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全天下的金銀都鑄造成金銀幣,朝廷就憑空多了兩成八的錢!
這可是全天下所有錢加在一起,總和的兩成八!
這是多少錢啊?
若真能做到,大魏未來幾十年都不會缺錢了吧?
這一刻,趙舜君甚至開始思考著,能不能用五錢銀子當一兩花。
這樣不就能多出一半來?
而且比起紙幣,這樣類似五銖錢的做法會不會更容易讓人接受呢?
更何況,他當初定下的新鈔……
而聽到趙舜君的建議,珠簾後的元春顯然也松了口氣。
這件事,畢竟是當初馮一博定下的。
若是真的追究起來,難免是一筆湖塗帳。
隨後,她不置可否的問道:
“幾位閣老覺得此事如何?”
陳勤之、李守中和賈雨村三個聞言,不約而同的都看向馮一博。
只見馮一博一臉坦然的看著他們,還微微點了點頭。
李守中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遲疑了一下就道:
“財政之事一向以趙閣老為主。”
言外之意,這事他不懂,也不想負責。
賈雨村一聽,立刻也點頭附和道:
“趙閣老向來周全。”
本來,陳勤之還想容後再議。
可問題是,就如兩人所言,趙舜君已經是大魏最頂級的財政專家了。
就算容後再議,他又能問誰?
再加上,這事顯然是馮一博早就打算好的。
他雖然不知道馮一博這一次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但對於馮一博致力的改革他卻是支持的。
因此,見內閣其他人都沒有意見,他也只能點頭道:
“就依趙閣老所言吧。”
內閣四人達成一致,這件事基本宣告塵埃落定。
元春從善如流,當即宣布道:
“此事就麻煩趙閣老牽頭,稍後列個條陳出來,再交由戶部和工部去辦。”
不等趙舜君接旨意,就有一人站出來道:
“太后容稟!臣想問問,內閣諸公是不是弄錯了什麽?”
那人朝丹陛一拜,隨後一臉怒其不爭的看了趙舜君一眼,才繼續道:
“大魏想鑄金銀幣沒問題,可問題是楚國侯和東海郡王勾結,從議和之中牟取私利的事還沒說明白!”
說著,他冷笑著看向馮一博,質問道:
“臣知道楚國侯簽訂的條款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可問題是為什麽要用東海郡鑄造的金銀幣結算?諸位可曾想過?”
馮一博一看此人,心裡就咯噔一下。
聽了這個問題,心中更是微微歎息。
無他,此人說到了點子上!
他為何會用黑龍幣結算?
當然是為了鑄幣權!
雖然心中有些鬱悶,但馮一博面上卻不動聲色的道:
“費大人以為如何?當然是因為結算方便,也因為這一仗是東海郡打的。”
此人名為費賢,是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
虞衡清吏司這個“虞衡”就是主管山林川澤的意思。
凡是銅、鉛、硝磺等關於礦產的事,都歸工部虞衡清吏司執掌。
另外,全國度量衡,以及熔煉礦石,鑄造銅錢,都在虞衡清吏司的權責之下!
除了此之外,費賢還有一個身份。
他出身鉛山費氏,正是前任內閣專司財務的老臣,費閎的兒子。
費賢聽到馮一博的嘴硬,忍不住笑了兩聲,才道:
“我就當侯爺對於財政了解不多,被東海郡王欺瞞了。”
說著,他臉上露出不屑之意,再朝丹陛再拜,繼續道:
“啟奏太后和陛下!自漢武時起,鑄幣權就已經收回朝廷,地方鑄幣者等同於謀反!東海郡王在議和之前就私鑄金銀幣,此等行徑無異於向朝廷挑釁!”
鑄幣權收歸朝廷,其實秦始皇已經做過了。
只是西漢開國之後不久,鑄幣權又下放到了民間。
後來,為了打擊依靠鑄幣富可敵國的士紳,增加國家的財政收入,漢武帝進行了六次幣製改革,才終於收回了鑄幣權。
費賢說完,還沒等馮一博想好對策,
一旁趙舜君就眼神微眯,插言道:
“費大人剛剛沒聽侯爺說《大魏律》的內容嗎?私鑄銅錢才算犯法,熔煉金銀是民間常有的事。”
費閎告老,才有了趙舜君上位的機會。
如今費閎的兒子嘴上說內閣諸公,可趙舜君覺得就是針對他。
這樣被前任的兒子,一個工部郎中指手畫腳,他能舒服就怪了。
“趙閣老此言差矣!”
費賢一直看不上趙舜君的手段,即使對方已經入閣,他也一樣不屑,聞言便又冷笑道:
“熔煉金銀是常有的事,但將金銀熔煉成錢和鑄錢就是一回事!”
趙舜君一聽這話,立刻嘲諷道:
“我知費大人家學淵源,於財政上有些見地,可《大魏律》是刑部的事,該不該鑄錢是戶部的事,你們工部只要管好鑄錢就好了!”
這話表面聽,就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實則卻還有半句,含而未露。
那就是,你爹都退休了,財政的事輪不到你管!
“工部執掌鑄錢,此事自然與我有關!”
可惜,費賢卻像是沒聽出話中之意,一板一眼的道:
“《大魏律》說的是私鑄銅錢,那是因為修訂律法的之時,只有銅錢是錢,但現在金銀若是鑄成錢,那自然也該囊括在內。”
趙舜君有些惱怒,剛要繼續以勢壓人,卻聽馮一博接口道:
“費大人說的有道理,但也不能用前朝的尚方寶劍斬本朝的官吧?”
費賢聞言一愣,皺眉道:
“侯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馮一博笑了笑,不慌不忙的道:
“如果你覺得鑄金銀幣不對,就該先上奏疏提議修訂律法,而不是在沒有相關律法前提下,就斷言誰的罪過,這將《大魏律》視為何物?”
法無禁止即可為,這是法家精神的體現。
很顯然,費賢對此並沒什麽理解。
因為,他聞言依舊執拗的道:
“《大魏律》的銅錢就是泛指錢。”
聽到這話,馮一博心中微微一松。
看來,對方在財政上可能有兩把刷子。
畢竟他一語中的,指出了關鍵之處。
但對於爭辯,他肯定不擅長。
自己就是在鋪墊摳字眼,對方的反駁卻很無力!
“訂立律法必然要嚴謹,一個字就可能涉及無數人的命運,如果都像你這樣肆意解讀,那訂立律法還有什麽意義?”
聽到馮一博的話,費賢頓時有些傻眼,口中一時也有些遲疑起來。
“這……”
趙舜君見此,立刻也來了精神,在旁冷嘲熱諷道:
“當初,費閣老不讓你入戶部,而讓你去工部,你也該琢磨琢磨他老人家是什麽意思,而不是貿然對別部指手畫腳。”
費賢於財政上有些天賦,可為人卻太過執拗。
這讓費閎如何能安心讓他接班?
所以費賢科舉中了進士,卻被費閎以鑄幣為由,安排到了工部。
費賢一聽這話,頓時有些惱羞成怒的道:
“呵!我爹說跟著趙閣老學不到什麽,還不如去工部錘煉一下,了解鑄錢的流程。”
趙舜君冷笑一聲,剛要反擊回去。
這時,陳勤之忽然出聲道:
“啟奏太后,不如此事容後再議,先進行下一項吧。”
既然有人對此提出了質疑,隱隱覺得不對的陳勤之就決定借坡下驢。
等他了解清楚之後,再做定奪也不遲。
“這……”
元春聞言,頓時有些遲疑的微微側身,看向馮一博。
見他微微點頭表示認同,元春才松了口氣,宣布道:
“既然如此,就容後再議。”
侍班官員一聽,立刻上前宣布下一項。
對於費賢橫插一杠,導致功虧一簣。
馮一博心中有些遺憾。
不過,此事卻也不急於一時。
鑄幣權事關重大,即使今天勉強達成,事後也要費一番口舌和陳勤之解釋。
與其如此,不如先試探一下朝堂反應,之後再爭取陳勤之的支持。
至少那時也不必擔心再有什麽反覆。
而且,今天也不是毫無收獲。
除了費賢表現出對於財政的認知,遠超朝中百官。
趙舜君也表現出,對此事格外上心。
看架勢,他似乎有些急於證明自己。
當初新鈔推行並不順利,現在還靠這筆賠款撐著才沒變成廢紙。
想來,他的支持與此也不無關系。
這事只是暫時告一段落,還未塵埃落定。
想必陳勤之一定會先找費賢,之後才會和自己見面。
正因如此,馮一博下朝之後沒有遲疑,便直接回府。
他先去探望懷孕的寶釵,說了會子閑話。
又去尤二姐那邊見了馮熳,帶著女兒玩鬧一會兒。
最後,去香菱的房裡吟詩一夜。
第二天,一到部裡,就有人來請。
“拜見侯爺,陳閣老有請。”
馮一博跟隨那人到了文華殿,被帶到對面的一間靜室。
一開門,陳勤之正在裡面悠然品茶。
“見過陳閣老。”
馮一博上前施禮,陳勤之微微點頭,示意他坐。
他不客氣,坐在對面就給自己倒上一杯。香茗!
待門被關上,馮一博就笑道:
“閣老找我來,是為了鑄幣之事吧?”
陳勤之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就道:
“東海郡既然已經歸附獻土,為何還要私自鑄錢?”
他昨日已經和費賢談過,對於財政之事受到不小的啟發。
對於鑄幣權的重要性,也有了重新的認識。
因此,今天一到這邊就叫來馮一博,想要給他上一課。
“如果別人問我,我一定說不知道。”
馮一博笑著打趣一句,又道:
“但閣老問我,我就說一說。”
陳勤之輕啜一口,點頭道:
“說說看。”
馮一博伸出食指,理直氣壯的道:
“第一,是為了做生意方便,而且銅錢不夠。”
海外銅錢不夠很正常,陳勤之有人往倭國倒賣銅錢賺取利益。
而且他又不知道東海郡有座世界級的大銅礦。
聞言,他隻皺眉道:
“銅錢不夠也能用銀子。”
馮一博搖了搖頭,道:
“各國的金銀成色紛雜,雙方交易大多選擇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
說到這裡,他比了個耶,笑道:
“這就是我想說的第二點,長此以往,如何計稅?”
這顯然與陳勤之想的不太一樣,聞言他微微皺眉。
見他有些不解,馮一博還主動解釋道:
“東海郡地處海上要衝,東西方往來頻繁,很大一筆收入都是來自關稅,若是對方以物易物,就只能按照船隻數量收取,既然用銀子結算太過麻煩,東海郡就想牽頭做一個標準出來,希望以後黑龍幣和大魏銅錢,能成為國際通用貨幣。”
他昨天和費賢溝通之後,了解更多的是鑄幣權的重要性。
而馮一博此時說的,卻是羈縻郡的因地製宜。
這兩點顯然是有些衝突的。
“國際通用貨幣?”
聽了馮一博的解釋,陳勤之就更迷惑了。
馮一博含笑點頭,補充道:
“不錯,就是和東海郡有貿易往來的國家,都能認可的貨幣。”
陳勤之放下茶杯,皺眉問道:
“這麽做,想來有不少好處吧?”
讓其他國家都認可你的貨幣,聽著就蘊含巨大的利益在其中。
“從漢武帝開始,國家為什麽收回鑄幣權?朝廷掌握鑄幣權有什麽好處,東海郡制定國際通用貨幣就有什麽好處!”
馮一博說的有些含湖其辭,但對於陳勤之來說卻更容易理解。
“只不過,國家收回鑄幣權只能針對國內,而國際通用貨幣能影響到所有認可的國家更多。”
聽到這裡,陳勤之確實聽懂了一些。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加疑惑了。
他皺眉看著馮一博,問道:
“所以, 你知道東海郡的想法,還幫他們讓大魏認可他們的貨幣?”
見馮一博坦然點頭,陳勤之就更不理解了,又問道:
“那為何不是大魏牽頭?”
既然好處這麽多,你不讓大魏搞就算了,還幫東海郡搞大魏?
“大魏雖然實力強大,但貨幣體系並不完整,別的不說,銅錢和金銀換算就能難倒無數人,更何況還有匯票和新鈔,別的國家能認嗎?”
匯票和新鈔在國內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信任危機,更何況其他國家。
在建立信用之前,誰能輕易相信一張紙?
馮一博沒有對此解釋太多,而是繼續道:
“當然,最主要的是,這裡面的水太深,我怕大魏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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