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馬林鎮外。
燕軍臨時營寨中軍大帳內。
辛思玄端坐於上首之處,默默自許奕手中接過身份令牌。
待見許奕遞呈身份令牌時,眼瞼細微眨動兩下後。
素來與許奕配合默契的辛思玄當即心中一凜。
心中更是不由得瞬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令牌為真,身份不知。’
辛思玄心中暗暗喃喃一句,遂略作定神羊裝細細打量手中身份令牌。
實則卻於心中飛快地思索起應對之策。
非是其謹慎過頭。
著實是駱存遠此人出現的時機實在是太過於微妙。
須知。
自正德十五年那場漠北大決戰至今。
虎豹騎乙營已然銷聲匿跡整整十六年之久。
自正德十五年至今。
整整十六年的時間裡,自是有無數人探尋過虎豹騎乙營蹤跡。
只可惜。
無論探查之人乃是何等身份。
最終的結果必然是一無所獲。
好似足足有著三千人的虎豹騎乙營從未來過這世間般。
十余息後。
辛思玄打量著手中身份令牌的目光不由得突然一凝。
‘五月十日大軍誓師出征時。’
‘玄甲營鐵浮屠重甲騎兵第一次顯露於世人眼前。’
辛思玄心中漸漸有了些許猜測,呼吸亦於這一刻不自覺地粗重數息。
複十余息。
辛思玄略作定神,隨即將手中身份令牌遞給身旁許奕。
由許奕轉遞至駱存遠手中。
“不知駱曲長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待駱存遠接過身份令牌後。
辛思玄不動聲色地試探道。
駱存遠聞言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莫名笑意。
方才辛思玄悄無聲息地觀察他時。
他亦在悄無聲息地觀察著辛思玄。
“辛校尉出自婁將軍門下?”
駱存遠未答反問道。
此言一出。
辛思玄眉頭不由得微皺一瞬。
中軍大帳內亦於這一瞬漸起肅殺之意。
以陷陣為名,以陷陣之志、有死無生的軍伍。
近百年來唯有三支。
一為前大司馬大將軍趙青麾下陷陣營。
也正是此營打出了陷陣營所向披靡的無敵之姿。
後全軍馬革裹屍於正德十五年的那場漠北兩國大決戰中。
二為晉王許鎮麾下陷陣營。
此營立營於漠北兩國大決戰後。
志在承前營之志,再現前營榮光。
後全營馬革裹屍於西域平叛之中。
三為燕王奕麾下陷陣營。
此營除立營之處備受世人注目外。
其余時候基本呈泯然眾人矣之態。
歸根結底。
燕王奕麾下陷陣營一無優良戰備,二無赫赫戰功。
世人自不會長此以往地注目於此。
至於三支陷陣營之間是否存在關聯。
事實上對此持懷疑態度者並不在少數。
但奈何。
趙青麾下三千陷陣營士卒馬革裹屍有冊可查。
許鎮麾下三千陷陣營士卒馬革裹屍有跡可循。
許奕麾下五千陷陣營士卒,八成籍貫信息隨時可查。
剩余兩成即使真有問題,
世人又能如何? 無論趙青麾下陷陣營也好,許鎮麾下陷陣營也罷。
皆是為國捐軀方才馬革裹屍。
即使真有部分將士僥幸死裡逃生,遠走他鄉又如何?
觸律乎?犯法乎?有違世俗乎?
而真正令中軍大帳陷入一片死寂的。
並非是駱存遠的猜測。
而是駱存遠口中的婁將軍三字。
......
......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中軍大帳內的肅殺之意愈發濃鬱之際。
駱存遠忽然咧嘴一笑。
其笑聲與肅殺之意漸濃鬱的中軍大帳,自是突兀異常。
“看來婁將軍還活著。”
“如此一來。”
“老朽便可徹底放心了。”
駱存遠笑聲中滿是坦蕩之意。
“駱曲長此言何意?”
辛思玄緊鎖著眉頭沉聲問道。
“老朽並無惡意。”
“辛校尉無須緊張。”
駱存遠漸漸收斂臉上笑意。
“不知駱曲長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心知再問亦是無果的辛思玄話鋒一轉,隨即再度沉聲相詢來意。
“老朽此番前來。”
“一為相助大軍行走塞外三百裡,情同如履平地。”
“二為親眼看一看今日陷陣營,可有昔日陷陣營之風采。”
“三為親眼看一看他人口中的燕王玄甲營鐵浮屠重甲騎兵是何風采。”
駱存遠略作定神,隨即將此行目的一一道出。
話音落罷。
駱存遠自袖擺中取出一物,隨即平放於手掌之上。
“此乃老朽親手所製輿圖。”
“其上詳至記述出塞三百裡各地詳實地貌。”
“若辛校尉不棄。”
“可持此輿圖與軍中常備輿圖相映照。”
駱存遠不徐不疾地再度開口說道。
辛思玄聞言微微側首看了一眼端坐於左下首處的許奕。
許奕心領神會地站起身來,行至駱存遠處。
自其手中接過輿圖,隨即轉呈予辛思玄。
與上次有所不同的是,此番許奕並未再度暗中查看。
非是其不想,著實是輿圖目標太大。
辛思玄接過輿圖並未查看,反而是再度看向駱存遠。
“勞駱曲長費心了。”
“不知駱曲長此番觀陷陣營有何感?”
辛思玄微微拱手,以示道謝,隨即再度出言試探道。
“戰意高昂。”
“士氣不俗。”
“已有昔日陷陣營四成風采。”
“至於戰力如何,戰過方能知曉。”
駱存遠輕撫胡須點評道。
而其口中的陷陣營,自是那隸屬於大司馬大將軍趙青麾下的第一代陷陣營。
至於其口中的四成昔日陷陣營風采。
此等評語對於一支尚未真正歷經戰火洗禮的軍伍而言。
當真是不可謂不高。
“可否令老朽觀一觀玄甲營鐵浮屠甲胃?”
話音落罷。
駱存遠略作定神,隨即不由得出言相詢。
辛思玄聞言不由得沉吟數息。
待眼角余光見許奕輕眨數下眼瞼後。
與許奕素來配合默契的辛思玄當即心中大定。
“自無不可。”
辛思玄略作定神,隨即開口答應道。
話音落罷。
辛思玄拍手喚來兩名親衛,命其自一旁營帳中取來鐵浮屠甲胃。
不多時。
兩名親衛攜鐵浮屠甲胃而至。
“駱曲長請觀。”
待兩名親衛身影徹底消失於中軍大帳後。
辛思玄伸手作請,示意道。
“多謝。”
駱存遠聞言面朝辛思玄抱拳行之一禮。
隨即俯身看向身旁鐵浮屠甲胃。
就在駱存遠細細觀察著鐵浮屠甲胃之際。
端坐於左下首處的許奕,亦在悄無聲息地觀察著駱存遠。
其之所以授意辛思玄答應一觀。
一來是因鐵浮屠甲胃自五月十日大軍誓師大會過後。
便再無了隱瞞的必要。
且說不定此時有關於鐵浮屠甲胃之事,早已呈在了正德帝桉頭。
至於鐵浮屠的各項詳至數據。
此事即使許奕有心隱藏,亦無法做到天衣無縫。
既然如此,又何不坦坦蕩蕩以免落人口實?
二來則是因駱存遠自身身份。
其於正德十二年被提拔為虎豹騎乙營曲長一職。
掌五百虎豹騎乙營重甲騎兵。
若論對虎豹騎重甲騎兵的熟悉程度。
許奕、辛思玄、問心首領等人加在一塊,也不及駱存遠一成。
也正因此。
許奕亦想看看曾掌五百虎豹騎乙營重甲騎兵的駱存遠。
究竟會給予鐵浮屠甲胃何等評語。
以及鐵浮屠甲胃與虎豹騎甲胃究竟有多大區別。
當然。
駱存遠之言雖不可盡信,但亦不可全然不信。
其中權衡,自有許奕掌之。
......
......
洗馬林燕軍臨時營寨中軍大帳內。
駱存遠上看下看,左摸右觸。
足足過了近兩刻鍾之久。
方才滿臉愛不釋手地站起身來。
“如何?”
見駱存遠滿臉愛不釋手地站起身來。
辛思玄不由得輕笑著出言問道。
“善。”
“大善!”
“有此等甲胃在。”
“辛校尉此番出征漠北,必然屢立奇功。”
駱存遠拱手抱拳,毫不吝嗇讚美之言。
“不知鐵浮屠甲胃與虎豹騎甲胃相比如何?”
辛思玄並未被讚美之言衝昏了頭腦,再度輕笑著詢問道。
“鐵浮屠甲胃與虎豹騎甲胃皆是內襯鎖子甲,外披冷鍛扎甲。”
“樣式上雖略有區別,但形製上卻並無太大區別。”
“不過。”
“相較虎豹騎甲胃的四十有一斤十三兩。”
“鐵浮屠甲胃無疑在重量上更為佔優。”
駱存遠聞言沉吟二三十余息,隨即緩緩開口回答道。
聞聽此言。
許奕不由得眼瞼微垂。
鐵浮屠甲胃與虎豹騎甲胃形製上並無區別此事天下皆知。
準確而言,凡重甲騎兵大半皆是內襯鎖子甲、外披冷鍛扎甲。
這一點許奕自然亦知。
令許奕微閉眼瞼的自然不是此事。
事實上真正令許奕微閉眼瞼的乃是駱存遠口中的重量。
虎豹騎甲胃真實分量如何。
大周境內素來是眾說紛紜。
有人言虎豹騎甲胃重四十有五斤二兩。
有人言虎豹騎甲胃重五十有二斤六兩。
更有人言虎豹騎甲胃重六十有一斤十四兩。
若是虎豹騎甲胃當真如駱存遠所說那般重四十有一斤十三兩。
那麽此消息於許奕而言無疑是一好消息。
虎豹騎甲胃重四十有一斤十三兩。
鐵浮屠甲胃重四十有九斤十二兩。
雖然甲胃每重一分,士卒負擔便會增加數分。
但是相對應的防護力以及衝擊力亦會增加數分。
就在許奕微垂眼瞼,心中沉思之際。
駱存遠略作定神,隨即再度開口說道:“辛校尉不吝老朽一觀,一解老朽心頭之癢。”
“老朽自是感激不盡。”
“然老朽此生最是不喜欠人人情。”
話音落罷。
駱存遠自袖擺中取出一厚重書籍。
“此乃老朽二十余年臨陣所學所悟。”
“若辛校尉不棄,可取之一觀。”
“有不明之處,可隨時至洗馬林鎮尋老朽。”
駱存遠滿臉鄭重之色地舉起手中厚重書籍。
辛思玄聞言不由得猛地呆愣於當場。
駱存遠先是觀鐵浮屠甲胃。
後又增自身二十余年臨陣所學所悟。
若是如此辛思玄還不明駱存遠此行何意。
那麽其也無法做到現如今這一位置。
足足過了百余息之久,辛思玄方才回過神來。
隨即微微側首,示意許奕接過駱存遠手中厚重書籍。
與此同時。
辛思玄自上首位置站起身來,無言面朝駱存遠鄭重行之一禮。
駱存遠將手中畢生所學遞予許奕。
隨即看向辛思玄,微微擺了擺手。
“辛校尉無須如此。”
“到了戰場之上好生打殺匈奴。”
“莫要墜了陷陣二字。”
駱存遠輕笑著擺了擺手,隨即轉身朝著中軍大帳外行去。
“營中尚有些許好酒。”
“駱曲長何不用了晚飯再歸?”
辛思玄見狀急忙快行數步挽留道。
許奕、問心首領見狀亦是不由得緊隨辛思玄之後。
“天色已晚。”
“家中尚有牛羊需照料。”
駱存遠輕笑著婉拒道。
臨出中軍大帳帳門時。
駱存遠忽然頓住腳步。
隨即轉身看了看辛思玄以及其身後的許奕、問心首領等人。
其眼神中的詢問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駱曲長還可放心。”
“此帳五百步內,皆是可信之人。”
辛思玄見狀不由得滿臉鄭重地保證道。
聞聽此言。
駱存遠不由得微微點頭,徹底放下心來。
“煩請辛校尉轉告那位。”
“有些人只不過是心涼了,亦老了。”
“而並非是徹底死絕了。”
“若是有緣。”
“他日終會一見。”
駱存遠滿臉鄭重之色地輕聲開口說道。
話音落罷。
駱存遠擺了擺手,示意無須再送。
隨即掀開帳簾,大步離去。
‘煩請辛校尉轉告那位。’
‘有些人只不過是心涼了,亦老了。’
‘而並非是徹底死絕了。’
‘若是有緣。’
‘他日終會一見。’
駱存遠雖離了燕軍臨時營寨中軍大帳。
但其最後所言卻始終回蕩於燕軍臨時營寨中軍大帳內的數人心頭。
且經久不散。
至於其口中的那位為何許人也。
中軍大帳內的眾人無不心知肚明。
至於其口中的有些人只不過是心涼了,亦老了。
而並非是死絕了。
此言好似什麽都未曾提及。
卻又好似於無形之中道盡了一切一切。
此言看似稀松平常。
但落入許奕、辛思玄、問心首領等人耳中。
卻無異於平地突起炸雷。
待駱存遠身影徹底消失於眾人視線之中後。
許奕、辛思玄、問心首領等人方才漸漸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