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的時候,馮一博忙低下頭去。
他怕被忠順親王看到眼中湧出的幾分殺意!
雖然早有所料,知道忠順親王殺了景順帝之後不會善罷甘休。
不然忠順親王也沒必要藏頭露尾,掩蓋自己幕後黑手的身份。
這顯然要假作死裡逃生,或者直接以奔喪的名義回到都中。
到了那時,只要再想辦法殺了小皇子。
那子嗣薄弱的大魏皇族,就只剩他一個男丁了。
哪怕他弑君之事暴露,也不過是皇家內部的傾軋。
照樣會有無數人勸進,支持他登上皇位。
當然,如果能不暴露就更好,繼承皇位就更順理成章了。
忠順親王見馮一博遲遲不動,倒是沒有懷疑到這些。
隻以為他在權衡利弊,想著自己登極之後該如何面對。
不過,忠順親王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自然不會耽擱,笑著催促道:
“走吧,既然來了,就給我做個見證,也讓你見識一下皇帝死前的醜態,這可不多見啊!”
殺心歸殺心,但也沒必要急著動手。
馮一博現在身處對方的包圍,一旦動手最多也就是個同歸於盡。
因此稍一猶豫,他就又把剛剛的繩子拿起來?
默默給自己套上。
忠順親王以為他和自己一樣,都不想暴露身份。
對他的縝密還投來讚賞的目光。
當即,他配合的上前接過繩子的一頭,笑道:
“等本王登極,要不要給你個恩典,讓你以東海郡王的身份在朝中做官,到時候你就不用這樣藏頭露尾的了。”
馮一博心中想著該如何處理元春和皇子的事,聞言隨口回道:
“多謝王爺好意,但我覺得還是維持現狀輕省些,只要王爺能繼續幫我保密,就是最大的恩準了。”
雖然是隨口一說,卻也算是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東海郡的發展迅速,但顯然還離不開大魏的支撐。
不論從人口引進,市場紅利等等,各個方面。
就連議和條款的執行方面,也都離不開大魏這個後盾。
大魏的體量在那放著,即使什麽都不做也是極大的威懾。
一旦東海郡脫離大魏,倭國說不定直接翻臉。
甚至轉過頭來和大魏合作,來個以戰促賠也說不定。
如果是低調發展還好,但現在東海郡已經上到了台面。
若是一旦發生這樣的情況,就很容易被人拿捏。
這就是小國的悲哀。
默默無聞沒問題,但風光過後沒有足夠的威懾,就難免引來群狼環視。
更何況,現在的東海郡王神龍見首不見尾,讓人難以捉摸。
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一旦他的身份曝光,開國一脈的四王八公也好,新晉勳貴,或是新黨也罷。
就要和他當面鑼對面鼓,直面各種站隊問題。
再沒了半分斡旋的余地。
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這樣做的後果,和回去做個土皇帝算是半斤八兩。
全都是在給自己找不自在。
“好!本王答應你!”
忠順親王只是給他賣個好,對他是否曝光自然也是無可無不可。
聞言便點點頭,又大手一揮,霸氣的道:
“到時候再給你頒一道密旨,就說你奉命隱藏身份,即使暴露也沒什麽影響。”
這樣的大餅沒什麽用,但你也得先承情。
馮一博聞言,捆著的手還舉了舉,笑道:
“那馮某就先謝過陛下了!”
看著他有些滑稽的模樣,忠順親王大笑道:
“哈哈哈!你現在叫的有些早了,不過你是第一個叫的,這勸進之功定然少不了你了。”
雖然看不到面具下的表情,但忠順親王的得意已經要藏不住了。
當下,他就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帶著馮一博往後面去。
說來,他在父親屍骨未寒的時候就要殺死親哥哥。
而且不僅要親自動手,還專門找人見證。
如此種種,確實也算是“真·六親不認”了。
兩人一路無人阻攔,順利來到一處守衛嚴密,看著更加華貴的馬車前。
到了禦駕前,馮一博的心中難免有些恍忽。
大魏,真這麽輕易就要改天換地了嗎?
這時,忠順親王大手一揮,周圍守衛就都撤到稍遠處。
他緩緩打開車門,低頭笑道:
“皇兄,沒想到你也會有今日吧?”
馮一博順著車門一看,就見往日高高在上的景順帝灰頭土臉,屈辱的被人五花大綁扔在地上。
不僅如此,他的腿上插著一支箭失。
這是他之前騎馬逃跑時,被人一箭射了下來。
馮一博不知怎麽就想起鐵網山秋獮的那一次,元春以為自己腿上中箭的事。
現在景順帝的腿真的中箭了,卻沒有那樣福氣。
原本還在地上掙扎的他,聽到忠順親王的聲音就安靜下來。
他抬眼看著帶著面具的弟弟,有些複雜的道:
“朕其實早該想到,是這幾年皇子的存在,給你的壓力太大了嗎?”
可惜,才隻稱了五十天的“朕”!
這位以李世民為榜樣,卻還來不及一展胸中壯志的皇帝,就落得這個下場。
但他終究是當了十幾年的一代帝王。
此時沒有痛哭流涕的求饒,也沒有聲嘶力竭的怒吼。
事已至此,自己絕無幸理。
景順帝似乎只是想在死前問清楚,這個親弟弟為什麽要如此對他!
眼見景順帝哪怕灰頭土臉,卻依舊人倒架不倒。
竟然還有臉質問自己?
忠順親王面具下的臉上全是不屑!
“當然不是!”
他嗤笑一聲,隨後冷道:
“別人不知道我為什麽恨你,你自己心裡也沒點數嗎?”
兄弟倆對視,一個眼中充滿怨毒,一個眼中卻充滿了自問。
“朕自問,從小到大對你呵護備至,並無半點對你不起,除了因為皇嗣之事,朕想不出你這樣做的理由。”
景順帝雖然處於劣勢,卻似乎站在了道德製高點。
“你犯錯,朕為你向先皇求情,和你一起受罰,你要什麽,朕也從不拒絕,只要朕有的,全都給你,甚至朕之前還打算傳位於你,你……”
“嗤!”
忠順親王再次忍不住嗤笑著打斷,滿是怨恨的道:
“看似對我極好,甚至別人都以為皇兄將我當作繼承人,可誰又能想到,你不過是在效‘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
馮一博在旁聽得一愣。
“鄭伯克段於鄢”是《左傳》中的一個典故,講的是鄭莊公設計親弟弟的故事。
說來,他設計弟弟的方法極為經典。
那就是極力的驕縱弟弟,把弟弟養成一個廢人。
可是,忠順親王看著也不廢啊?
這話又從何說起呢?
“我那時候不懂事,要什麽你就給什麽,我以為全天下就你對我最好,就連你哄著我,給我安排什麽風流雅事。”
說這話的時候,忠順親王咬牙切齒的。
這就很難不讓馮一博多想了。
好家夥!
鄭莊公不過是把弟弟養廢,景順帝直接把弟弟養變形了?
有些事,如果是天生的,那沒的說。
但如果是受了錯誤的引導,就容易產生某種精神障礙性疾病!
沒想到啊!
景順帝竟然玩得這麽高端?
皇室最重視的是什麽?
傳嗣。
一旦這樣做了,就可能自動失去繼承資格。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手段簡直匪夷所思。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可比養廢了還陰狠毒辣得多!
馮一博心中不免有幾分同情,但還是忍不住想退後幾步。
這是天然的,生理上的抗拒。
雖然,忠順親王的遭遇悲慘。
但他可以同情,卻不想成為更悲慘的犧牲品。
何況自己這麽帥,以後還是要盡量遠離他一些,免得發生不必要的誤會。
其實正是景順帝對忠順親王的錯誤引導,才讓他明白某些觀念是可以被人扭曲的。
等到意識到這件事,忠順親王開始憎惡自己,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也正是明白其中的痛苦,和他同病相憐的蔣玉涵和柳湘蓮才會死心塌地的為他賣命。
這不是收買,而是那份發自內心的尊重和共情打動了他們。
讓他們在這個世界找到了能理解他們痛苦的人。
“你還有臉說是我犯錯,為我求情?還不是你故意讓人稟告父皇母后,讓我徹底失去了和你爭奪皇位的機會!”
告訴家長,讓他社死?
這讓馮一博對景順帝僅有的好感都消失殆盡。
可即使被人揭穿了真面目,景順帝卻沒有絲毫悔過之意,還依舊大言不慚的道:
“奪嫡之事身不由己,但這件事之後,朕不是對你更好,給了你足夠的尊榮作為補償,難道這還不夠嗎?”
我傷害了你,再給你補償就好了。
這樣的邏輯聽著似乎沒錯,但其實充滿了傲慢!
“尊榮?”
忠順親王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冷笑道:
“本王是先皇嫡子,本就天生尊貴,用得著你給?”
“難道你想像王叔那樣……”
景順帝說到一半才想起來,忠順親王已經超越了他叔叔義忠親王。
因為義忠親王一敗塗地,而忠順親王已經成功了。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景順帝終於有些後悔,歎道:
“說來還是朕不夠狠,你才有機會和朕刀兵相!”
自古奪嫡就充滿血腥!
景順帝對自己的手段沒有半點後悔,後悔的只是不夠徹底。
雖然他有些無所不用其極,但不擇手段總比刀兵相見的好吧?
可惜,他還是做的不夠絕。
“你還不夠狠?你登極之後,不讓我避諱你的順字,還不是時刻都在暗示我該忠心於你?”
心理暗示都用上了?
今天說的這些,再加上馮一博在忠順王府的見聞。
可以肯定景順帝是這個時代玩心理學的高手啊!
所有的細節全都拉滿,真不知道忠順親王這些年有多慘。
“就算不提這些,你又何曾放過我?所謂的補償,就是讓我去管專乾髒活的龍鱗衛嗎?這是對我的信任,難道你以為我不明白,以你的為人,這個位置隨時都會被你放棄,拿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龍鱗衛就和明代的錦衣衛類似,都是天子的爪牙。
平時髒活累活見不得人的活,全都得做。
關鍵時刻還能拿出來頂包。
即使勉強撐過一陣,大多也得被下一代皇帝清算。
為新皇登極貢獻點政績,就是這個職位最有可能的下場。
錦衣衛指揮使這個職位,有明一朝也沒有幾個善終的。
即使明朝有,按照景順帝被挖出來的這些猛料來看……
大概率等不到下一代,這一代就得貢獻政績。
總之,未來可期。
“皇兄啊,你不是一直想做李世民嗎?”
忠順親王見景順帝再無回應,忽地笑了笑,又陰森森的道:
“可惜啊,當弟弟的沒法讓你做唐太宗,倒是可你幫你做宋太祖。”
一邊說著,他還上前幫景順帝解開了繩索。
“你也不要不滿足,趙匡胤好歹比李建成還強些,你也當了十幾年皇帝,夠本了!”
景順帝腿部中箭又身陷重圍,即使想跑也力不從心。
他就這麽眼神複雜的看著弟弟。
也不知道是在後悔,還是在反省。
按照剛剛的表現,應該是後悔的可能性更大。
後悔沒能把弟弟徹底按死。
忠順親王這時又想什麽,他微微挪開身子,將後面的馮一博露出來,還隆重的介紹道:
“忘了和皇兄說了,你還不知道,這位世襲二等鎮海將軍馮淵,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東海郡王喲!可惜啊!皇兄卻絲毫不知情,還讓他在朝中做官。”
景順帝聞言,驚訝的看著馮一博。
從一開始的剿倭,東海郡獻土歸附,再到後來的倭國議和……
一瞬間,他想通了很多事,可惜……
忠順親王一臉嘲諷的又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派到龍鱗衛的那幾個東西?他們胃口倒是不小,卻也難不倒我。”
“唉!”
景順帝聞言只能重重一歎。
他也是百密一疏,確實沒想到,這個一直被自己壓製算計的弟弟,竟然早就已經醒悟過來。
現在結局既然已經注定,多說無益。
忠順親王見他不說話,還陰陽怪氣的道:
“畢竟,跟皇兄學到的東西,讓我受用終身。”
他就是要讓景順帝明白,他這個皇帝早就已經又聾又瞎。
自己想讓他知道什麽,他才能知道什麽。
不想讓他知道的,那些安排完全起不到作用。
景順帝依舊沉默以對,忠順親王本來還想再奚落幾句。
畢竟,這樣的機會就這一次。
可正在這時,有人小跑過來,低聲道:
“主人,官兵快到了。”
忠順親王有些遺憾的點點頭,歎道:
“好了,該說的都說完了,親兄弟一場我就給你留些體面。”
說著,他王將剛剛捆著景順帝的繩子,往地上一扔,又冷冷道:
“請皇兄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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