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定與孟獲俱是南中境內赫赫有名的豪帥。
在二人之中,高定乃是越嶲郡中彝人的一部首領,故南中境內的人通常都會稱呼高定為蠻王。
由於高定並非是漢族,故而在南中諸郡的諸多豪帥之中,高定是對劉備最不臣服的那一人。
建安二十二年時,高定便曾率大量夷軍攻打新道縣,那一次他是被李嚴越郡打敗從而退走。
由此可見,高定早就有率軍進犯益州北郡之心。
當然從這點也可以看出,高定本身實力之強橫,如果實力不強橫的話,高定當年也不會有自信單獨率軍攻打新道縣。
哪怕當年一戰高定折損了不少兵馬,但在這次南中三郡皆叛的情況下,三郡叛軍中還是以高定的實力最強。
至於孟獲,他在南中一帶的威名絲毫不比高定低。
在以往劉備收到的上奏中,地方官員在講到南中局勢時,時常亦會對孟獲冠以“蠻王”一詞。
其實這點是不太準確的,因為追本朔源,孟獲與高定不同,他乃是漢人。
孟獲出身益州郡孟氏,而益州郡孟氏乃是數百年前朱提孟氏的一支分支。
當年因為戰亂,朱提孟氏分出一支族人南下益州郡定居,從而形成了益州郡孟氏。
從這一點來說,孟獲的出身與雍闓是頗為相似的。
畢竟朱提孟氏也是益州的大姓之一。
但孟獲之所以會被南中人稱為“蠻王”,乃是孟獲的先祖采取了與雍闓先祖不一樣的發展方式。
在帶領族人來到益州郡定居後,孟獲先祖便借著他們帶來的先進生產力,取得了當地彝族民眾的信任。
隨著數百年的特意融合與相處之下,益州郡孟氏在當地彝人中有著十分高的威信。
後來孟獲先祖為了加強自身家族的實力,便漸漸對外宣稱自己乃是益州彝人的首領,並且他帶領族人也在不斷學習當地彝人的風俗。
由於孟氏先祖在當地彝人中的威信,那種宣稱一開始可以看做流言,但在當地彝人默認的情況下,時至今日,孟獲已然是益州郡彝人中名副其實的首領。
而按照春秋的觀點:“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
孟獲先祖的舉動,其實從本質上來說,是在主動放棄他的中國人身份。
時人稱呼孟獲為蠻王,算不上錯。
正因為孟獲這種既為漢人又為彝人的特殊身份,故而自孟獲成為孟氏一族的族長之後,他在南中一地可以做到左右逢源,導致他的名聲越來越大。
這次之所以不是雍闓領兵北上協助高定,也是因為孟獲的這層身份。
雍闓與高定是政治盟友不錯,但雍闓是華夏人,高定是彝族人,他們之間天然存在著矛盾。
現在他們會聯合在一起,只是因為曹魏拋出的巨大利益而已。
可他們之間的矛盾並沒有得到真正解決,所以無論是高定還是雍闓,他們都是不太想見到彼此的。
孟獲在高定面前可就沒這層隱憂了。
並且高定在看到是“同族人”孟獲領兵前來協助他後,他感到十分開心。
可不管高定之前如何開心,在得知諸葛亮領兵進駐僰道的軍情後,現在他整張粗狂的臉,都快擠成一塊麻花了。
這是愁的。
愁悶之下,高定下意識看向坐在一旁的孟獲,然後用彝語問道:“孟王,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當世是有通用的官話的,並且有個很響亮的名稱——正音雅言。
從這名稱就可以看出來,這種語言大多是世家子弟才能學習的。
高定雖是蠻王,在越嶲郡中可以為所欲為,但並非華夏世家出身的他,在成長的時候是沒有渠道學習正音雅言的。
而後來高定長大後,由於他對華夏的敵視,所以他未曾主動尋找華夏士人學習過正音雅言。
因此可以這麽說,高定與南中的任何世家子弟交流,都有著很大的障礙。
這也是雍闓看不起高定的原因之一。
不過在孟獲面前,高定就沒有這種煩惱了。
身份特殊的孟獲,會的語言可多了。
孟獲是一位身材魁梧不輸高定的壯漢,甚至為了迎合當地彝人的審美,孟獲並沒有穿著華夏服飾,反而是一副披發左衽的裝束。
披發左衽,乃是當世異族人通用的裝束,在華夏的文化觀念中,是一種很羞恥的裝扮。
他的這個表現也代表著在他這一代時,孟氏族人被當地彝人同化的有多嚴重。
只是孟獲雖然外表如高定一般粗猛,但出身世家的他,智商還是比高定高出一些的。
孟獲在聽完高定的詢問後,他的眼珠子不停轉動,似乎在思考著一些計策。
在思考良久之後,孟獲大笑著拍著自己的腿對高定言道:
“高王何必憂慮,現在雖然諸葛村夫領軍進駐僰道,但他從未帶兵打仗過,我們怕他作甚?”
“以往諸葛村夫遠在南安,我還正愁不能生擒他獻給天朝使者,現在他自己送上門來,真是天助我也。”
在孟獲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言語中流露出強烈的自信。
可能是受到孟獲言語中自信的感染,又可能是孟獲的話正是高定心中所想的,所以在聽完孟獲的話後,高定的臉上也流露出一些笑容。
只是高定之所以會感到愁悶,本來就不是因為懼怕諸葛亮。
高定見四下無人,他便對孟獲說道:“孟王說的有道理,可天朝使者要我們盡快拿下僰道,諸葛亮再無能,他帶領大軍進駐僰道之後,我們要想拿下僰道,那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了。”
高定口中的天朝使者指的便是來自大魏的使者。
大魏使者當初在來到南中時,可不是孤身一人前來的。
他不僅帶來了大量金銀,還攜帶著許多官員符節印信。
凡是異族都有一個通病,那便是相當貪財。
當初看到大魏使者帶來的大量金銀之後,高定便早已經被收服,更何況還有那象征著權位的符節印信。
在大魏使者的權財誘惑之下,現在高定對大魏使者的囑咐可是相當上心的。
畢竟那些東西不是白拿的。
甚至高定還知道在大魏使者的手中有著一道大魏天子曹丕親自頒發的詔書,詔書內容是誰能拿下成都,那麽誰就是新的益州之主。
對於成為益州之主這巨大的誘惑,誰人能夠不被迷亂心智?
高定心中有著這層擔憂,孟獲又何嘗不是呢?
益州之主,孟獲也想當。
所以在聽完高定的話語之後,孟獲便對著高定說出了他剛剛在心中想到的一條妙計:
“依我之見,不如明日我們就領軍北上,去僰道縣外向漢軍挑戰刺探虛實。
若是漢軍不堪一擊,我們就趁勢拿下僰道縣。
若是漢軍不好戰勝,我們便退回來匯合其他大軍,再籌劃下一步。
這樣一來使者將來也不會怪罪我們不盡心為大魏辦事。”
高定在聽完孟獲想出的妙計之後,他臉上的喜色越來越盛。
可惜高定沒有文化,實在想不出什麽詞語稱讚孟獲,他只是大笑著拍掌說道:“好!”
之所以高定會覺得孟獲的計策好,乃是因為孟獲的計策可以達到一舉兩得的效果。
或許從整個天下的視角來看,高定與孟獲這兩位蠻王的稱號,更像是一個笑話。
他們二人本身也算不上當世的智士,但不代表他們二人就是傻子。
高定與孟獲二人會輕視諸葛亮,但卻不會無視。
更何況就算諸葛亮無能,但高定與孟獲二人聽說,在諸葛亮的南征大軍中,有著一部來自梁州的精兵。
糜暘的威名高定與孟獲可是聽過的,對於他派來的精兵,他們不可能會輕視。
故而孟獲才想著先與諸葛亮打上一場,試探下敵軍的虛實。
或許對於其他大軍來說,這一仗若是打敗了,有可能會讓他們遭受重創,但對高定與孟獲來說,他們卻不會有這個擔憂。
因為他們的部眾,從本質上來說都是他們的族人,對他們的歸屬感很強。
除非他們二人身死,否則他們的部眾是不會輕易歸順諸葛亮的。
而只要他們的部眾不想歸順諸葛亮,那麽萬一敗了就敗了,大不了逃入群山中就是。
對於當地土生土長的彝人來說,這對他們幾乎算是一種天賦技能。
崇山峻嶺對敵人來說是天塹,但對南中的彝人來說,卻是他們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們最後的天然屏障。
故而孟獲提的計策,可以說對他們百利而無一害,怎麽能不讓高定感到欣喜呢?
大笑著過後,高定便讓族人呈上來許多酒肉,然後便與孟獲一起歡快的食用起來。
從高定的這副表現來看,他似乎是覺得勝利就在眼前?
高定不傻,但著實也算不上很聰明。
...
在一夜的歡愉過後,第二日一早高定與孟獲便分別帶著各自的部眾朝著僰道縣進發。
南中一地乃是彝人與漢人雜居的地域,在這裡彝人的數量是很多的。
而南中的彝人又大多聚集在越嶲郡與益州郡中。
在這種情況下,高定與孟獲分別作為兩郡的彝人首領,他們手下的部眾肯定不少。
畢竟彝人與漢人不同,由於彝人世世代代生活都頗為困苦,這養成了他們悍勇無畏的性格。
若真正完全動員起來,彝人甚至連族內的女人也可以上陣殺敵。
當然目前還未到生死存亡之際,故而兩位蠻王並未將族內的所有彝人召齊。
但在他們召集大部分族人的情況下,兩人合軍之後總兵力也達到了萬余。
萬余大軍,這種數量的兵馬,放在中原也是一支不可小覷的軍事力量。
而這萬余大軍,也是高定與孟獲二人心中最大的底氣。
作為蠻王,高定與孟獲二人帶領族人出征的行軍路線,很是不同尋常。
為了趕時間,他們並未從官道或者從河流向著僰道進發。
他們在率軍離開越嶲郡之後,便一頭扎進了犍為郡的大山之中。
益州南部山脈縱橫,這就導致許多官道都是繞路修建的,若是尋常的大軍哪怕再趕時間,也只能順著官道乖乖繞路前進。
但對當地土生土長的彝人來說,既然山擋在他們的前方,那麽便直接從山中過即可,當年沙摩柯領軍支援公安時也是這麽做的。
講究的就是一個直線距離。
因為彝人特殊的行軍路線,不過幾日後,他們就來到了僰道縣外。
而因為萬余彝人一直在深山茂林中行軍,故而哪怕諸葛亮在到達僰道後派出了許多斥候,但那些斥候根本就沒辦法提前探查到彝人大軍的行蹤。
等到彝人大軍從僰道外的深山中現行之後,諸葛亮派出的斥候方才探查到他們的到來。
可這時高定與孟獲所率領的大軍,已經離僰道縣很接近了。
在探查到有上萬敵軍突然出現在不遠處後,漢軍斥候在大驚之余,便立即將這個消息報到諸葛亮的手中。
就在諸葛亮得知這個消息後不久,一隊孟獲派出的使者也來到了僰道縣外,請求諸葛亮的接見。
正在召集諸將議事的諸葛亮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心中有些驚訝。
蠻人的想法,果真不能按常理推斷。
但最後諸葛亮還是讓人將孟獲派來的使者帶到他的大帳中。
孟獲所派出的使者,乃是他的親弟弟孟優。
孟優在被漢軍帶到諸葛亮的大帳內後,他便見到了坐在上首的諸葛亮及一眾大漢的將領。
在初見到諸葛亮的時候,諸葛亮氣度雍容的儀表便讓孟優有些心生敬佩。
諸葛孔明果真如傳言中所說的那般,觀之相貌不似凡人。
當世人,比後世人更加看臉。
只要儀表夠好,哪怕是敵人也會心生好感。
可喜歡諸葛亮的儀表歸喜歡,孟優尚未忘記自己此番前來的目的。
不過還未等孟優開口,帳內就有一人指著孟優的鼻子怒斥道:
“爾等叛賊,還有臉自稱使者乎!
大漢一向待爾等不薄, 爾等為何反叛?”
怒斥孟優的人,正是諸葛亮的主簿楊儀。
在楊儀的怒斥之下,帳內的諸多漢將也對孟優怒目而視起來。
但孟優自小與彝人生活在一起,脾性與茹毛飲血的彝人十分相似,區區怒斥倒還不至於讓他慌亂。
面對著楊儀的怒斥,孟優驕橫地抬頭言道:“蓋聞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天下鼎立,朝廷有三,是以遠人惶惑,不知所歸也。”
幼呵!
當聽到孟優的話語後,楊儀的怒氣更加升騰。
區區蠻人,竟敢桀慢至此?
什麽叫夜郎自大,他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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