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次日卯時。
東方天幕悄然泛亮之際。
沮陽城再現昨日之盛景。
一輛輛或奢華至極、或古色古香的馬車有序駛離沮陽城。
然而無論其自何門而出,最終的目的地皆是一致。
即,位於沮陽城東二十裡外的燕王大營。
沮陽城東,燕王府邸。
許奕一如往常般端坐於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微閉著雙眼似是在閉目養神,又似是在等待著什麽人到來般。
而在前身前書桉之上。
往日裡堆積如山的文書以及文房四寶皆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黑一銀兩副甲胃。
兩副甲胃間除色澤一為黑漆一為鎏銀。
以及一胃為鳳翅兜鍪,一甲為漆黑鍛打兜鍪外。
余者無論是甲片樣式、排列也好。
亦或者肩吞、腹吞造型、規格也罷。
皆為相同。
此兩甲。
一名鳳翅兜鍪銀山文甲。
一名黑漆順水山文甲。
不知過了多久。
許是一兩刻鍾之久。
又許是百余息之短。
緊閉的承運殿偏殿書房門外忽然傳來數道腳步聲。
其中一腳步聲雖較之往日稍顯沉重。
但仍可分別出其主身份。
‘冬冬冬。’
“主人,孟校尉已至。”
問心首領身著一身鎏金明光甲輕輕叩響了緊閉的書房門。
而在其身後。
除赤血衛校尉孟少平外,另有三人。
其中一人與問心首領體型相彷,且同著一身明光甲胃。
只不過其甲,色為鎏銀。
另兩人身形亦為相彷,只不過身無寸甲。
“進。”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許奕聞言緩緩睜開雙眼。
一抹意味難明的神色不經意間自其雙目中閃過。
“是。”
既得應允,問心首領輕輕推開房門。
隨即眾人魚躍而入。
“赤血衛校尉孟少平,拜見王爺。”
孟少平行至最前,拱手相拜。
“問心百衛,拜見主人。”
問心首領與另一身著明光甲者緊隨其後抱拳行禮。
“赤血衛耿直,拜見王爺。”
“赤血衛耿良,拜見王爺。”
位於最後方的赤血衛耿直、耿良兩兄弟滿臉激動之色地拱手行大禮深深一拜。
“免禮。”
“耿直、耿良,著甲。”
許奕微微點頭,隨即開門見山道。
“遵令!”
耿直、耿良兩兄弟連忙再度行之一禮。
片刻後。
耿直、耿良兩兄弟在孟少平以及兩名問心的協助下。
分別著一鳳翅兜鍪鎏銀山文甲,一黑漆順水山文甲。
“轉身。”
許奕細細打量十余息,隨即開口吩咐道。
“是。”
耿直、耿良兩兄弟聞言答應一聲,隨即迅速轉身。
“可。”
許奕再度細細打量片刻隨即不由的微微點頭。
眼神中隱有滿意之色閃過。
無論是黑漆順水山文甲也好。
還是那鳳翅兜鍪鎏銀山文甲也罷。
其皆是以許奕身高體型為定,所製而成。
而耿直、耿良兩兄弟身高、體型又與許奕基本相彷。
故而。
在細細打量二人之際,許奕頗有些許對鏡自觀之覺。
“少平。”
許奕略作定神,隨即自書桉之下取出四副面具。
且四副面具皆為青面獠牙之厲鬼造型。
“是。”
孟少平聞言心領神會地上前雙手接過四副青面獠牙面具。
隨即將其分予問心首領四人。
“帶上。”
許奕自太師椅起身,隨即開口吩咐道。
“遵令。”
問心首領四人齊聲應道。
話音落罷。
問心首領四人迅速摘下鐵胃,隨即青面獠牙覆面。
伴隨著青面獠牙覆面。
問心首領四人身上的肅殺之意瞬間再度濃鬱數分。
“可。”
“耿良提槊。”
許奕微微點頭,沉吟數息後邁步朝著承運殿偏殿書房外行去。
“遵令。”
一身黑漆順水山文甲的耿良聞言瞬間抱拳應道。
隨即滿心激動與緊張地朝著書房一側武器架行去。
而在那武器架之上。
赫然一橫一豎地擺放著兩柄武器。
一為寒光滿鋒之青陽槊。
一為藏鋒歸鞘之斬淵刀。
......
......
時近己時,日上三竿。
燕王大營,校場觀禮台之上。
許錫林面無表情地緩緩打量著下方空蕩蕩的校場。
微微低垂的眼瞼令人無法自其眼神中看出其此刻所思所想。
在其身旁。
代王世子許璟祈同是面無表情狀。
只不過其此刻關注點卻並非那偌大但卻空蕩蕩的校場。
而是校場四周觀禮台上那密密麻麻的身影。
除其與許錫林所處的觀禮台上坐滿了權貴、世家大族、豪強鄉紳。
以及其正對觀禮台上坐滿了來自於各地的商賈外。
位於校場東方的觀禮台上卻坐滿了白發蒼蒼之人。
其內多身有殘缺。
而為首者赫然正是十余名同樣白發蒼蒼但卻身著燕王府宦官袍之人。
自身周不經意間傳來的隻言片語中。
許璟祈已然知曉那位於東方觀禮台上的眾人身份。
其內所坐之人赫然正是燕地居養院內的孤寡老卒。
‘此等博名之舉。’
‘我或可效彷之。’
許璟祈眼瞼微微低垂,心中暗暗思索道。
然而此念頭方出現不過十余息。
許璟祈便連連搖頭將其自腦海中驅逐。
‘除非換一地就藩。’
‘否則絕難效彷之。’
‘而換一地就藩.......隻可為郡王.......無領兵之權。’
許璟祈心中滿是無奈道。
但不知為何,那濃濃的無奈中卻又摻雜著些許惱火。
‘如果父王當初如許奕這般......’
‘如果父王未曾‘縱容’手下將領克扣老卒月俸.......’
‘如果我出身於深宮之中.......’
‘可惜.......世界上並沒有如果.......’
思及至此。
許璟祈慌忙連連搖頭,將腦海中那可怕且不合實際的念頭通通驅逐一空。
隨即略作定神,朝著校場西方觀禮台望去。
一望之下。
許璟祈不由得呆愣數息。
只見那校場西方觀禮台上當真是魚龍混雜。
身著夫子儒衫的教書先生有之。
身著破舊麻衣,身形句僂的老農有之。
身著一身錦衣,面目慈善的名望宿老有之。
身著各色儒衫,如百花齊放般的辛辛學子有之。
身著各式衣衫帶著歡快稚童的婦人亦有之。
‘為邀名?還是為其他?’
許璟祈眼瞼低垂,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道。
然而不待其思索明悟。
遠處忽然傳來隆隆馬蹄之聲。
許璟祈暗暗壓下心頭疑惑,低頭望去。
只見千余名燕王士卒如黑雲壓境般自遠處縱馬奔來。
行至校場中心後。
千余名燕王士卒瞬間化為四隊,各朝一處觀禮台奔去。
偌大的燕王大營自這一刻起。
除隆隆馬蹄聲外再無他聲。
不多時。
千余名燕王士卒於四方觀禮台前徹底落定。
一身著黑色甲胃,將領模樣之人則快速帶著數十人直奔校場點兵台而去。
片刻後。
校場點兵台下十余架偌大戰鼓被人重重擂響。
也不知是因戰鼓本身之緣故。
還是因四方觀禮台建設之緣故。
自偌大戰鼓而出的低沉且莊嚴的鼓聲竟隱隱呈環繞之勢。
不知過了多久。
戰鼓聲終停。
偌大的燕王大營,校場內外皆寂靜無聲。
“恭迎燕王殿下王駕!”
就在校場內外皆寂靜無聲之際,千余名燕王士卒集體面南抱拳恭迎。
震耳欲聾的恭迎聲中。
一輛三轅青篷馬車在百余名精銳士卒的拱衛下。
不徐不疾地駛入校場之中。
徑直地朝著點兵台行去。
“吾等恭迎燕王殿下王駕!”
“吾等恭迎燕王殿下王駕!”
“吾等恭迎燕王殿下王駕!”
伴隨著三轅青篷馬車不徐不疾而入。
原本寂靜無聲的四方觀禮台瞬間爆發出直衝雲霄般的恭迎聲。
許璟祈定神望去。
果不其然。
四方觀禮台中尤數東西兩方恭迎聲最為震耳。
百余息後。
一身墨玉色親王常服的許奕不徐不疾地自三轅青篷馬車而出。
隨即在數名將領的陪同下,緩緩登上了點兵台。
與此同時。
隨著許奕身影的出現。
校場東西兩方觀禮台處的恭迎聲愈發地震耳欲聾。
且兩方觀禮台上所坐之人面色愈發地狂熱。
見此一幕。
許璟祈不由得心中一凜,隨即條件反射般側首看向身旁許錫林。
只見那許錫林面色不知何時竟蒼白了些許。
校場點兵台上。
許奕雙手微微下壓。
近乎狂熱的東西兩方觀禮台迅速安靜如初。
見此一幕。
許璟祈、許錫林二人不由得再度對視一眼。
似是心神震撼之下,再難偽裝般。
此番二人皆從對方眼神中看出驚駭之色。
且驚駭之中似乎隱隱摻雜著些許擔憂之色。
.......
.......
校場點兵台之上。
待四方觀禮台徹底安靜如初後。
許奕緩緩落座於太師椅之上。
而再其身後。
問心首領、問心、耿直、耿良各持一杆長武器筆直而立。
暖陽照耀下,四副甲胃瞬間反射出道道幽冷光芒。
輔以長槍寒芒、鐵面猙獰後,端的是氣勢威嚴。
而其中又屬身著黑漆順水山文甲的耿良最為奪目。
歸根結底。
四人中唯其手持一杆長槊,余者則皆是長槍。
“汪敬伯。”
許奕略作定神,隨即沉聲道。
“末將在。”
立身於許奕一側的汪敬伯聞言瞬間出列抱拳行禮。
“傳令懸旗持號。”
許奕沉聲吩咐道。
“遵令!”
汪敬伯抱拳複行一禮。
隨即轉身走向點兵台一側。
“燕王有令!”
“懸旗持號!”
汪敬伯立身於點兵台一側朗聲道。
“燕王有令!”
“懸旗持號!”
“燕王有令!”
“懸旗持號!”
“燕王有令!”
“懸旗持號!”
其聲經一眾傳令兵之口迅速朝著校場四周散去。
不多時。
位於四方觀禮台下的千名士卒迅速懸起號令之旗。
並自腰間取下銅皮大喇叭。
一手持旗,一手持號。
“回稟燕王。”
“懸旗持號畢。”
汪敬伯抱拳行禮朗聲回道。
“請大纛!”
許奕沉聲下令道。
“遵令!”
“燕王有令!”
“請大纛!”
汪敬伯抱拳相應,隨即再度朗聲道。
“燕王有令!”
“請大纛!”
“燕王有令!”
“請大纛!”
“燕王有令!”
“請大纛!”
其聲經千人之口以及千號相傳。
清晰無誤地傳遞至每一個觀禮之人耳中。
“重頭戲終於快到了。”
一方觀禮台之上。
許璟祈、許錫林二人再度互相對視一眼,隨即異口同聲道。
顯然。
許璟祈、許錫林二人雖同不解許奕為何相邀。
但此番前來卻心懷同一目的。
即,一窺燕王大營‘虛實’。
若按照大周軍伍禮製。
傳令奔四方、主將入點兵、懸旗持號、請大纛等禮節過後。
便是那三軍入校場!
話音落罷。
許璟祈、許錫林二人相視一笑。
隨即同時側首向下望去。
入目所及赫然正是數名士卒肩抗扛大纛不徐不疾行來之身影。
西方觀禮台處。
一身湛藍新衣的嚴金柱望著下方緩緩行去身影。
不由得瞬間滿臉漲紅之色。
“老婆子,快看!咱兒子!走在正中間那個是咱們兒子啊。”
“二兒媳,快看,南星,那是南星。”
“東新、大兒媳,快看!走在最中間的那個是你們弟弟。”
“良喜,快看你叔,快看你叔威風不!”
“親家,快看!走中間那個是我兒子!我兒子!”
嚴金柱惶恐天下人不知般,滿臉激動地嚷嚷道。
直看的一旁杜老爺面上帶笑,心中卻暗暗生羨。
其子杜繼傑與那嚴南星同為伯長之職。
卻一個至今仍未露面,即使露面恐也只能混於眾人中。
而另一個卻可隨纛而行,盡享萬眾矚目。
此間差距當真是天差地別。
如何不令杜老爺心中升羨。
‘咳咳。’
“老嚴啊,那走在中間的也是我女婿啊。”
杜老爺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人如其名安安靜靜的杜寧靜後,滿臉笑意地相答。
“啊對對對,我兒子,你女婿。”
嚴金柱微微一愣,隨即恍然道。
“爹。”
就在嚴金柱與杜老爺‘高聲暢談’之際。
嚴東新與真正的杜家千金不約而同地扯了扯二人衣袖。
“爹,小點聲,就咱們這兒最亂。”
嚴東新低聲勸說道。
“放屁。”
“你沒看那邊都哭上了,那邊不比咱們這邊亂?”
“再說了,老子誇兒子,天經地義。”
嚴金柱聞言微微一愣,隨即不滿道。
‘愕。’
嚴東新聞言呆愣數息,隨即抬頭望去。
一望之下。
嚴東新渾身上下瞬布雞皮疙瘩,神情亦是不由自主地肅然起來。
只見其正對的東方觀禮台上。
數不清的白發老卒互相攙扶著自觀禮台起身。
眼含熱淚地面朝那尚未展開的燕王大纛無言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