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六日。
午時前後。
許奕與王秋瑾乘坐一樣式普通的馬車,在數十名問心的暗中保護下。
隨著人群緩緩走進了河東郡安邑城。
此地乃是河東郡郡城所在,亦是整個河東郡最繁榮昌盛的城池。
夫妻二人一入安邑城瞬間被一股濃濃的煙火氣所包裹。
“包子咯~剛出鍋的皮薄餡大的大包子嘍。”
“糖葫蘆咯!又大又甜的糖葫蘆咯~不甜不要錢咯~”
“客官,您打尖啊還是住店啊。”
“看過來看過來,西域剛到的紅瑪瑙咯~”
安邑城平安大街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商鋪林立,更有數不清的小販推著小推車沿街兜售著自家貨物。
衣著華麗的商賈行色匆匆地奔赴酒樓、茶館等地,忙碌於洽談生意之中。
意氣風發的富家子弟、書生學子們成群結隊地遊蕩於各個大型商鋪之中。
帶著孩子遊玩的大戶人家婦女們帶著丫鬟仆從們穿梭於各個珠寶首飾鋪之間。
當真是好一副熱鬧景象。
王秋瑾注目片刻後緩緩放下了車簾。
滿臉欲言又止地看向一旁端坐的許奕。
夫妻二人出長安城已然十日之久。
自渭水河畔隊伍一分為三之後,夫妻二人便帶著問心百衛以及谷登雲麾下兩百士卒進入了河東郡。
一路行來,河東郡內百姓現狀當真是兩極分化。
沿途所見,至少大半百姓面帶饑色,而每當進入一城後,城內卻又是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許奕察覺到目光後緩緩睜開了雙眼,輕聲問道:“怎麽了?可是要下去遊玩一番?”
王秋瑾微微搖頭道:“夫君,有一事困擾了妾身一路,現如今著實是不問自擾。”
“何事?”許奕輕笑道:“但說無妨,你我之間又有何事不能過問?”
王秋瑾嘴角微微上揚,顯然對許奕的答覆格外的滿意。
深呼吸數次,定了定神,王秋瑾隨即再度掀開了車簾。
“夫君可還記得沿途景象?”王秋瑾輕聲問道。
許奕輕笑道:“自然記得。”
話音落罷,許奕微微扭頭透過車窗望向車廂外繁榮景象,心中漸漸有些明白了王秋瑾的困惑。
王秋瑾適時問道:“妾身不明,為何河東郡內百姓現狀竟會如此兩極分化。”
“河東郡不是與河南郡、河內郡並稱三河地區、準京畿之地嗎?”
“依妾身看來,能得此稱呼者,無論如何也不至於郡內百姓超六成面帶饑色吧。”
若是僅僅只是貧富差距較大,王秋瑾自然不會如此困惑。
畢竟,長安城內的貧富差距位居整個大周朝之首。
但即使長安城內貧富差距再大,也不至於會有超過六成的百姓面帶饑色。
王秋瑾雖為女兒身,但其家學淵源,王老爺子與王文清、王文廉亦不是那重男輕女之人。
再加上王家兄弟因先祖之事,仕途斷絕,平日裡有的是時間教導子女。
也正因此,王秋瑾本身的學識並不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嫡女差。
許奕微微點頭道:“河東郡、河南郡、河內郡,三郡並稱三河地區,乃是準京畿之地,此言並不虛假,但娘子卻忽略了他們為何會成為準京畿之地。”
‘為何會成為準京畿之地?’王秋瑾低聲喃喃一句,
隨即快速於腦海中搜尋自己看過的書籍。 見王秋瑾陷入沉思,許奕緩緩放下車簾默默等待起來。
王秋瑾能夠上進求學,許奕內心深處其實是喜聞樂見的。
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進家門的女人是一個蠢貨。
尤其是到了許奕這種身份的人,對內宅自是格外重視的。
無他,除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因素。
那便是後代的修養。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無論什麽時候,孩子與母親在一起的時間總是最長的。
而母親在一定程度上,便相當於孩子的第一位老師。
亦是最重要的一位老師。
母親的言傳身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影響一個孩子一生的。
王秋瑾沉思片刻。
片刻後王秋瑾抬起頭鄭重道:“妾身明白了,河東郡之所以與河南郡、河內郡並稱為準京畿之地,無外乎兩點。”
“其一,在於河東郡的地理位置,”
“河東郡向西與關中平原僅僅隻隔了一條黃河,”
“河東郡向與河洛等地也僅僅只是隔了一條黃河。”
“若是亂世,無論是關中政權走向中原,亦或者中原政權收復關中。”
“再或者為了防范北方匈奴等政權沿著晉地走廊南下,都離不開河東郡。”
“也正因此,河東郡便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其二,河東郡內水系繁多,又是古晉地最靠南的農業區。”
“種種因素注定了河東郡農業的發達,而產糧多便意味著人口多,郡內便會呈現繁榮昌盛之勢。”
“而人口與經濟又是左右戰爭的一大因素。”
“想來定是如此,河東郡才能與河南郡、河內郡並稱為三河地區,準京畿之地。”
許奕嘴角微微上揚,點頭誇讚道:“娘子好見識。”
事實上也正是因河東郡的地理位置於大局至關重要,許奕方才會盡最大可能地走完整個河東郡。
王秋瑾聞言嬌笑一聲,隨即微微皺起眉頭不解道:“可此地既然如此重要,又為何會有那麽多面帶饑色的百姓呢。”
許奕收起笑意,平靜問道:“可還記得咱們來時走的道路?”
“來時走的道路?”王秋瑾低聲喃喃道。
幾息後,王秋瑾猛地睜大雙眼,驚喜道:“我明白了,馳道!是因為馳道!”
正是因為河東郡的特殊位置,以及其郡內繁榮昌盛。
歷朝歷代開國皇帝在取得關中亦或者洛陽城後,都會第一時間拿下河東郡。
而拿下河東郡後的第一要事,便是修繕馳道。
相比於自巴蜀地區運送糧草,河東郡地處平原,無疑是要更為便利一些。
且河東郡郡內,水陸交通四通八達,地區繁榮昌盛、盛產糧食、人口眾多。
無論是籌集糧草,還是招募士卒,都將異常的方便。
也正因此,一有戰事,第一個遭殃的便是三河地區。
正德帝登基三十年來,每每用兵,募集十萬士卒奔赴邊關,其中至少會有五萬士卒出身於三河地區。
就連賑災亦是如此。
許奕定了定神,隨即緩緩開口說道:“去年關中大旱,三河地區抽調了至少五十萬石糧食。”
“此番李光利率三萬騎兵征討匈奴,其所攜帶的糧草裡亦有半數出自三河地區。”
王秋瑾聞言不置可否地點頭道:“若是如此,這準京畿之地的名頭,不要也罷。”
許奕滿臉平靜道:“你所看到的只不過是現如今整個大周的一個微小縮影罷了。”
“在遠離關中的其他地方,百姓生活的更加艱苦。”
王秋瑾滿臉不敢置信道:“更加艱苦?比沿途那些百姓還要艱苦嗎?”
許奕微微點頭道:“三河地區的百姓勉強還能度日,百姓手裡至少還有一部分屬於自己的田產。”
“一些偏遠地區的百姓,現如今連屬於自己的田產都沒有。”
“往日裡只能給村中地主種田,所獲得糧食一部分納稅,一部分上交地主,最後一部分才是自己的。”
“而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完全不夠養活一家人的。”
“也正因此,很多百姓家若是生了女兒,便直接丟棄。”
“所圖的無非是節省一部分口糧罷了。”
“若是還不夠,那便隻好去向地主亦或者寺廟借貸。”
“如此年複一年、年複一年,到最後百姓們雖然活著,但卻已經成了行屍走肉。”
“若是沒有什麽大的變故,他們將會世世代代給地主、豪情們做奴隸。”
話音落罷,許奕微微歎息一聲,王朝末年,莫過於此。
“啊?”王秋瑾聞言不由得睜大了雙眼。
許奕所說,在史書上或許僅僅只是寥寥幾筆,又或許連絲毫墨跡都無。
但這卻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而此時此刻仍在繼續。
過了好大一會兒功夫,王秋瑾方才回過神來。
王秋瑾微皺眉頭道:“那燕地呢?燕地也是如此嗎?”
許奕緩緩點頭道:“整個大周朝除了長安城外,皆是如此,燕地又豈會例外。”
“且上谷郡境內因地理環境導致,全年降水量都偏少。”
“也正因此,上谷郡大半土地都處於半乾旱狀態。”
“而漁陽郡,境內六成土地為山地,四成土地為平原。”
“也正因此,兩郡經濟情況,完全無法與其他地區相提並論。”
話音落罷,王秋瑾面露詫異道:“如此說來,燕地的百姓定然更加艱苦。”
許奕笑了笑,問道:“後悔嗎?”
“後悔什麽?”王秋瑾輕笑一聲反問道。
隨即笑道:“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更何況我嫁的還是一個親王,有什麽好後悔的?”
許奕笑了笑岔開話題道:“好在燕地並非一無是處。”
“因地處邊關,古往今來匈奴等遊牧民族時不時地便會深入燕地劫掠一番。”
“但也正因此,養成了燕地百姓彪悍善戰的民風。”
“且燕地礦藏較之其他地區更為豐富,有著礦產交易,燕地百姓倒也還可度日。”
王秋瑾微微點頭,心中困惑已解,連帶著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對於王秋瑾而言只要能跟在許奕身邊,無論燕地是富饒也好、還是貧乏也罷,她都不在乎。
夫妻二人喬裝打扮一番後,於河東郡安邑城逗留了兩三日時間。
期間前往了河東郡最著名的鹽湖--解池。
遊覽一番後,便再度踏上了就藩之路。
至於河東郡的郡守,以及河東郡王,許奕更是一個沒見。
無他,見之無疑。
五月二十九日,夫妻二人出安邑城五十裡。
與事先等待於此地的谷登雲匯合。
隨即車隊再度緩緩出發。
六月十日,許奕夫妻二人在問心百衛以及谷登雲等兩百士卒的護衛下。
耗時十余日時間一路跋山涉水終於抵達了位於晉地中心位置的太原郡。
“這就是太原郡的郡城晉陽城?”
晉陽城外,王秋瑾與許奕並肩站立在馬車旁。
王秋瑾望著眼前巍峨堅實的城牆不無感慨道。
許奕微皺著眉頭死死地盯著眼前巍峨堅實的城牆。
聞得王秋瑾言語後,許奕微微點頭道:“古晉地第一大城,晉陽城。”
只有實地查看後,方會明白,現實中的晉陽城要遠比史書中描繪的還要堅實。
晉陽城位於古晉地中心位置,且三面環山。
自古以來便是易守難攻之地。
而晉陽城本身還承擔著雁門關內第二道拒敵防線的重任。
豈是北方遊牧民族想要入主中原, 最為快捷的路線便是攻破雁門關。
自雁門關入晉地,拿下晉陽城。
若是能夠拿下晉陽城,北方遊牧民族便可佔據主動,手中掌握更多的選擇權。
自晉陽城向南,可攻洛陽佔江南,此路線一馬平川。
自晉陽城向西,只要再拿下河東郡,便可度過黃河直搗黃龍--長安。
即使其暫時無力南下,亦可以選擇原地修養生息。
只可惜,晉陽城的建立就是為了防備北方的遊牧民族。
也正因此,晉陽城非但巍峨堅實,城內更是有著五萬常備守軍。
莫要小看守軍人數僅僅只有五萬。
此地五萬守軍,只要領兵將領腦袋不抽風,至少可以抵禦二十萬精銳敵軍!
至於繞過晉陽城直接南下。
這無異於癡人說夢。
如此一來,與將補給線免費送給晉陽城守軍又有何異?
許奕仰望著晉陽城高大城牆,心中微微歎息一聲。
與此同時,腦海中不斷地思索著攻城之法。
若是那一天到來,許奕遲早會與晉陽城五萬守軍對上。
若是連晉陽城這塊絆腳石都搬不開,還談何圖謀天下。
片刻後。
許奕回過神來,平靜道:“走吧,先進城尋處客棧歇歇腳。”
“好。”王秋瑾微微點頭,隨即與許奕前後腳走進車廂。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順著人群緩緩駛入了晉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