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熱。
逛商場的人並不多。
於菲到公司庫房裡填好配送單子後,回到手表櫃台後一直在忙碌。
來手表專櫃看的人很多,買的人少。
大家還在以一柱香、一盞茶、幾個呼吸來計時,大部分人對時間並沒有太高的要求。
一塊手表十幾塊大洋,普通人工資也就十來塊錢,這些錢還需要養家糊口。
花上幾個月的積蓄,買一個沒什麽實際用處的高檔手表,沒有實際意義。
反而是買隔壁何靜櫃台五塊大洋一隻的大羅馬表的人更多。
便宜又好賣的表,提成自然要少一些,只有百分之二的提成...
於菲上班從早上八點上班,一直到晚上八點下班,十二個小時上班時間。
上兩天休息一天。
下班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很是愉快。
習慣性繼續沿著外灘走一圈,心走裡有事兒,走走停停...
街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來。
於菲正站在坐電車時,看到那個坐在轎車裡的年青男人曾經出現過的位置。
下午那國內汽車好像是往倉庫那邊去。
她心裡有些期待,說不定...能碰到他也說不定。
她隨身的坤包裡裝著一隻全新的手表,她覺得...應該找到他並將表交給他。
不能因為商場沒有備夠貨,而讓客人有不好的購物體驗,說送表給自己的話,她覺得不能接受這種說法。
她每天上下班都要從這裡來回走兩遍,逛街對她來說沒有什麽意思。
因為她沒有那麽多的錢去買街邊櫥窗中漂亮的衣服。
也沒有錢去吃那些豪華的西餐廳美食。
她對大街上一切都很熟悉,在街上慢慢溜達。
偶爾和掃地的大媽聊聊天。
跟相熟悉的店家打招呼,前邊劉記洋行霓虹招牌在閃爍。
這裡,曾經是她跟上線的聯絡點。
按規定,她只能在下午三點後到晚上十點前到這裡來。
其它時間她必須走另一條路,也就是說,她不可以在其規定時間段之外單獨出現在這裡。
如果有,意味著她已經被捕…
情報工作分得很細,並不是一個人什麽事都乾,反而是分工合作,有人負責收集情報,有人負責分析,有人負責傳遞...
她現在的任務是情報傳遞,經上級考察合格後,才會安排她做情報收集工作。
她是一名交通員。
曾經熱血沸騰與敵生死鬥爭的念頭漸漸消失,就算有同志在身邊被敵人槍殺她也不會上前一步,這不是冷漠,而是成熟,
不經意看了看,劉記洋行門口旁邊的第三塊大理石乾乾淨淨,什麽都沒有。
她很失望,她很希望那塊石頭上會出現一條黑色不起眼的橫線。
那樣就說明旁邊的花台中,一塊紅磚下邊會有上一站交通員傳來的情報。
她必須趁人不注意裝作坐在花台邊上休息,將情報取出來再送到下一站城隍廟,然後放到城隍廟大門外拐角處的牆縫裡。
至於是什麽人放的情報,然後是誰取走情報,她並不知道。
如果哪一天劉記商行門口的那條線變成叉,那麽意味著她的工作就此結束...
必須到城隍廟那塊磚上劃一個叉,然後立即撤離...
那塊大理石上什麽都沒有。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大半年,
也就是說,交通線的上一站已經大半年沒有傳出情報。 而下一站也大半年沒有收到自己傳出的情報。
她有些不安,也許是上一站已經出事。
而自己卻不能問,也不知道找誰去問按情報工作要求,就算上一站出事,她也不能擅離職守,必須繼續潛伏。
而重新啟用情報線,有一系列程序,現在就算是出現一條情報的提示橫線,也有可能是敵人的陷阱。
跟敵人比耐心,敵人不可能在一個聯絡點守太長的時間!
這裡是租界,抓人的成本也是非常昂貴的!
很是懷念以前跟同學們一起該書學習,一起討論理想的日子...
從她到百貨公司上班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跟她一起到公共租界的同學...
自從出了叛徒後,所有人活動轉入地下。
也許,她們跟自己一樣,都隱蔽的情報線上等待。
情報工作枯燥,乏味,她早已明白接受任務與老師分別前,老師給大家所說的那句話:要耐得住寂寞,哪怕是一年,十年,一輩子,直到日開雲散的那一天...
...
野碼頭。
一間陳舊的棚屋裡,兩名中年人於黑暗中對坐。
瘦高中年男子壓低聲音:“老陳,你不要有思想壓力,你是老同志,上級相信你不會變節,種種跡象表明,黨務調查處蘇州部已經盯上昆山鎮的蘇清同志...”
老陳聲音平靜:“我知道我現在還處於審查中,現在組織上缺少人手,所以,我想申請去公租界從事最危險的情報傳遞工作。”
“還是老同志想得遠!上級也是這樣安排,自從流星犧牲後,她發展的人全部失去聯絡,上級要求你務必將她們重新組起來...”
“我知道組織上對我並不放心,但是我請組織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提醒一下,上級雖然同意你重新將他們組織起來,但是紅隊也會對你進行全面監視,你要理解。
“我明白,只是有一點我不大清楚,為什麽不啟用緊急聯絡方式。”
“呵呵,你是說在報上登尋人啟事?”中年人搖了搖頭:“由於叛徒告密,黨務調查處的人已經掌握了我們以前的聯絡方式,我們冒不起這個險,情報工作必須與時俱進,只能通過老辦法,在紅隊監視下逐一與潛伏人員取得聯系,第一步工作仍然進行審查…”
“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具體行動時間,代號飛狐的同志會聯絡你,我離開半個小時後,你可以出門。”中年人沒有囉哩八索,起身準備離開。
中年人從棚屋出來,好一會兒後,黑暗中先後冒出幾個身影,慢慢消失在棚戶區各個小巷。
...
蘇州河上。
小船。
“阿金,你太冒失了...”
“他是柳葉...”
“不管他現在情況怎麽樣,以他在敵人監獄中關過一年的經歷, 都必須放棄。”
阿金語氣中極不服氣:“你不能這麽做,他是流星的愛人,下午又殺了四個鬼子特工,而且還給我們搞來一輛汽車作經費。”
“這樣的人才...我們非常確實需要,但是請你牢記,紀律就是紀律,你現在必須撤離。”
“那…黑石的安全誰來負責。”
“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問題!”
“我覺得...咱們做情報工作,總不能一直草木皆兵吧?”
中年人有些無奈:“同文書院暗殺的事…你知道吧?”
阿金愣了一下,這件事他知道得並不多:“你是指鬼子白井醫生殺了六個鬼子特工的事?”
“殺了七個!”中年人頓了一下:“據內線傳來消息,黨務調查科請了特高組的人動手。”
阿金愣了一下,語氣興奮:“你的意思是...柳葉動的手?
“可能性很大,但是,黑石現在的身份非常重要,任何可能影響他工作的隱患都必須除去。”
“你說得不明不白,我也沒法提出更多的意見。”阿金有些泄氣。
“你的公開身份已經暴露,從今天起你的工作轉入行動組,繼續與‘柳葉’保持聯系…”瘦高中年人忽然開口。
“你不早說…”阿金大喜。
西餐廳服務台。
“只要金條,放到你家後窗台上,我自己取…”曾經代號“柳葉刀”的老特務正在打公用電話收錢。
淞滬警備司令部行動隊辦公室,沈酒放下電話,被人催錢的感覺…其實也不錯,心情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