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這樣一個謙謙君子,手下的小弟卻都是紈絝。鄳
凡是了解他幾分為人的,都很難相信這樣的事實。
不過對於目前的狀況,劉正自己卻還算滿意。
唯一有些麻煩的,就是如何約束這些紈絝子弟。
實在是這些紈絝對「知行合一」一知半解,卻把「君子之誅」玩出了花樣。
孔子說少正卯那五惡,已經被他們用得爐火純青。
劉正是想到馮一博平日的手段,讓薛蟠這個有名的紈絝都服服帖帖,覺得他應該很善於此道。
所以他今日叫住馮一博,就是來問「道」的。鄳
「浩然兄有教無類,已得了幾分聖人真諦。」
馮一博聽劉正說有了新的體會,不由調侃了一句,還笑著道:
「若是浩然兄隻教了那些讀書人,其實也算不得什麽本事,但讓一眾紈絝子弟都開始以君子的行為要求自己,還有什麽比這更值得傳頌呢?」
從傳播的角度來看,劉正所為效果極佳。
就算惹了些麻煩,張松越也能罩得住他。
馮一博對此並不擔心,反而覺得該想辦法繼續擴大戰果。
劉正聞言,卻哭笑不得的道:鄳
「你可別捧我了,最近因為這些事搞得焦頭爛額,我真快成紈絝頭子了!」
說到此,他又隱隱有些擔憂,歎道:
「我倒是沒什麽,就是……有些連累了老師。」
馮一博聞言,笑了笑,安慰道:
「老師德高望重,早就見慣了大風大浪,這點小事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你安心傳咱們的君子之道就好,若是過了,他自然會和你說的。」
劉正聞言點點頭,卻還是有些擔憂的道:
「其實我明白,現在這樣正是你想要的結果,但我覺得,是不是應該差不多了?或者,咱們別搞這麽極端了,能不能溫和一些?」鄳
楊明新在旁附和道:
「對,君子溫潤如玉,最好傳播起來也能「潤物細無聲」。」
馮一博聞言,笑著應道:
「浩然兄,新民兄,兩位若想繼續,就需記住四個字。」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同時道:
「願聞其詳。」
這時,馮一博輕輕吐出四個字:鄳
「不破不立。」
聽了這話兩人不由面面相覷,楊明新更是重重歎了口氣。
「唉!」
顯然,兩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想要溫和就破不了局,想要立住就只能繼續。
馮一博見他們這個反應,就笑著道:
「古往今來,凡是改革就沒有不流血犧牲的,雖然這話說的是朝堂改革,咱們要做的是風氣改革,但道理是一樣的。」鄳
劉正一聽,頓時皺眉。
流血就算了,還要犧牲?
而楊明新卻眨了眨眼,顯然明白了馮一博的意思。
這是要給內閣首輔張松越放血啊?
劉正這時也反應過來,卻沒接馮一博的話茬。
他總不能點頭說:好,咱們就犧牲我老師一下吧?
所以,他自顧自的先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鄳
「我只是怕繼續下去,會被人當成王介甫,到時候就人人喊打了。」
說到這裡,他眉頭還微微一皺,有些悵然的道:
「我倒是不要緊,可若因為我們太過激進,把咱們的「知行合一」歸為異端邪說,就實在太可惜了。」
王介甫,就是北宋時期主導變
法的王安石。
從南宋到晚清時期,士人對於王安石的評價多以負面為主。
而這些負面的觀點,就始於南宋高宗時期。
這位被人稱作「完顏構」的南宋開國皇帝,甚至將北宋亡國的責任都推到了王安石的身上。鄳
一眾程朱理學的門人,在後面也對王安石的「荊公心學」進行了貶斥。
畢竟,這個學派的思想就是變法的主導思想。
被歸為「異端學說」之中,也屬理所當然。
好在,雖說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但秦檜和完顏構這樣的東西根本沒得洗。
而被他們定為女乾臣的王安石,卻在後世逐漸翻了案。
當然,此時的大魏可還沒給王安石翻案,因此劉正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可馮一博卻知道,劉正真正擔憂的不是這個。鄳
若是他怕被定性為王介甫那樣的激進改革派,就不會有如今的局面了。
他真正擔憂的,其實還是牽連到張松越。
「若是牽連到別人就不做了,那就什麽也做不成。」
既然劉正自顧自的說起自己的「擔憂」。
那馮一博也自說自話,還補充道:
「當然,如果你認為不值得,或者覺得累了,那就放下吧!但是……」
兩人看似各說各的,卻都明白對方的意思。鄳
劉正歎了口氣,顯然不想就這麽放棄。
只聽馮一博微微頓了頓,又鄭重道:
「千萬不要想著,等什麽時機成熟!」
「機會都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坐等別人施舍時機,不如學會放棄。」
劉正聞言,也點點頭,堅定的道:
「知行合一……」
正這時,有人忽然呵斥一聲,打斷了三人的討論。鄳
「什麽狗屁「知行合一」!」
那人走到三人旁邊,一臉憤怒的道:
「朱子說的知先行後,你們卻偏要搞些歪理邪說!」
知先行後,是《四書章句集注》中的理念。
開篇的《學而第一》說的就是這個理念。
三人尋聲看去,原來竟是都中國子監的祭酒蔣奉文。
國子監最近被劉正搞得烏煙瘴氣,「知行合一」的學說被不少學子奉為圭臬。鄳
尤其是一眾蔭監,都是紈絝子弟。
本來,他們惹禍見了師長還懼怕幾分。
可現在惹了禍卻振振有詞,說自己是奉行「君子之誅」。
蔣奉文這個祭酒氣得去找張松越哭訴,都想要辭官了。
今日下朝,他才出殿外沒多遠,遠遠就看到劉正在一旁和人說話。
等他一過來,正好聽到三人討論什麽「改革」。
等聽到「知行合一」四個字,他頓時就火冒三丈,上來就是一頓訓斥。鄳
「「知先行後」也是要「知行合一」,況且,子曾經曰過: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馮一博聞言笑著接口,卻故意把「說」這個通假字念成了本音。
蔣奉文頓時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時,又聽馮一博繼續道:
「程子曰:習,重習也。時複思繹,浹洽於中,則說也。這個「習」本身就有實踐的意思,「學而實習之」不就是學了要去踐行嗎?「不亦說乎」,不就別光說不練嗎?不然學了滿肚子學問,用來附庸風雅嗎?」
既然對方說《四書章句集注》,那馮一博也引用這本書裡的內容。
只是對方說的是朱熹的觀點,而他說
的則是程頤的觀點。鄳
當然,後面還有他故意留下的漏洞,也是他自己藏的私貨。
「笑死人了!」
蔣奉文真的被氣笑了。
怎麽說,馮一博也是朝堂有數的大員。
他自然是認識的。
可現在聽到馮一博把《論語》都念錯了,這個教書育人的國子監祭酒如何能忍?
更何況,剛剛他遠遠就聽著三人說著改革,又研究「知行合一」。鄳
蔣奉文已經明白,眼前三人都和新搞出來的學說脫不開乾系。
如今聽馮一博接口,自然更認定是他們搞出來的這個學說。
多日以來的憋屈,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好在,畢竟是斯文人。
即使給他機會,發泄起來也沒動手。
蔣奉文隻指著馮一博,怒斥道:
「堂堂一甲進士,禮部右侍郎,竟把《論語》開篇都念錯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鄳
被指著鼻子訓斥,馮一博也不生氣,還樂呵呵的道:
「「說」是通假字,還和後面的「樂」字一個意思,聖人和弟子說話的時候還講究對仗。只是我想問問夫子,朱子可以說是通假字,那我為何不能說聖人說不是通假字?」
他不知道蔣奉文聽到多少,怕他在這裡問起改革的事。
於是故意留下的漏洞,引導蔣奉文指出這個錯誤。
從而將話題定調為討論學問。
而這兩個字,都是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中定的音,後世也大多沿用了下來。
按照朱熹的說法,「說,悅同」,就是喜悅的意思。鄳
後面的「樂」,音「洛」,根據那個時代的韻書,是歡樂的樂這個音,也是喜悅的意思。
「不學無術之輩!朱子什麽時候說聖人錯了?」
蔣奉文先是怒發衝冠,可說這說著又愣了一下,恍然道:
「我知道了,你是想通過質疑朱子,曲解經典,來嘩眾取寵,你別以為老夫聽不出來!」
他這話,其實真的說到了點子上。
當初馮一博定下的策略,其實就是通過激進的方式引起關注。
說是嘩眾取寵一點也不為過。鄳
按照傳播學的說法,就是想要傳播就要先建立聯系。
這個時代又沒有傳媒,更沒有網絡。
建立聯系的方式就是「口耳相傳」。
好在無論什麽時代,只要有足夠的噱頭,都能達到快速傳播的目的。
所以,馮一博才將目光所定在國子監,把那些紈絝當做了工具人。
而這些紈絝的作用,可不是傳播的媒介,而是傳播的噱頭。
「我說不是通假字,確實是在質疑朱子,但怎麽就曲解經典了呢?」鄳
馮一博當然不承認,還狡辯道:
「即使是《四書章句集注》之中,朱子也常常和程子的觀點不同,為何他們能相互質疑,別人就不能呢?」
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中,常常引用程頤和他學生的觀點。
但不少地方,觀點卻不太一致。
當然,這只是正常的學術討論,有不同觀點也很正常。
可現在這些,就被馮一博當做兩人彼此質疑的證據。
蔣奉文一聽,頓時三屍神暴跳,又指著馮一博罵道:鄳
「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學程朱?」
見他剛冷靜下來,兩句話又被馮一博氣得暴跳如雷。
三人就都有些明白,他為何會被劉正氣哭了。
實在是這個國子監祭酒的脾氣太急了。
「蔣夫子,我尊您是國子監祭酒,也是當代大儒,叫您一聲夫子。」
常言道:凡事可一而不可再。
蔣奉文兩次指著鼻子罵,馮一博雖然沒真生氣,這次也撂下臉來。鄳
「但現在我很想問問,難道身為國子監祭酒,竟不知學術研究就是從質疑開始的嗎?」
見蔣奉文一時語塞,馮一博就繼續道:
「朱子可以質疑聖人的字是通假,別人就不能質疑聖人的字不是通假?」
「那請問大人,到底是聖人大還是朱子大?」
這個問題若是問啟蒙的小孩,答案一定是孔子最大。
但實際上,朱熹和他的門人卻掌握了注經權。
當今文人都是按照程朱的注釋去讀四書,學得也都是朱熹的思想。鄳
尤其是蔣奉文這樣的理學大家,體會得更深一些。
硬要說誰大,還真不好說!
聞言,他也只能沒好氣的道:
「都比你大!」
馮一博聞言笑了笑,卻沒有再繼續深入。
他又不是要反對程朱,只是要摻入自己的私貨罷了。
所以,他點到為止,又開始往回收了。鄳
「話說回來,就算是通假字好了。」
馮一博朝蔣奉文笑了笑,又道:
「那這句話的意思,是學了知識就要及時的去踐行,只有一邊學習一邊踐行,才能讓人真正的掌握所學的知識,這是多麽快樂的一件事情啊?」
這一次,他把通假字的錯漏去掉。
除了將裡面的話翻譯成了白話,基本就是按照程頤說的去解釋。
即使是蔣奉文聽了,也不能說不對。
「你看,不管是不是通假字,學而這一句也是說實踐出真知,「知行合一」正是源於聖人之言!」鄳
馮一博見蔣奉文被程子的話憋住, 就又笑眯眯的道:
「蔣大人,所以我們提倡「知行合一」可不是在曲解經典,而是在研究學問,想要光大儒門啊!」
蔣奉文開始以為,馮一博是要掀理學的桌。
可但現在一看,這是要在理學的桌上擺自己的菜?
他頓時又怒極,指著馮一博道:
「你你你!你……你這是言偽而辯!」
他這一急不要緊,竟將最近學生常用的「君子之誅」說了出來。鄳
馮一博一聽,頓時樂了。
他看向身邊愣住劉正,笑道:
「浩然兄,看來咱們的方法還真有效啊!就連祭酒大人都開始踐行「君子之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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