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過半。
烈日漸西行。
燕軍臨時營寨中軍大帳前。
待問心百衛、赤血衛身影盡消失於視線後。
許奕深深地看了一眼西域所在方位。
隨即輕歎一聲,轉身再度走進中軍大帳。
正德帝與朝堂群臣不希望看到西域生變。
許奕又何嘗不是如此。
但奈何。
即使其推斷出匈奴單於與匈奴左賢王極有可能已經握手言和又能如何?
即使其推斷出匈奴左谷蠡王遣使議和是為了拖延時間又能如何?
即使其推斷出西域不久後即將迎來一場滔天巨變又能如何?
其終究只不過是一個方就藩一年出頭的藩王罷了。
其所能做的亦僅僅只有書信兩封加以提醒罷了。
天下大勢又豈會因他一人之願而加以改變?
十余息後。
許奕再度落座於太師椅之上,隨即閉上雙眼於腦海中不斷地沉思著天下大勢。
現如今的大周。
外有匈奴四王將虎視眈眈,又有數萬軍伍、數萬民夫被牽製在塞外無法動彈絲毫。
內有皇帝勞民傷財地大肆捕撈龍躉用以煉丹,又有世家大族肆無忌憚地壓榨百姓、兼並土地。
更有天災不斷、流民四起、造反不止,以及黃河即將改道之災。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
一旦西域發生驚天巨變。
那麽其必然將會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當滾滾大勢鋪天蓋地地襲來時。
燕地又豈能獨善其身?
思及至此。
微閉雙眼端坐於太師椅之上的許奕心中不由得浮現一股極其濃鬱的緊迫感。
不知過了多久。
寧靜的中軍大帳外忽然傳來數道馬蹄之聲。
數十息後。
操練歸來的辛思玄、問心、耿直三人相繼走進中軍大帳。
辛思玄、問心、耿直三人行至中軍大帳內。
見許奕微閉著雙眼端坐於上首太師椅之上一副沉思狀後。
辛思玄、問心、耿直三人不由得瞬間止步。
隨即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盡最大可能地不造成一絲一毫的聲響。
複一刻鍾。
端坐於上首太師椅之上閉目沉思的許奕緩緩睜開雙眼。
“今日操練可還順利?”
見辛思玄三人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許奕將心中諸事暫置一旁,隨即開口問道。
“回王爺。”
“今日操練大體還算順利。”
辛思玄聞言略作定神,隨即抱拳回答道。
‘大體還算順利......’
“今日操練負傷幾人?可有重傷、壯烈者?”
許奕聞言低聲喃喃一句,隨即再度開口問道。
“回王爺。”
“今日操練負傷一百六十三人,皆為輕傷。”
辛思玄如實稟報道。
凡實戰操練,即使所做防護再好。
亦無法完全避免傷亡。
以往每次實戰操練過後。
燕軍中總會不可避免地多出一些傷員。
有時候亦會有一些燕軍將士死於實戰操練中。
‘無重傷、壯烈者便好。’
許奕聞言心中不由得輕松少許。
“這一百六十三人中可有因傷行動不便者?”
許奕略作定神,隨即再度開口問道。
“回王爺。”
“並無行動不便者。”
辛思玄如實稟報道。
“那便好。”
許奕輕應一聲,隨即起身離了太師椅。
“今日有暗子歸來。”
“.......”
“.......”
許奕走出上首書桉,不徐不疾地將莊永國帶來的消息一一道出。
待言至匈奴左谷蠡王左敦遣使至周軍大營議和一事後。
辛思玄、問心、耿直三人無不面色大變。
“現如今李光利、夏侯棟與那匈奴四王將已然休戰數日。”
“至於左敦為何會遣使至夏侯棟部主動議和。”
“據孤推測,其目的極有可能是......”
“......”
“......”
許奕看了一眼面色大變的辛思玄、問心、耿直三人,隨即不徐不疾地將自身推斷一一道出。
待聞得匈奴單於與匈奴左賢王極有可能已經和談並達成戰略一致。
以及西域即將迎來一場驚天巨變的消息後。
辛思玄面色瞬間慘白一片。
身為許奕心腹愛將的辛思玄。
又豈會不明白西域局勢對現如今的大周王朝的影響究竟有多大。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
一旦西域局勢發生驚天巨變。
那麽其必然將會加快大周王朝分崩離析的速度。
而現如今的燕地,最缺的便是時間。
一時間辛思玄心中滿是濃濃的緊迫之意。
“孤已修書兩封,命人送往西域晉王府以及京城晉王府。”
“現如今朝廷與匈奴之間是戰是和也好,西域局勢驚天巨變也罷。”
“皆非我等可干涉左右之事。”
“現如今我等的當務之急在於此。”
燕軍臨時營寨中軍大帳內。
言及至此,許奕轉身朝著擺放在中軍大帳一側的輿圖走去。
見此。
辛思玄、問心、耿直三人連忙強行穩住心神,隨即緊隨許奕腳步行至輿圖旁。
十余息後。
許奕止步於輿圖一側,隨後自輿圖旁拿起一根細長墨錠。
隨即伸手以細長墨錠點了點位於燕軍臨時營寨三百裡外的一處匈奴部落。
“昆讚部為屍逐王除本部外最大的一個部落。”
“擁兵數量大抵在八千余人。”
“戰馬數量大抵在兩萬余匹。”
“牛羊等牲畜數量大抵在五萬余頭。”
昆讚部本就在許奕的清繳名單之中。
其內大致的兵馬數量,許奕自是如數家珍。
辛思玄等人聞聽此言,迅速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目不轉睛地望向許奕手中細長墨錠所指之地。
話音落罷。
許奕手中的細長墨錠不徐不疾地朝著西南方向偏移。
最終在昆讚部西南一百三十裡處以及西南一百七十裡處分別畫出一個黑色圓圈。
而兩個黑色圓圈之間便是周軍大營所在之地。
“此地為匈奴右大將且莫部營寨所在之地。”
“其內兵力至少在萬人以上。”
“且莫此人素來以右賢王馬首是瞻。”
“若是昆讚向且莫求援。”
“且莫極有可能率軍親自增援。”
許奕伸手點了點位於昆讚部西南一百三十裡處的匈奴右大將且莫部。
隨即滿臉嚴肅地介紹道。
此言一出。
辛思玄等人面色無不漸顯凝重。
屍逐王麾下的昆讚部本就在燕軍的清剿名單之中。
辛思玄等人自然明白許奕所言並非危言聳聽。
莫要忘了。
昆讚部乃是屍逐王除本部外最大的一個部落。
而那屍逐王又是匈奴右賢王最疼愛的幾個兒子之一。
若昆讚部向且莫部求援。
素來以右賢王馬首是瞻的且莫又豈會無動於衷?
思及至此。
辛思玄等人面色瞬間愈發凝重。
與此同時。
許奕目光亦是不斷地往來於昆讚部與且莫部之間。
數十息後。
許奕提起手中細長墨錠,隨即自且莫部與昆讚部之間畫出一條行軍路線。
“且莫扎營之地距離昆讚部僅一百三十裡。”
“且沿途道路平坦,既無山峰相阻,亦無寬大河流相攔。”
“假使且莫收到消息後即刻點兵馳援,且一路疾行軍。”
“一百三十裡的距離僅需一晝夜便可抵達。”
“如此一來,留給我軍的時間至多兩日。”
許奕微微一頓,隨即側首再度看向辛思玄。
“若是不追求全殲的話。”
“以我軍戰力以及士氣而言。”
“至多一晝夜,便可將昆讚部徹底擊潰。”
辛思玄沉吟數息,隨即信心滿滿道。
“此番作戰以擊潰昆讚部為主,無須追求全殲。”
許奕聞言微微點頭,隨即為此事徹底定下基調。
“遵令!”
辛思玄聞言當即抱拳領命。
“王爺。”
“昆讚部戰利如何處置?”
“戰後我軍又將何去何從?”
話音落罷辛思玄再度抱拳行之一禮,隨即出言相詢道。
“戰力以戰馬為主、錢財為次。”
“至於牛羊等牲畜,在不影響行軍速度的前提下,帶足半月所需。”
“戰後我軍直下東南,折返野狐嶺後勤要地。”
“待折返野狐嶺後勤要地後。”
“我軍遂以野狐嶺後勤要地為根基,不間斷地掃蕩野狐嶺方圓五百裡。”
許奕沉吟數息,隨即開口回答道。
“遵令!”
辛思玄聞言再度抱拳領命道。
“召集眾將領商議行軍路線以及撤軍路線吧。”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再度開口吩咐道。
“是。”
辛思玄抱拳再行一禮,隨即轉身朝著中軍大帳外行去。
數十息後。
道道低沉但卻不失激昂的點將鼓聲自中軍大帳外不斷地響起。
與此同時。
許奕轉身離了輿圖處,隨即行至上首書桉旁,再度拿起青面獠牙面具。
待青面獠牙面具再度覆面後,許奕默默退至中軍大帳左下首處。
靜靜等待著燕軍一眾將領的到來。
一刻鍾後。
汪敬伯、葉國祿、牛元衡、張俊松等燕軍將領先後抵達中軍大帳。
待燕軍各部將領皆分列左右後。
辛思玄命人將輿圖搬至正中。
隨即與燕軍眾將領共商攻打屍逐王麾下昆讚部一事。
......
......
一個時辰後。
待將行軍路線、撤軍路線。
以及攻打昆讚部時,燕軍各部將士之間如何配合、如何銜接等一系列細節問題全部確認無誤後。
汪敬伯、葉國祿、牛元衡、張俊松等一眾燕軍將領方才離開中軍大帳。
各自折返各部。
待汪敬伯、牛元衡等燕軍將領身影徹底消失於中軍大帳後。
許奕、辛思玄等人方才起身移步至一旁飯桌。
不多時。
冷肉涼湯硬餅皆入肚。
許奕放下手中飯碗,遂看向端坐於飯桌另一側的問心首領。
“明日太陽落山前。”
“所有在外斥候務必全部歸營。”
許奕略作定神,隨即鄭重下令道。
“遵令!”
問心首領聞言當即起身抱拳領命道。
“此外。”
“大散關一事也是時候塵埃落定了。”
“明日大軍將會休整一整日。”
“待天亮後你親自去尋一趟負責此事的問心以及孫興旺。”
“爭取在明日太陽落山前將大散關一事塵埃落定。”
許奕不徐不疾地起身離了飯桌,隨即出言吩咐道。
“是。”
問心首領聞言再度抱拳行之一禮,隨即鄭重應道。
話音落罷,再無他事。
中軍大帳內的五人相繼離了中軍大帳。
隨即各自折返各自營帳。
不多時。
許奕行至自身營帳。
解去身上大半甲胃後,遂平躺於簡易床榻之上。
方一閉上雙眼。
腦海中便不自覺地浮現起白日裡所思所想的一件件、一樁樁足以極大地影響天下大勢的大事。
如匈奴單於尹稚斜與匈奴左賢王握手言和、達成戰略一致,匈奴內部再度合成一塊鐵板。
如匈奴左谷蠡王遣使至周軍大營議和,圖謀拖延時間之事。
如正德帝以及朝堂群臣對議和之事的態度以及應對。
如西域不久後即將迎來的那場驚天巨變。
一件件、一樁樁足以攪動天下風雲大勢之事不斷地於許奕腦海中浮現、消散、再浮現、再消散。
如此往複之下。
直令許奕深感自身以及燕地, 好似一葉扁舟飄蕩在狂風大作、驚天駭浪不斷的海面之上。
稍有不慎等待其與燕地的便是船毀人亡,永葬深不見底、幽暗陰森的深海之下。
也正因如此。
許奕方才會不顧一切地加固甚至於擴大自身這葉扁舟。
力爭其能夠於狂風海浪中堅持的更久一些,甚至於渡過眼前的狂風海浪。
而那屍逐王麾下擁兵八千有余,戰馬兩萬余匹的昆讚部。
顯然便是許奕這葉扁舟目前最為急缺的木板。
此戰過後。
燕地未來必然將會直面匈奴屍逐王,甚至於匈奴右賢王的瘋狂報復。
只不過以現如今的兩國局勢來看。
一兩年內匈奴右賢王絕對抽不出手報復燕地。
至於一兩年後會如何?
許奕堅信一兩年後的燕地相較現在必然將會強大無數倍。
屆時無論是匈奴右賢王率軍報復也好,匈奴單於率軍報復也罷。
其皆不懼。
至於那極有可能提前率軍報復的屍逐王哈曼。
自始至終許奕皆未將其放在眼裡。
其若不來倒還罷了,其若膽敢率軍行至燕地百裡內。
許奕定然毫不猶豫地將其全部吃下。
以其部戰馬,壯燕軍之實。
夜色於胡思亂想中悄然流逝。
不知不覺間,夜色已然徹深邃。
許奕亦於胡思亂想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