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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漢》第437章 劉禪叩頭 誰家天下
數十萬士卒是什麽概念?

 那是一股投鞭可斷江的強大力量。

 天下人皆知曹魏國力傲視天下,以他們的國力是絕對能拉起這樣一支龐大的大軍的。

 當然常人也知道,在曹真鼓吹的數十萬大軍中,正卒的比例一般不會太高。

 可在數十萬大軍的基數下,哪怕正卒的比例不大,但曹魏這次南征的正卒數量也不會少了。

 由於這點判斷,當曹真南征的消息傳遍成都城內後,成都城內的人心一下子變得震蕩了起來。

 成都是有劉備坐鎮不錯,可成都城內的百姓大多都只是凡人而已。

 劉備的威望有用,但他的威望不會大到,讓人無視數十萬魏軍即將壓境的這個震撼消息。

 特別是如今,益州是有史以來最為空虛的時候。

 不過成都城內現在最為慌亂的不是臣子與百姓,而是那位代掌國事的太子劉禪。

 劉禪會比旁人顯得更為驚慌,原因也十分簡單。

 他嚴重缺乏面對危急事務時的應對經驗,甚至由於之前劉備將他保護的太好,他連一些常識都不具備。

 當看到《伐蜀文》的內容後,劉禪的第一反應是真的以為,曹真拉出了數十萬正卒南下攻打漢中。

 對敵人軍力的誤判,讓劉禪直接陷入了恐慌之中。

 恐慌之下,劉禪下意識地想尋求所信任的人幫助。

 可如今諸葛亮與糜暘皆不在成都,那劉禪又能找誰呢?

 一位至親的音容,瞬間浮現在劉禪的腦海中。

 相父與表兄不在,但他的父親卻還在。

 在想起劉備之後,滿臉驚慌的劉禪對著近侍黃皓下達了一個命令。

 他讓黃皓拉來一輛牛車,而後劉禪便讓眾多小黃門將堆積如山的竹簡給搬上這輛牛車之上。

 做完這些事後,劉禪著急忙慌的指揮著黃皓駕駛著這輛滿載竹簡的牛車,朝著劉備的寢殿而去。

 這輛牛車上的眾多竹簡,全都是這幾日大臣得知曹真大舉南征的消息後,上書給劉禪的。

 在這眾多竹簡中,有一部分大臣獻上了他們認為的應敵之策,但更多的大臣是在請求劉禪召開大朝會共同商議對策。

 按理來說,劉備都下詔讓劉禪監國了,那麽劉禪是有權力召開大朝會的。

 可惜的是,劉禪是有這個權力不錯,但他沒那個膽量。

 高坐雲端,居中決策,這是劉禪以前從未做過,更從未想過的事。

 在劉禪親自的押運之下,滿載竹簡的牛車,很快就來到劉備的寢殿之外。

 而值守在劉備寢殿外的虎賁在看到是劉禪親自到來後,他們也並沒有阻攔劉禪。

 甚至還有虎賁主動跑入大殿中,去稟報劉備去了。

 站在劉備寢殿外的劉禪看到已經有人入內稟報,他便覺得劉備很快就會召見他。

 可是讓劉禪未想到的是,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始終不見劉備的寢殿內有人出來帶他進去。

 不知不覺間,劉禪已經在大殿外站了快一個時辰。

 時至三月,雖說成都的天氣還尚不算酷熱,但成都的溫度已經在慢慢回升。

 不低的溫度再加上成都那潮濕的空氣,很快就讓劉禪的頭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一種悶熱的感覺環繞在劉禪的心頭,讓他整個人的心情都變得越發急躁起來。

 就在劉禪覺得要不要親自派人入內稟報的時候,劉備的寢殿之內終於走出一位內侍來到劉禪的身前。

 內侍在對著劉禪一拜後,便要帶著劉禪朝殿內走去。

 劉禪見狀大喜,他本想讓跟隨他而來的小黃門們,挑一些牛車上的竹簡與他一同進入殿內,可劉禪的動作很快就被劉備的內侍察覺。

 劉備的內侍用一句話止住了劉禪的舉動:

 “陛下只見太子一人,不見他人,他物。”

 聽到劉備是這個意思,劉禪倒也不再堅持。

 反正牛車上竹簡的內容他大多都看過,只要他見到劉備,他可以轉述內容給劉備聽。

 於是劉禪就乖乖地跟隨在劉備內侍的身後,進入劉備的寢殿之內。

 殿外陽光明媚,陽光透過大殿的窗戶,從外照射進來,將整座大殿都照的亮堂堂的。

 借助良好的光照,劉禪在踏入殿內的那一刹那,便看到了躺在禦榻上的劉備。

 劉禪看過去覺得劉備氣色好了不少,這讓他的內心安定了一些。

 劉禪快步驅行至劉備的榻前,對著劉備深深一拜道:

 “兒拜問父親聖躬安。”

 劉禪並未在劉備面前自稱臣,這代表著他現在是在單純以兒子的身份,來向劉備請安。

 劉禪是劉備顛沛大半生後,才得到的一個兒子,往日中劉備對劉禪自然是諸多寵愛。

 在無微不至的寵愛之下,劉備與劉禪雖皆為皇家之人,但二人的關系是十分親密的,與尋常父子並無不同。

 而以劉備對劉禪的寵愛,往日中劉禪以兒子的身份來向劉備請安,劉備通常是十分開心的。

 但今日不同。

 劉備看著他寄予厚望的這個長子,淡淡地回了一句“朕安”之後,便不再言語。

 劉備的沉默一下子讓劉禪變得有些尷尬了起來。

 以往他見到劉備,劉備都會主動與他交談,並不時地教導他一些為君之道。

 所以本來劉禪是打算,在劉備如往常教導他時,他再向劉備求救。

 這樣或可稍微掩蓋一些,他來的真實意圖。

 只是現在劉備不同於往常的行為,卻讓劉禪一下子變得為難了起來。

 說,會顯得他無能,難免會讓劉備失望。

 不說,這又怎麽可能?

 數十萬敵軍乘虛而至,漢中岌岌可危,在這種危險至極的局勢之下,劉禪早已經六神無主,慌亂不已。

 甚至可以說若不是糜暘尚在漢中的話,劉禪的心裡是傾向於暫時放棄漢中的。

 劉禪的想法很簡單,現在魏軍是趁益州空虛才侵入的。

 那麽不如暫避魏軍鋒芒,讓梁州軍退入劍閣之中固守。

 只要不讓魏軍進入益州,那麽漢中的丟失,想來也不會太過要緊。

 大不了來日等益州恢復元氣了,再出兵奪回漢中就是。

 當年曹操親自率領的魏軍,都無法守住漢中,更何況一區區曹真呢?

 知子莫若父,盡管劉禪在刻意隱瞞內心的情緒,但劉備還是從劉禪的臉色上看出了端倪。

 “你是不是很害怕。”

 冷不丁,突然從劉備口中冒出了這句話。

 而正是這句話,嚇得劉禪連忙抬起頭,可是他在對上劉備的眼神後,卻又下意識地連忙將頭低下。

 因為劉備說出了他內心中,一直想刻意隱瞞的真實情緒。

 什麽慌亂,震撼,他實際上是對數十萬魏軍壓境感到害怕。

 當一個人感到害怕的時候,才會下意識地想起身邊最親近的人,想得到他們的幫助以尋求安全感。

 見劉禪聽到他的話後臉色大變,劉備平靜的眼神漸漸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失望之色。

 雖然劉備這段時間以來,明面上並未出來處理政務,但以他對整個朝堂的掌控力,哪怕他處於深宮之中,也能對外界的變化都了如指掌。

 劉備是比劉禪更早看到那封《伐蜀文》的。

 當然當這封《伐蜀文》在成都城內引起軒然大波後,劉備也一直在默默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魏軍會出動數十萬大軍南征,這一點就是劉備也頗為意外。

 不過這陣仗,還不足以嚇到劉備。

 數十萬魏軍南征,這種事劉備在此之前,已經經歷過兩次。

 可近來成都城中發生的人心震蕩,卻讓劉備隱隱有著擔憂。

 而這種擔憂在今日,在劉備的心中一下子達到極致。

 這歸咎於劉禪今日的表現。

 “堂堂大漢監國太子,在面對強敵壓境時,竟然手足無措,毫無擔當,親自押運著群臣上書,來到朕的寢殿之外。

 你這是監的什麽國!”

 在說到這句話時,劉備的語氣已經變得頗為嚴厲。

 從劉備對劉禪的教育安排可知,劉備對劉禪的期望是很高的。

 他此番之所以打算讓劉禪監國,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是真的希望劉禪能做出一番成績,這樣他在群臣中的威望也就能初步樹立起來。

 劉備十分信任諸葛亮與糜暘不錯,他的確也打算讓諸葛亮、張飛、糜暘將來共為輔政大臣。

 可輔政大臣並非秉政大臣,一字之差,代表著就是君王在將來朝野中處於的該是何種地位。

 而處於何種地位,關鍵就在於君王繼位前的表現。

 但今日劉禪的表現如何呢?

 可以用糟糕透頂四個字來形容。

 “監國太子,地位猶如帝王。

 你難道就是拿你這樣的表現,給天下臣民看的嗎?

 你認為當天下臣民看到你今日的表現後,會作如何感想?”

 劉備連續的兩個反問,讓本就驚慌的劉禪,差點嚇得跪下來。

 劉備從來未在他面前如此嚴厲過。

 劉備今日之所以會對劉禪如此嚴厲,乃是因為他知道,皇宮雖然是他居住的地方,但內外早就滿布著各方勢力的眼線。

 不出一日,劉禪今日的行為,就會傳播出去。

 而正如劉備所說的那般,劉禪身為現在大漢的主政者,他這樣足可稱為害怕的表現一旦傳出去,勢必又會讓成都本就動蕩不已的人心,變得更加鼎沸不安起來。

 漢中守衛戰,本就是一場守衛人心之戰。

 可糜暘做的再怎麽好,若是大後方的益州自己先出現問題,那漢中可就是神仙難救了。

 劉備征戰大半生,身上的威嚴是十分深重的,以往他是沒有將自己的威嚴施加到劉禪的身上。

 但現在在氣憤之下,劉備身上的威嚴就盡數釋放出來。

 劉禪的心志本就不堅,在劉備威嚴的震懾下,他沒有堅持多久就跪了下來。

 劉禪再傻也知道,他現在應該及時向劉備認罪。

 現在的劉備不再是他的父親,而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帝王。

 一句句告罪的話語帶著驚慌的語調從劉禪的口中說出,劉禪每說一句,就對著劉備叩頭一下。

 今日的他是真的被劉備嚇到了。

 見劉禪都快被嚇哭了,劉備的口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漢家,並不是沒有廢太子的先例。

 可他目前膝下只有三子,其余二子至今不過總角之年。

 若他春秋鼎盛的話,倒不是不可以選賢立之,但他已經垂垂老矣,又哪有時間等到那二子長大,再觀他們之賢任之呢?

 國賴長君,劉禪雖然很不爭氣,但劉備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重重地歎氣之後,劉備終究還是不忍劉禪不斷扣頭認錯的舉動,他的語氣緩和了些,對著劉禪說道:

 “起來吧。”

 劉備的這句話猶如天籟之音,令劉禪瞬間止住了叩頭的舉動。

 可當他站起來後,劉備卻發現劉禪的臉上已經滿臉淚痕。

 看到這,劉備心中的不忍愈發深重。

 仔細想想,劉禪今年也不過才十六歲而已。

 也許是自己對他期望太高了吧。

 劉備暫時揭過劉禪今日犯下的錯不談,他對著劉禪說道:

 “你也不用將那些竹簡交給朕看,朕不看都知道竹簡中大概都是些什麽內容。

 人皆趨利避害之輩,只要漢中不丟,那再鼎沸的人心都有平靜下去的那日。”

 劉備三言兩語之間,便一語道破了當今在成都內外那鼎沸物議的本質。

 在說完這番話後,劉備又接著說道:“當下益州空虛,朕實在無法抽調兵力支援漢中,但荊州還是有一部分兵力可以動用的。”

 “明日你就下詔給尚書台,讓他們發一道詔命去荊州,詔命的內容是讓荊州牧領軍北上屯兵於義陽郡。

 這樣或許可牽扯住宛城司馬懿的大軍,不讓敵軍徹底形成合圍之勢。”

 “另外,你再派出使者前去江東,讓使者言語中震懾孫權,讓他不要有所妄動。

 只要逆魏與江東不聯合,那局勢就不算最壞。”

 說完這兩點處置後,劉備最後鄭重地對著劉禪囑咐道:

 “這一切都要以你的名義去做!”

 劉備的這兩點布置,雖說不能幫助糜暘打敗魏軍,但也可一定程度上緩解糜暘的壓力,算的上兩個不錯的布置。

 而之所以劉備要將這兩個布置冠上劉禪的名義,原因也簡單,那便是希望借此為劉禪挽回一些聲望。

 當吩咐完這兩點後,劉備臉上就流露疲態,讓劉禪退下了。

 在劉禪離開之後,劉備從懷中掏出一份書信,這封書信是昨日糜暘從梁州急送來的。

 糜暘在書信中,將他在梁州的一切布置都告知給了劉備。

 而在知道糜暘的布置後,劉備對大漢能有這樣的臣子,感到很欣慰。

 欣慰之余, 劉備又想起方才劉禪的表現,兩相強烈的對比之下,心情鬱結的劉備不禁劇烈咳嗽了起來。

 在好不容易穩住咳嗽之後,劉備的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他無法看到劉理,劉永長大後的樣子,但諸葛亮與糜暘是可以的。

 既然如此,想到這劉備閉目沉思起來。

 沉思良久之後,劉備緩緩睜開了雙眼,他的眼神已經重歸平靜。

 在孤寂的寢殿內,劉備又展開糜暘的書信看了起來,當看到糜暘所寫的最後一句話時,劉備的臉上流露出笑意。

 “人心惶惶,那便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這孩子,文采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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