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煮海為鹽
吳縣的魚價下降了!
在無數恢宏浩瀚的政務中,這一點沒人關注的時候只能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訊息。
但它反應的形勢,卻絕對極具影響力。
這證明吳縣這片魚米之鄉在擺脫戰亂之後,全郡都將主要精力從軍事轉入了生產,糧食產出正在逐漸增多。
而魚米之鄉,漁業發達,就能積攢下來更多的稻米,以保證府庫滿倉,足兵足食。
所以對周澄詢問是否吃魚,孫策問道:“如今市場上魚多嗎?”
說句討人厭的話……總是吃陽澄湖大閘蟹,也會吃膩的!
作為吳郡之主,擁有一郡之地,重新恢復生產之後,方方面面能夠獲得的財富簡直可謂是源源不絕。
不論是湖蟹、河魚甚至珍珠、玉石,他都見膩了。
周澄立即笑著說道:“如今商業便利,魚肉還是極多的,甚至還有不少從未見過的海魚、螯蟹。孫郎想吃的話,我讓小錦兒去準備一下。”
螯這個字,諸夏應該是很熟悉的,也就是螃蟹、蝦一類的鉗子。
《晉書》中江南的士大夫生平之樂就是“左手持酒杯,右手持蟹螯”。
基本上,只要諸夏能恢復生產,海裡的鼇、蟹、魚、蝦都能打撈上來。吳縣這片地方,山珍可能不多,海味絕對是可以敞開了供應。
孫策絕對不是九漏魚,數學和化學可能學的不好,但地理成績還是經常拿高分的,甚至名列前茅。當然,看他平時裡經常能背出不少詩篇,讓下屬們為之驚歎讚賞,就知道,他後世其實是一名正經的大學生。能在教育大省考上正經大學,其實本身也是成績不錯的那一流。
因此他清楚的記得,吳會這片區域,出了海向東,應該就是諸夏最著名的漁場,舟山漁場了。
這可是世界最佳的四大漁場之一,號稱天下“漁倉”。
他有多富庶?
這麽講吧,以封建時代小農能夠想象的上限,甚至後世普通人對封建漁業能想到的極限對他而言也就只是滄海一粟而已。
一網下去,撈上來四百石甚至五百石的魚簡直是常態。
更關鍵的是,你不用去捕,這些魚蝦也會往岸邊冒。
以至於當地有魚諺:
春天黃魚咕咕叫
夏天烏賊曬滿礁
秋天蝦兒到處跳
冬天帶魚整網吊
比之北大荒,這裡可是真真實實的富庶不止百倍。
限制漁業規模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交通運輸。
但即便孫策已經知道了舟山漁場很富庶,可還是被現實撲面而來的龐大財富給震驚到了。
當小錦兒把一塊足足有磨石那麽大的石塊,用木桶提進房間。孫策和周澄同時驚訝的側目。
周澄看著小錦兒被木桶壓彎了腰,驚訝的問道:“小錦兒,讓你去準備魚蝦嘗鮮,你帶這麽大一塊石頭進來幹什麽?”
趙錦氣喘籲籲的說道:“夫人,這不是石塊啊,是郡府送給府上的,是香料,名叫龍涎香。”
龍涎香!
孫策頓時驚呆了,這玩意兒不是論克的嗎?
說價比黃金,那是對龍涎香的侮辱。一克龍涎香可比一克黃金貴多了,至少是黃金的三到四倍。
可是龍涎香孫策認識,這石磨大小的龍涎香算是什麽?!
也就是就這一塊幾十斤重的龍涎香,
至少相當於數百斤黃金! 也無怪周澄一開始都認錯了,任誰認知中的龍涎香也不是這種龐大的規模。
孫策問道:“郡府哪來的這麽多龍涎香?”
趙錦說道:“這個我知道。聽說在海鹽縣那邊,順著南風刮來一條好大的鯤,有數千裡長,數十萬斤重,附近百姓都過去圍觀奇物,取製油脂,然後發現了龍涎香,重達足足數千斤。這一塊就是從上面切下來的,送到了將軍府。”
周澄笑著搖頭,說道:“伱啊,聽風就是雨。你可知數千裡長有多大?從海鹽縣登岸,可以直抵長安了。鯤之說,多為虛談。”
趙錦立即急了,她急於證明自己,連忙說道:“是真的,是真的!我親眼所見,那塊龍涎香有數千斤重!規模如同假山,比珊瑚樹還高。可見他們說的是真的。”
“嘶~!”孫策吸了口冷氣,他能理解百姓的誇張。龍涎香出自抹香鯨,這季節順著東南季風刮過來一頭抹香鯨,百姓沒見過,誇張一點很正常。可他實在是不能理解,這數千斤重的龍涎香是怎麽回事!已經比後世最大的龍涎香還大一兩倍了。
就這一塊龍涎香,在任何時代都能換來黃金萬斤!哪怕是亂世!
亂世人口雖然減少了,但黃金可沒有,同樣掌握在權貴們手中。他們是絕對舍得一擲千金,來購買香料的。更何況是香料中的極品,龍涎香。
這玩意兒要是用來鬥富,石崇、王愷直接就不用比了。
而周澄聞言也來了興致,問道:“那除了這條鯤,還有什麽珍奇東西?”
趙錦立即如數家珍的敘述起來:“聽說還有拳頭那麽大小的明珠,夜裡可以發出幽幽明光,哪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裡,也能映著幽光讀書。弘都尉豪擲萬錢,當街買走。”
“我還看到一株四尺高的珊瑚樹,光彩奪目,枝乾虯展,脫塵超俗,可漂亮了。可惜貌似一直難以賣出,擺在商鋪裡好幾天了。我要是有錢,我就去買下來。擺在屋內,必然蓬蓽生輝。”
四尺高,都怪趕上這個小蘿莉了!畢竟她才剛剛及笄,也就一米五的個頭。
孫策不得不說道:“有錢也不準買,民生還處於饑饉當中,奢靡之風不可驕縱。”
趙錦癟了癟嘴,富有之後還不能買個珍奇擺在房間裡觀賞?明明你房間的書架上就擺了好多書籍、玉石,還擺了一套精良玄鎧大馬金刀的坐在木架上,旁邊桌案上陳列有一把把寶刀、名劍。
你們男人能賞鑒書劍、玄甲,我們女子憑什麽不能在房間內裝飾珍珠、珊瑚、美玉?我有錢了就要在屋子內擺一株四尺高的珊瑚樹,而且位置跟你擺甲胄的地方一樣!
周澄溫柔的笑著,隨和說道:“好了,孫郎說的對,將軍府目前的確是需要身為表率,不能興奢靡之風。你暫時就別想這珊瑚樹的事情了,我一會兒賞你一枝步搖。你還是說說有沒有什麽新鮮海味吧。”
步搖也就是金玉為簪,並有五彩珠玉垂下的女子首飾。因行走時隨步履的振動搖動而得名。
僅通過這一句,就能想象這東西有多華貴。
後世考古,小日子的墓葬裡面能有幾個雕花刀鐔就非常值得稱讚了。可是中原女子的古墓一旦開啟,裡面是珍珠玉石、銀簪玉翠、金珠首飾成千上萬件。
中原之富庶,絕對堪稱令人驚歎。
趙錦聽聞周澄溫柔的聲音,頓時愉悅起來,臉上掛滿了笑容,說道:“新鮮海味,有的,有的!我去買的就是這個嘛。夫人您要不要去看一看,那條魚可大了,足足兩百斤。據說名叫龍魚,魚肉切開紋理細密,比牛肉還厚實。”
“比牛肉還厚實的魚肉?”周澄頗為新奇,她出生在廬江,還真從未見過這種魚肉。
況且兩百斤的魚,已經比彘和羊更重了。
所以這是在吃魚肉還是龍肉?
孫策也被吸引起來好奇心,什麽魚這麽重,不會是鯊魚吧?
所以孫策說道:“那帶上來,我和夫人一起看看。”
趙錦立即說道:“我可以現為庖廚,要不今晚吃魚膾吧?這麽大一頭魚,可以一魚五吃。”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膾就是生魚片。老祖宗們是懂享受的。
很快兩名親衛就用砧板抬著一隻碩大的肥魚走進屋內。
黑色的肥魚在斑點密布的魚鱗裝飾下,的確是有些像龍子。據說龍生九子,四子蒲牢就是魚的形狀。
周澄看著這條比她還重兩倍左右的大魚,驚歎道:“竟然真有如此龍魚?人力之強,令人讚歎。漁夫究竟是怎樣用漁網捕獲的如此大魚?”
孫策看清了這條龍魚的面目之後,也瞬間驚詫了。這是一條巨型石斑魚,當然俗名似乎更有名,也就是龍躉魚。
這個兩百斤的體重倒不算是龐大,在龍躉魚裡面似乎只是一般水平。
但問題是,這個魚他是深海魚。
孫策有些難以想象,吳郡的漁夫已經駕船遊弋到什麽位置了?
就算它遊到淺海一帶,漁船也至少往外跑了幾十裡。也不知道是漁船迷路了,還是本意就是想探索一下。
孫策問道:“你在何處買到的這條大魚?”
趙錦理所當然的說道:“在城中的魚市啊。有一條街每日都有幾名漁夫在那裡販賣魚蝦鼇蟹,有時候還有木盆那麽大的螯蝦。”
螯蝦應該就是龍蝦,這個就好捕捉了。淺海淡水裡就有。
孫策關切的問道:“每天都有幾名漁夫?”
趙錦點頭:“嗯!每日都有五六名漁夫,但並不是固定之人,出售的貨物也每日不同。”
也就是說,事實上會有大概幾十名漁夫不定時的到吳縣來賣魚。
就這條肥碩的龍躉魚,一條就足夠整個將軍府上百號人的飯食了。
那這麽多漁夫,每日的漁獲,真的足夠讓吳郡這片魚米之鄉更加富足起來。
之前官府更注重稻米,現在看來還必須要對漁獲也注重起來了。
而這關鍵就是怎麽把魚米之鄉的這些魚能夠給保存起來!
孫策揮了揮手,對趙錦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把魚拿下去庖廚了吧。”
等趙錦離開,周澄便一直站在孫策身邊,隨後笑著說道:“從小錦兒攜魚離去,孫郎已經有一刻鍾未發一言。是在想如何存魚為糧?”
孫策這才從沉思中恍然醒悟,笑著說道:“我已經想了這麽久?夫人真是善解人意啊,我的確在思考此事。”
周澄微微一笑,畢竟已經朝夕相處了這麽久,自己夫君的思緒她早已經十分熟悉,也可謂是一體同心。
除了實在不能理解,夫君為什麽會那麽癡迷自己身子,喜歡把玩自己雙腿之外,其他的事情她都算是與夫君心心相印。
周澄乃說道:“江南之民,早數百年便已思慮此事,常製魚為鮓。以鹽、米釀魚,而存之。”
鮓這個字的意思就是用鹽醃的魚。昨天他看水田想到的詩,小荷拳拳可包鮓,晚日照盤風露香,說的就是這個。
鹹魚、肉干、肉脯都是諸夏用來保存魚、肉的手段。
但魚鮓、肉鋪依舊是普通百姓難以普及的食物,這就顯然是有某項決定性的因素在其中發揮影響了。
而這個因素,就是鹽並不普及!
甚至鹽本身在這個時代就非常珍貴。
所以,孫策皺著眉頭,說道:“但鹽難得啊。平民之家能夠在菜中添些許鹽就已經算是富足。等閑之家,哪有多余鹽來醃製魚、肉。”
周澄鄭重的說道:“此正是我欲與孫郎所說之事。昔劉濞為王時,吳國有豫章銅山,吳王遂招致天下亡命者私鑄錢, 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國用富饒。”
“孫郎如今治吳,已使私鑄,如吳王之政,又為何隻仿其半?至今未煮海為鹽?”
孫策露出笑容,說道:“夫人是勸我煮海水為鹽?”
周澄點頭,說道:“鹽乃國之重寶,自亂來散放。宜設司監製,以其直益巿犁牛。若有歸民,以供給之。勤耕積粟,以豐殖江東。遠民聞之,必日夜競至。吳會膏腴之地,自北方流入吳會者十萬餘家,聞吳郡安寧,必企望思歸。以此為基業,何愁不能掃平天下?”
孫策大笑,說道:“夫人若是在古時,也必是能為一方霸主設立國策之人啊。”
周澄好奇的問道:“我能為別人製策謀畫,卻不能為孫郎定下方略?海鹽縣就在吳縣之南,因製鹽得法而出名。孫郎為何不重之?”
孫策笑著說道:“夫人乃天下之奇女子,智略卓絕,所定之法,自然是合適的。以鹽為本,使國用富足,招徠遠民,絕對堪稱江東大計。我之所以至今未用,只是不願煮海水為鹽啊。”
煮海水為鹽,顧名思義,就是把海水裝在一個甕裡,或者一個釜中,在下面燒薪柴,把水煮乾,概括起來就是燃薪熬鹽。
這個效率,可就太慢了!
他倒不是在意要砍光多少樹林,現在江東別的不多,就樟木叢林多,隨便砍。
他在意的是這種小手工作坊的模式,產出實在太低了,一年也煮不了多少斤海水。但卻空耗大量人力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