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明明放在那裡的,那麽大一筆租賦,哪去了?
孫策之所以提出以人為本的理念,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北部郡縣實在是缺人啊。
由於地廣人稀,北部豪強們的部曲已經開始紛紛出離,去經營屬於自己的田畝了。
諸夏骨子裡的自耕農情節真的是永遠無法低估!
就連大量後世現代人,嘴上罵著小農經濟的局限性,身體也很誠實的選擇信奉小農經濟。
必須得承認,朱元璋的思維模式,是諸夏已經刻在骨子裡的烙印。
大部分人還是覺得有屬於自己的百畝良田,有一家數口,過安穩日子,田園牧歌,就是人間最極致的享受。
這種生活簡直美得讓後世現代人都覺得完美,大同天下,封建時代的理想社會不就應該這樣嗎?
所以有文青近乎歇斯底裡的推崇這種抑製兼並的模式。
可唯一無法解決的問題就是,這種理想的生活模式,他無法維持下去。
不論是人口增加,還是天災瘟疫,都會導致這種理想模式,遭遇現實的痛擊。緊接著就是土地兼並,矛盾銳利,然後大規模戰爭,人口銳減,最後王朝新建,再均田授田,百姓怡然自樂的再進入田園牧歌,小農經濟。
中原歷代王朝幾乎是把這個流程走了無數遍了,後世人都快把這一套背的滾瓜爛熟了。
就說這套經濟模式有多不靠譜,這還處於亂世,豪強就開始巧取豪奪百姓手中良田。
現實就是去開墾荒田,完全不如去搶佔已經開發好的良田方便。
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由於部曲的離散,豪強與小民之間又陷入了一段糾纏、反覆。
豪強手中人手愈發有限,他們優先還是將精力放在了現有的良田上。
豪強們也並不蠢,他們甚至比絕大部分後世普通人更聰明,後世人那是嘴上理論派,嘴上說著要作大蛋糕,一到行動中,就隻想著怎麽守著現有的一畝三分地。就想給每個人均田,禁止土地流通,任何人都禁止佔有過多良田。至於荒田分完了怎麽辦,那自然是兩手一拍,國家理所當然的進入土地兼並狀態。與我何乾焉?錯又不在我,錯全在荒田沒有了。要是有足夠多的荒田可以分,不就沒有土地兼並了?
而豪強們比這些普通人強的一點,就在於他們清楚,只靠跟百姓搶存田,要不了多久就進入極限了。所以豪強們一般都是做兩手準備,左手收購自由流通的土地,右手組織部曲去開墾新田。歷史上南方開發出來,大宋的莊主、員外們是出了大力氣的。
而如今孫郎治下,不立田製,如果能有充足的人力,豪強們絕對不吝組織人手、器械去開墾更多的土地,為家族積蓄產業,創造更多財富。
所以在整個吳郡北部,尤其是吳縣、無錫等靠近太湖的地區,一時間甚至有點陷入搶人生產的氛圍。
而且真的是人心厭戰,民心思安。上至豪強世家,下到百姓黔首,都希望戰亂趕緊平定下來,恢復人口,去耕種這龐大的待墾之地。
此時以人為本,最通俗,直接的解試就是我們需要人!需要龐大的人口!
但偏偏此時人力是北部郡縣最不足的,北部百姓需要組成家庭、宗族,去經營自己的自耕農生活。
豪強們部曲又陸續出離,或開墾荒田,或租種官田,豪強們看著龐大的財富擺在眼前,
卻無人可用。若只是自己無能為力也就罷了,可眼見著有些大戶宗族部曲眾多,一個勁的帶著部曲將肥沃膏腴之地,轉變為自己族中良田。你發財了,而我沒有。比我虧錢還難受!痛苦翻倍。 以這個形勢,孫策剛提出以人為本,張紘就反應過來:“將軍是打算將這些俘虜由北部郡縣接納?”
“確切的說,是由吳縣分置。”
吳縣和烏程縣是緊挨著的,吳縣的各大族,要是聽說鄰縣有大量的無主客戶,還不得搶瘋了?
他們會第一時間跑過來跟這些人商談客戶契約之事,雇傭他們為自己墾田一歲。
而韓晏則直接嚇傻了,磕磕絆絆的說道:“將……將軍,某……某可能無法勝任這烏程縣長一職,請……請將軍另選賢能。”
韓晏是了解過郡府宣示的諭民之策的,他可絕對不傻,他才不信吳縣的豪強過來招徠客戶的時候,會那麽本分,就隻招無主的客戶。他們就算再怎麽克制,也會不可避免的沾親帶故,拉走一大批烏程縣豪強所隱匿的部曲。
這明顯就是孫郎在用吳縣豪強對付烏程縣豪強呢!用吳縣豪強之財力、物力解除烏程縣豪強的武裝、部曲,將烏程縣豪強隱匿的賓客變成吳縣公開的客戶。
孫郎真是霸道無比的好手段!可就是苦了這個烏程縣的縣君,要是壓製不住本地豪強,那怕是又要鬧起大量械鬥、糾紛了。
孫策看了他一眼,也不難為他,說道:“那你就去擔任婁縣長吧,我會命校尉韓當守烏程縣長。”
由武將兼任一地主官在當下還是很常見的事情。比如周瑜建威中郎將領江夏太守,程普蕩寇中郎將領零陵太守。
韓當次一級,校尉兼任縣長,也算適宜。他率本部精兵鎮守在烏程縣,與吳縣緊挨著,可以保證整個烏程縣的豪強輕易不敢發起叛亂。
三個人的利益就絕對不一致,孫策從來不相信天下的豪強、世家會是鐵板一塊,能架空諸侯甚至架空皇帝。
劉表單騎入荊州,尚且能夠通過拉一派打一派,強勢掌控整個荊襄九鎮,坐擁鐵甲十萬。
一個穿越者要是對豪強畏之如虎,連扶植一派,壓製一派都不懂,那簡直是愧對偉人的教導。就想想也知道,吳縣和烏程縣的豪強,利益不可能完全一致。西北和東南的士大夫所想也不可能完全相同。
而回到吳郡本身,必須要承認一個客觀經濟現實,孫策無法作到天下大同,區域之間就是有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農業開發程度的不同。
現在看來,吳郡北部就注定了要比南部開發程度更高,經濟更加繁華。
要承認,自古以來,無論中外,人口和財富都會向著繁華地區流入。
再加上孫策有意的扶持,吳縣勢必會吸納更多的南方人口。不然以吳縣一個縣,怎麽可能迅速發展成人口十幾萬甚至幾十萬的大縣。
這種事情甚至不以人為意志為轉移,畢竟……後世蘇州也是把湖州給搶了個七七八八。眾所周知,湖州是沒有湖的。哪怕太湖就在頭頂上。
幾人談論完豪強部曲的處置,就自然開始了處置財產。
鄒氏、錢氏兩族叛逆,全族被斬盡殺絕,田產全部充為官田,錢谷納入府庫,沒什麽值得關注的。
倒是張紘忙的腳不沾地,這位烏程縣長韓晏卻在磨磨蹭蹭的跟在孫策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孫策手握長刀,看著他沒好氣的說道:“你有事就直說,沒事不用跟在我身後,那麽多政務,不用處理嗎?”
韓晏連忙開口:“就是不知道當不當講。”
孫策虎目瞪了他一眼:“伱都開口了,你問我當不當講!”
韓晏被這暴烈之氣嚇得全身一寒,連忙低頭,坦承說道:“就是關於侯國的事情。”
“侯國?”這個問題終於引得孫策關注。
烏程縣是孫氏封地這是眾所周知的。
而大漢一直以來秉持的列侯繼承原則是“無子國除”,而且中興以來,與此前也有一個極大的差別,就是極少實行推恩分封。
推恩令算是千古明謀了,赫赫威名在歷代都有所流傳。
而當下實行的很少,那就意味著事實上烏程侯的侯爵會隻繼承給孫堅的一位子嗣,通常而言就是嫡長子。
理論上是烏程侯這個顯赫之位,並沒有被廢除,應該直接繼承給孫策。
如果是太平之世,孫策直接就繼承烏程侯爵位了,朝廷大鴻臚再派人過來宣示登記一下,明確這件事受朝廷認可,合理合法。
但由於如今正逢亂世,天子被李傕扣留,百官被郭汜囚禁,他們內鬥都忙不過來,哪有精力派使節到江東正式冊封孫策。
所以就導致,侯國存在,孫策襲爵也合理合法,但卻就是還少一道朝廷冊封承認的手續。
這種事,大漢遍地都是,本來也不值得一提。亂世之時,縣縣稱王,郡郡稱帝。兵強馬壯的,稱王稱帝都不在話下,更何況區區一個列侯。要一位列侯沒兵沒糧,怎麽都能糊弄過去。
可韓晏現在的問題在於,烏程縣他被孫策打下來了!
那這就糊弄不了他了啊!
首當其衝的問題就在於,這侯國承不承認烏程侯還事實存在?這都是屁話,孫郎麾下上萬大軍,兵強馬壯,就駐守在烏程縣境內,哪個說句不承認試試?
那要是承認烏程侯事實上存在,那這些年糊弄過去,該給烏程侯的待遇可該怎麽交待?還有未交付的租賦該怎麽辦?
孫策顯然也立即想到了這個問題,問道:“侯國目前情況怎麽樣了?”
韓晏立即額頭流汗,作為烏程縣長,他當然是了解過縣內列侯、豪族之家的情況。
他小心的說道:“君侯爵封縣侯,食邑一千四百戶,這些租戶……多有流離。”
所謂的流離,當然就是被豪強們隱匿了!
孫策瞬間有有所了然,難怪這些家夥聽說自己兵入吳郡就跟火燒了屁股一樣,火急火燎的起兵叛逆。不然等到孫策過來清查這一切的時候,他們還是免不了一死。
關於食邑情況,孫策年幼的時候還是了解過一些的。
孫策父親孫堅雖然跟皇甫嵩一樣都被封為大漢列侯,但在待遇上還是有非常大區別的。
畢竟皇甫嵩那是平定了席卷整個大漢,規模高達百萬人的黃巾軍,然後封的列侯。
孫堅是平定了長沙一個郡的區星之亂,然後檢錄前後戰功,才封了縣侯。
所以皇甫嵩被封為槐裡侯,食邑共八千戶,槐裡一縣戶數不足八千,便食槐裡、美陽兩縣的租稅。
而孫堅戰功則食邑一千四百戶,隻食一縣。
但哪怕一千四百戶,那也是實實在在的封邑,跟不享受封邑的關內侯有著天壤之別!
這封邑可是直接劃到了非常具體的戶籍上,這一千四百戶所繳納的租賦全會撥給烏程侯府。如果一位鄉侯要晉升縣侯,那對應的整個戶籍、名冊都要隨之更改。
這也是為什麽曹魏愛給部下封萬歲亭侯,因為這個地方就在洛陽,食邑能夠獲得的賦稅非常之高。
想到這裡, 孫策也樂了。
沒想到打下烏程縣還有這個驚喜。
采邑一千四百戶,這幾年的稅賦可不是一筆小數字。
在孫策想著這個的時候,韓晏繼續說道:“還有侯府一直未立。”
“侯府?”
見孫策不是很清楚,韓晏解釋道:“在我光武中興之前,列侯皆為縣侯,只有封邑多少之分,而無高低之別。但自中興以來,侯爵分為亭侯、鄉侯及縣侯,且權柄大幅削減。”
“其中亭侯、鄉侯皆食邑而不臨民,享賦而不治事。”
“但縣侯則不同,縣侯可以置侯國,與中興之前列侯地位幾近相等。而鄉侯、亭侯不立國,隻設置家臣。”
孫策訝然,在此之前他還真不知道縣侯竟然還有這麽一條特殊待遇。
所以韓晏說的侯國,還真是只有縣侯才能配有的稱呼。
有這前提,臣屬才會稱呼縣侯為君侯。
韓晏繼續說道:“侯府如今未立,且衛率、家丞、洗馬、行人等臣屬亦一直未設,所以難免百姓不識君侯恩德,多有流散。”
這也不怪孫堅,他一直在外擔任郡守,又參與討伐董卓,哪有時間就國,在封地上建立侯府。
當然就算設置了侯府,也沒辦法直接管理百姓,按大漢制度,百姓賦稅是由官府征收的,然後撥給侯府。
可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理應撥給烏程侯府的,放在那裡的,那麽大一筆租賦……他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