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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漢》第386章 辨壓群臣 形勢扭轉
由於糜竺是逆光而來,在光線的影響下,所以一開始大殿中的許多大臣並不知道來的大臣是何人。

 只是隨著糜竺身影的顯現,殿門外的禮官大聲報出了糜竺的身份。

 “衛尉奉詔拜見陛下。”

 當這聲響亮的讚拜聲在大殿內回蕩之時,大殿中的所有大臣,一瞬間都知道是誰到來了。

 在漢代直呼一個人的名字,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

 只是由於漢代君臣界限明顯,所以每當大臣拜見君主時,禮官往往會喊出他的官職與名字來宣示他的身份。

 但凡事皆有例外,有一類大臣會被君主賜予“讚拜不名”的特殊榮譽,以此來彰顯他在君王心中的特殊地位。

 而在目前的大漢之中,唯有一位大臣有著這樣的殊榮。

 這人不是糜竺還能是誰。

 而在意識到是糜竺到來後,大殿中支持糜暘的一派大臣皆臉露喜意。

 相反的今日意欲攻擊糜暘的那眾多大臣,臉上都流露了沉重的神色。

 朝野上下盛傳糜竺已經病重難愈。

 他今日怎麽還能來參加大朝會!

 至於那些本來保持中立的大臣,在意識到糜竺到來後,臉上都流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色。

 單單論手中的權力,劉巴或許不低於糜竺。

 但要是論在大漢的超然地位,劉巴與糜竺有可比性嗎?

 或者說在場的大臣,有哪一位大臣可以超過糜竺的?

 糜竺在讚拜聲回蕩在大殿內的時候,正好整個人邁入了大殿之中。

 糜竺在進入大殿中後,盡管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但是他的腳步卻顯得並不虛浮乏力。

 糜竺邁著堅定的步伐一步步朝著劉巴走去。

 在往日他的神態是謙遜的,這是他為人處世的一種信條。

 但是在今日,糜竺的臉色卻充滿著肅穆的神色。

 他本來就姿貌壯偉,如今再配上他的這層神色,顯得今日的他整個人氣勢十足。

 這樣的糜竺莫說大殿中的任何一位大臣都未見過,就是與糜竺朝夕相處十數年的劉備也未曾見過。

 當劉巴見糜竺身帶氣勢的朝著自己逼近時,他的心中不禁浮現出一絲緊張的情緒。

 糜竺現在的心情,從剛才他的那句話可以體現的很清楚。

 糜竺對自己攻擊他的侄子,感到很不滿。

 在行走之下,糜竺徑直越過一眾大臣來到劉備的身前,對著他一拜道:“臣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糜竺今日不是故意來遲的,他本來就是強撐著病體前來參加大朝會,所以早上起來梳洗時耽誤了些時間。

 或許糜竺沒有明說他來遲的原因,但是劉備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他更不會因此這種小事,去怪罪糜竺。

 劉備三步並作兩步,從高階上的禦座走下來到糜竺的身前,親自將他扶起,口中充滿擔憂的語氣說道:

 “既身有不便,就該好好在家修養才是。

 世俗凡事,怎能勞累糜君。”

 說完後,劉備馬上示意殿中的侍者準備軟塌。

 只是劉備的這個好意糜竺卻並沒接受。

 糜竺看向身前侍奉了幾十年的主人,他口中帶著堅定的語氣說道:

 “今日是陛下與眾臣公議梁州牧新政的時候,梁州牧既是國之重臣,又是臣的侄子,於公於私,臣都不能缺席這場大朝會。”

 漢代的政治體制與後世不同,後世一些朝代“任人用親”可能被認為政治不正確,但是在漢代任人用親卻是很正常的事。

 不然所謂的四世三公,怎麽發展起來的。

 只是世俗認同任人用親的做法,相對的,大臣也要為這種做法承擔相應的責任。

 就如糜竺現在所說的這般。

 糜暘是他的侄子,既然他要被眾臣討論是否有罪,那麽身為糜暘伯父的糜竺,就不能特意避開這場大朝會。

 不過了解糜竺的劉備,卻從糜竺的這番話中聽出了其他的含義。

 在了解糜竺的心意後,盡管劉備擔心糜竺的身體,但他並沒有阻止糜竺。

 他知道現在糜竺需要的是支持。

 所以劉備在對著糜竺微微點頭後,便回到了禦座上坐下。

 盡管糜竺的突然出現出乎了劉備的意料,但幾十年風雨同舟的深厚感情,讓劉備對糜竺的信任是常人所無法想象的。

 等到劉備回到禦座上坐下後,糜竺立即轉身看向了劉巴。

 糜竺看向劉巴的眼神中,充滿了進攻的意味。

 他與劉巴往日之中並無過節,兩人往日之中遇上之時,也都是各有禮節的問好。

 只是在今日,當兩人相對站立在這群臣矚目的明德殿中時,就代表接下來他與劉巴之間再難善了。

 而劉巴見糜竺展目看向自己,他心中的緊張情緒更甚。

 只是劉巴並不想讓節奏都被糜竺把握,所以他在對糜竺一拜後,搶在糜竺開口之前問道:

 “糜君認為我方才所言荒謬至極,不知可否細言?”

 今日的大朝會名為討論梁州新政是否可行,但劉巴及一眾益州世家豪強想要的可不止這些。

 若能通過今日的大朝會,將糜暘扣上一些罪名才算十全十美的事。

 這也是劉巴心中想出來的,遏製糜暘將來會有不軌意圖的手段之一。

 剛才他已然通過他的言語,對這件事起了一個非常好的頭,所以他自然不能坐視糜竺將他的完美開局給破壞。

 漢代群臣討論政事不是潑婦罵街,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都必須要有相應的論據支持。

 剛才糜竺說劉巴說的話都是荒謬可笑的,以糜竺的身份可以發出這樣的觀點,只是他也必須拿出相應的論據支持。

 見劉巴主動問起自己,糜竺的臉上流露一絲笑意。

 或許是他沉寂太久了,許多人都忘記了他當年跟隨劉備的時候,主要負責的是什麽事務。

 糜竺繼續朝著劉巴邁進一步,他先借助這種動作增加自己身上的氣勢。

 然後他開口問劉巴道:“你方才所言左將軍在梁州施行新政,是在變易祖宗法度,也就是所謂的“心疑國政”。

 故而你將此視為即將國亂之兆,不知我所言可有偏頗?”

 劉巴雖然不知糜竺為何要重複一遍他剛才的論點,只是大庭廣眾說出的話,他又不可能說出去。

 況且劉巴認為他所說的論點,並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或許大漢從來沒有不可變更祖製的硬性規定,只是祖製畢竟是祖製,貿然改動所引起的疑慮肯定會是不小的。

 劉巴對著糜竺微微點頭,表示糜竺描述的並沒有錯。

 而就在劉巴點頭之後,糜竺冷哼一聲,似在嘲笑劉巴的不智。

 在冷哼之後,糜竺對著滿殿大臣問道:“當年陛下入主益州之時,益州軍用不足,陛下非常憂慮。

 諸位可還記得,是在場的哪位大臣向陛下建議“當鑄直百錢,平諸物賈,令吏為官市”嗎?”

 當糜竺的這番問話一說出來後,滿殿大臣的臉色瞬間變得煞是好看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即將目光聚集在劉巴的身上。

 他們的答桉已經呼之欲出。

 而劉巴見糜竺提起這件事,他的眼神中瞬間浮上驚慌之色。

 在得到滿殿眾臣的答桉之後,糜竺轉身大聲詢問劉巴道:“尚書令學通古今,可否告訴我,告訴陛下,大漢四百年以來,有哪朝是有實行直百錢的先例嗎?”

 面對糜竺的故意詢問,學富五車的劉巴就像被掐住了喉嚨一般,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一句話。

 他再學富五車,沒有的事叫他怎麽說!

 見劉巴變得吞吞吐吐,眼神躲閃,糜竺繼續乘勝追擊言道:“既無這種先例,那尚書令當年的鑄直百錢之舉措,自然也算的上變易祖宗法度。

 若按尚書令所說,變易祖宗法度就是有罪的話,那麽陛下第一個要下獄治罪的就是尚書令你呀!”

 當糜竺說出這句話後,劉巴的神色變得越來越驚慌,他被那糜竺那無法辯駁的話語給驚的身體不由得退後幾步。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劉巴不是口口聲聲說變易祖宗法度就是心疑國政,會引起國家的動亂嗎?

 那麽以此來給糜暘定罪可以,只是要先把劉巴論罪。

 甚至兩漢四百年以來,有過改革措施的人臣不知凡幾,難道現在要全部推翻他們所做出的貢獻,將他們定為罪臣嗎?

 那些名臣的後代,門生故吏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嗎?

 只是糜竺想要的不是單純的辯駁劉巴,他要做的是為糜暘掃清施行新政的一切輿論障礙。

 所以糜竺在看到劉巴已然無法言語之後,他又對著在場的眾多大臣言道:“凡有變易祖製者,心存顧慮是為正常。

 只是大漢四百年以來,多有名臣變易制度從而使地方大治的實例。

 就如當年尚書令的“鑄直百錢”之策,當時亦是有不少人心懷憂慮。

 但從現在的大漢國情可知,當年“鑄直百錢”之策的確增強了我大漢的國力。

 當年若諸位同僚亦如現在一般阻止尚書令的改革,那麽大漢後續又何來國力連退強敵呢?

 今左將軍只是想同當年的尚書令一般,通過改革來為大漢增強國力,這又何錯之有呢?”

 當糜竺說完他的看法後,大殿中的許多大臣臉上都浮現思索之色。

 毫無疑問,糜竺的說法打動他們了。

 今日大殿中的大臣主要分為三部分,除去支持與反對糜暘的那兩部分大臣之外,還有一部分數量不少的大臣是保持中立態度的。

 糜竺現在要爭取的,正是這部分大臣的支持。

 很明顯,在糜竺的論辯之下,他的這層目的正在漸漸達到。

 只是大殿中那些益州大臣,又豈會讓糜竺這麽輕易如願呢?

 在見到劉巴已經被糜竺說的心神大亂之後,很快的又有一位大臣出來言道:

 “縱算梁州牧施行新政的行為有待商榷,但梁州牧為施行新政而屠戮一眾良民的行為,乃是梁州上下皆知的事。

 昔太祖皇帝入關與民約法三章,遂初創帝業之基。

 今梁州靠近敵疆,梁州牧不效彷太祖約法三章,緩刑弛禁也就罷了,卻還對良民施展暴政,長久以往,梁州就能夠安寧嗎?

 難道這樣的行為不應該治罪嗎?”

 說來說這番話的乃是李朝。

 李朝作為益州翹楚的大名士之一,他剛一出來說這番話之後,馬上就引起了在場大多數大臣的共鳴。

 糜暘在梁州將許多世家連根拔起的事情,經過時間的推移,早已經在成都中傳開。

 大臣大多數都是世家出身,他們天然的就對糜暘這副“仇視”世家的做法不喜。

 而李朝在說完這番話後,便看向糜竺。

 他見糜竺的臉色似乎變得越來越差,這讓他心中的底氣變得更足了起來。

 或許很多人都會忽略糜竺往日的身份,但是李朝不會忘記。

 糜竺、孫乾、簡雍三位名士,當年可是專門為劉備奔走的說客。

 在當年劉備勢單力孤的時候,這三位名士能讓許多諸侯接納並信任劉備,由此可見這三位名士的辯才。

 只是辯才再好又如何?

 他現在的身體吃得消嗎?

 李朝內心中的惡意糜竺尚不知道,他見李朝又重新提出一個攻擊糜暘的點,他便立刻辯駁道:

 “治政之道,當因時製宜,豈可拘泥於一法?

 秦以酷虐而亡,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太祖因之,遂以弘濟。

 張魯暗弱,數十年來漢中律法松弛,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

 梁土人士,專權自恣,忠義之道,早已澹忘;

 今左將軍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要,當在此也。

 況梁州伏法者乾犯《蜀科》者,有罪在前,斧鉞蹈之,天下大義也。

 至於真正良順之世家,左將軍皆有任命,諸君派人一查便知,無須平白構陷,顛倒黑白。”

 當李朝聽完糜竺的話後,哪怕心中有所不願,但他並沒有糜竺的那番辯才,所以他只能無奈的退下。

 在場的朝臣聽著糜竺說的話,他們臉上對糜暘行為的擔憂之色,也在慢慢消散。

 而劉備看著他身前那個接連辨倒兩位大名士的糜竺,他的臉上不禁浮現了回憶之色。

 世人皆知他對糜竺是寵信到無以複加,他們或許隻以為自己是在報答,當年糜竺的傾盡家財的資助之恩。

 只是世人不知道的是,自己不僅是因為此才會對糜竺如此感謝。

 看著眼前白發環繞鬢間口若懸河的糜竺,劉備好似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種種往事。

 陶謙要讓徐州牧時,是糜竺為他奔走左右,以辯才與影響力為他穩定人心。

 】

 他戰敗前往荊州時,是糜竺帶領著孫乾與簡雍二人,孤身前往襄陽為他相勸劉表接納他。

 ...

 種種往事, 都代表著糜竺為他的大業付出了怎樣的心力,而這一切他一直都沒忘記過。

 在劉備沉浸在往事中的時候,在李朝的暗中示意之下,大殿中的許多大臣接踵而至對糜竺發起辯論。

 他們想生生耗死糜竺。

 這一幕被諸葛亮發現後,他當然不可能坐視糜竺被圍攻。

 於是在他的授意之下,許多大臣開始加入糜竺一邊,與他一起為糜暘辯駁。

 而隨著糜竺那上佳的口才,大殿中的許多原本中立的大臣,都開始轉變為支持糜暘的態度。

 當糜竺察覺到這一點後,他知道他的第一個目的達到了。

 現在是他寄出殺手鐧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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