟們的好處,助紂為虐。
想到這裡的賈璘,自然不會認同當下,更還會有膽量反抗。他見賈瑞擰眉怒目揮起戒尺,立即就出手奪了下來。
眼前一花,賈瑞驚訝地發現,戒尺已然到了對方的手裡。
“啪”的一聲,賈璘手中的戒尺,狠狠地打在了賈瑞的頭上,把他的頭巾都打歪了。
“哎喲!嘶——”賈瑞痛得趕緊用兩手捂住腦袋,眼淚含在眼眶裡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