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下。

　　渾身臭烘烘的八班在老炮的帶領下凱旋而歸，十幾個人嘻嘻哈哈走在路上，陸南拎著臉盆吐口水，隻覺得腦袋暈乎乎。

　　“看看你們像什麽樣子，兵沒有兵樣，列隊齊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

　　雖然渾身汙水臭味，可老炮走的那叫一個昂首挺胸，不知道的還以為八班剛剛進行過防化訓練。

　　其實也差不多。

　　洗澡時，陸南狠狠把自己的臉盆擦了又擦，到現在他都忘不了用竹竿捅穿堵塞管的時候。竹竿拉出一坨濕漉漉、黑黑的、帶著惡臭的棉布條。

　　渾身上下打著肥皂，小莊都快把自己身上給搓紅。

　　“你起疹子了?”

　　小莊停下手說:“這哪兒是當兵的該做的事，找個下水道工用不了半小時，非得讓我們一群人挖糞，還用我的臉盆。”

　　“水來了~~~”喜娃牽著軟膠管走進來。

　　陸南接過軟膠管往腦袋上淋:“莊啊！你當這裡是首都，下水道工，你找馬裡奧來都得被哨兵摁地上。

　　要是以後炊事班包餃子要借盆，我首先把我臉盆借給他們。包好的餃子照樣香，沒人敢嫌棄。”

　　“我惡心！真把我們當馬裡奧了。”

　　喜娃一臉不解:“啥是馬裡奧，馬裡奧是誰，我們班有姓馬的嗎?”

　　小莊解釋道:“馬裡奧，一個遊戲裡面的人物，職業是下水道工，專門維修下水道的。”

　　“哦。”

　　將自己淋個透心涼，陸南擦乾身子，穿上大褲衩。

　　“你看喜娃，他不沒事。多說無益，你要是說多了，別人還以為伱矯情。大家很多人都是農村來的，挑糞抬尿從小都做，吃上一口糞水有啥大不了的。”

　　小莊默默不語，洗完澡的陸南將軟膠管交給小莊，笑了笑。

　　片刻後，洗完澡的小莊走進宿舍。陸南正在和喜娃兩人正在玩五子棋，身旁坐著幾個戰友在觀看。

　　路邊隨意撿的幾個石頭，倒也可以打發時間休閑娛樂。

　　見小莊有些悶悶不樂，陸南讓開位置給身旁的戰友。

　　喜娃指著桌上的石子說:“阿南你耍賴，要輸了你就跑。”

　　“我認輸，認輸行了吧?”

　　打發完喜娃，陸南來到小莊身旁。

　　坐在小莊身旁，陸南輕聲說:“我知道你來部隊跟我們很多人的意願不一樣，對於與前半生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肯定不適應，而且周圍的戰友與自己的價值觀不相同。

　　我不否認你能吃苦，也承認你在訓練時的刻苦表現，以及你展現出來的軍事能力。但生活習慣是後天養成的，我們大多數人都來自於農村，但你不同，你的身份和生活閱歷讓你的眼界比我們看的更遠。”

　　“你想說什麽，現在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新兵。”小莊回道。

　　陸南笑了笑:“我說一件事，你只需要認同和否認，可以嗎?”

　　“說吧。”

　　“你覺得自己有一種優越感，正是因為這種優越感讓你為人處世，恰恰與我們這些普羅大眾不相同。你為這種優越感而自傲，也樂於在別人面前展現這種優越感。”

　　“我······”

　　沉默片刻，小莊無言的點點頭。

　　陸南和善的說:“你覺得我怎麽樣?”

　　“挺好，跟誰都能玩的來，不怕苦不怕累。”

　　“很好。”陸南繼續說:“褒義來說，我的性格讓你覺得很好相處，

因為你和我比較深。但是接觸不深的人，就有些覺得我趨炎附勢，喜歡巴結你這位大學生。”　　小莊抬起頭:“也許吧。”

　　“那你覺得我是巴結你，還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

　　“交朋友吧。”

　　陸南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繼續帶著社會上獲得的優越感行事，只會讓人覺得你很自傲，難以接觸，並且莫名的生出排斥心理。

　　你剛才說，我們都是一樣的新兵。那就把自己當成第一次接觸這個世界來看待，人之初、性本善。”

　　說完，小莊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看向拿著幾顆石頭便玩的不亦樂乎的戰友們。城市兵、大學生的社會身份，讓他與其他戰友間有種莫名的隔閡，也與老炮產生價值觀不同。

　　小莊是帶著社會上對待大學生的態度來看待部隊，而老炮是帶著淬煉已久的部隊態度來看待人事交際。

　　待到即將吹響熄燈哨時，小莊走過來，輕輕搖了搖陸南的肩膀，正在學習內務條例的陸南回頭。

　　小莊忽然說:“我沒想在部隊呆一輩子，湊合過兩年就走。”

　　“呵?”陸南翻了個身說:“那就別讓回憶留下遺憾，不然部隊對你而言只是一個刑期兩年的監獄。”

　　“阿南，你人不大，說話還蠻有道理的。”

　　“我隻想對得起自己身上這件衣服，而且作為戰友，生活上的事互相幫助是應該的。我們是戰友， 不是獄友。”

　　‘撲哧~~~’隔壁床鋪的喜娃一聲笑，讓小莊極為尷尬。

　　熄燈前，老炮來到新兵宿舍檢查，吩咐讓眾人早點休息後便離開。

　　翌日。

　　六點整，起床哨如約而至。

　　陸南坐在床頭摸了摸腦袋，呆滯的看向周圍，而老炮早已經穿戴整齊監督新兵起床。

　　“糞味把腦子熏壞了?”老炮一聲揶揄把陸南拉回現實。

　　“班長，早上好。”

　　被陸南問好，老炮也說不出其他話來，只是點頭回應。

　　“早上好。”

　　打著哈欠穿戴整齊，在老炮的指揮下列隊，出席早操，然後迎著初升的暖陽，開始新的一天。

　　晨跑時，小莊與陸南並肩而行。

　　“昨晚我想了很多。”小莊說。

　　陸南揉掉眼角的排泄物:“先不要下結論，實踐出真知。人是善變的，預期的理想總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改變，隨著遇見的人而改寫。”

　　“我還是覺得不會改變自己，從而迎合他人。”

　　“那你想過保家衛國嗎?”

　　小莊遲疑道:“真要我來保家衛國，當然會上，因為我是兵。”

　　“你看。”

　　陸南說:“你和我們大家之間還是有共同點，最起碼目標是一致的。當兵不是為自己而活，在沒有脫下這身衣服之前，我們的生命隻屬於祖國和人民。”

　　領隊的老炮回頭大喊一聲:“誰在交頭接耳，加跑兩個圈。”

　　聞言，陸南對小莊無奈一笑，後者也忍俊不禁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