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生輝,萬裡晴空。
沙沙作響的紅霞柳林深處,諸位地府鬼差簇擁著文殊,互相寒暄著談天說地。
轉輪王面若春風,極其熱情的斟倒美酒,心思卻不斷變化,陰暗不清。
在地府生存艱難,驟然銷聲匿跡的鬼差比比皆是,豐富的人生閱歷告訴轉輪王,處於鬥爭漩渦想要避免隕落,就要有個極為強橫的靠山。
所以,他力排眾議,親自率領五鬼司前往西方。
文殊身份特殊,他生性果決,站隊精準,成為首尊佛門菩薩,又掌控西方的轉生命脈,握有數百萬比丘部眾。
他的境界雖是靈仙,卻才思敏捷,老辣多變,連耕讀山脈這樣的死寂之地,都能在他的謀劃下恢復生機,逐漸興旺發達。
更關鍵的是,佛門大興的事實,洪荒人盡皆知,作為獨佔兩成佛門氣運的文殊菩薩,在整個量劫的氣運推動下,成就準聖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來兮的規則力量,洪荒鬼魂皆無法抗拒,與其苦苦掙扎,何不閉眼享受,懂得審時度勢才能走的長遠。”轉輪王老謀深算心思活絡,相通裡面的關竅後,笑容變得更加燦爛。
紅玉酒盞質地溫潤,觸感細膩而飽滿,內部盛放著無數珠萃。
辛辣的酒香聚而不散,伴隨著赤珠碰撞聲,凝結出鳥娜的靈韻煙霧。
文殊將酒盞端起,一飲而盡。
圓潤的赤紅珠萃,立刻充斥在口腔裡,被他大口嚼碎,化作濃鬱的酒水流入腹中。
緊接著,點點火光憑空乍現,爆裂奔湧在文殊的體內,灼灼燃燒起來,淬煉五髒六腑。
“呼、好酒!”
文殊驚喜萬分的吐了口濁氣,隨即將酒盞輕輕放下。
看到他的這副模樣,轉輪王心裡有些得意,剛要解釋佳釀的玄奧,卻聽文殊開口說道。
“藏星椒,北海飄雪城的特產,蘊含火道的淬煉真意,以能祛除五髒六腑雜質而得名,白兔翁的得意之作八寶湯池,就以藏星椒的汁液為底,據說此物難以儲存極易腐爛,想要將其釀製在酒水裡,應該還放了紅招手、解語石和蠶思雲煙等宙道寶物。”
聽聞此言,轉輪王瞪大眼睛,難以掩飾內心的震撼。
文殊所說的分毫不錯,正是“離家”中辣酒的配方。
“文殊菩薩所言甚是,老夫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轉輪王唏噓的說道,隨即恭敬的將瑪瑙酒盞推了過去。
“請!”
瑪瑙形如琉璃燈火,光輝燦爛水波潺潺,外壁卻凹凸不平極為粗糙,呈置著盤旋純淨的流水。
若有若無的香甜味道,仿佛是蜂蜜般濃鬱芬芳,又似滿山遍野的花海般醇香。
將酒水含在嘴裡,甘甜在唇齒間驟然綻放,昂揚的黃花隨之充斥在心間。
花開花落,洋洋灑灑,留下眾多瑰麗的泡影,持久彌漫而道蘊凝實。
文殊若有所思的放下酒盞,目光幽幽地看向轉輪王。
“甜酒入口醇香,如蜜如花,裡面應該添置了大量的珠玉稻谷,這種靈植喜愛熔岩中生長,想來收集這些材料,轉輪王道友費了不少心思吧。”
說罷,他拿起第三杯酒。
赤金酒盞裡,是團綿軟的雲朵,味道品嘗起來極為苦澀。
“原來是萬年雨花蚌的口水,此物修行水道體內蘊含珍珠,性情耿直暴躁,想必道友手裡應該有對應的獸群吧。”
“嘖嘖嘖,竟然放了滄海粟根,怪不得喝起來如此迷離陶醉,如此珍貴的寶物竟然拿來釀酒,真是暴殄天物啊。”
“咦,是花溪的味道,果然和傳說裡那般美妙啊。”
……
文殊每次都能精準的點出門道,
將諸位鬼差震驚的啞口無言。轉輪王釀製的“離家”靈酒,在地府可是極為珍貴的存在,除了對魂魄底蘊有強勁的增幅之外,所用材料更是包羅萬象,源自天南海北的偏僻地帶。
就連走遍三山五嶽的季布,都無法品嘗出所有美酒的出處,文殊竟能如此精準的點出關鍵,可見閱歷之豐富,底蘊之深厚。
平等王見狀,忍不住哈哈大笑,指著轉輪王略小苦澀的模樣,說道:“真是痛快,這廝素日裡就喜歡用此酒賣弄,如今被點破裡面的關竅,日後恐怕要重新搜羅百寶,釀製新的美酒了。”
轉輪王聽聞此言,苦笑著搖了搖頭,唏噓無比的歎了口氣:“怪不得平心娘娘常說,佛門恢弘群雄爭霸,強者無數浩如煙海,的確是我坐井觀天,故意賣弄玄虛,才惹得這樣的笑話。”
“二位說的嚴重了,不過是剛好涉獵此道而已,但諸位此次前來憂心忡忡,恐怕今日並非純粹的飲酒談心吧,不知究竟所為何事?”
文殊將酒盞盡數推開,目光閃爍的開口問道。
“唉!”鬢角花白的轉輪王,用手指輕輕揉捏著太陽穴,臉上驟然彌漫著苦惱的神色。
“道友有所不知,自打地藏強行佔據地府,撕扯六道輪回的偉力之後,洪荒強者皆因此而心思活絡,用盡各種手段在地府安插暗轉,如同密密麻麻的螻蟻撕扯血肉,令整體運轉逐漸出現停滯、坍塌等問題。”
“尤其在封神量劫結束後,天庭的聲望水漲船高,竟幾次三番派出數位強者,想要位列閻羅掌管地府,如何應對此次劫難,眾位同僚爭論的熱火朝天,卻沒有絲毫的對策,正好來兮至寶驟然出世,平心娘娘就讓我來找你問問對策。”
文殊心中一驚,暗道兩位閻羅前來的緣由,竟絲毫不提來兮的歸屬,反而像是自家人般開口求助。
他心裡疑惑無比,嘴上卻極為溫和,說:“平心娘娘身為聖人,怎會連這些小麻煩,都難以解決?”
平等王擺了擺手,面露譏諷的把玩著酒盞,看向文殊的眼神裡頗有些不屑。
他是地府高層裡,最為堅定的天庭黨羽,恨不得直接白日飛升位列仙班。
此次前來,平等王就是受到太白金星的派遣,幫助天庭試探文殊的底細,並斬斷和地府之間的合作。
想到這裡,平等王冷哼一聲,說道。
“若真是如此,我等又豈會束手無策,平心娘娘被六道輪回壓製,根本難以抽身掌管地府事宜,再加上刑天舞乾戚的因果,讓她被天庭抓住把柄,更是無法出面調停鎮壓。”
他的語氣極不耐煩,令跟隨而來的諸位鬼差,臉色變得陰沉無比。
竇仁皺著眉頭,並未直接開口。
閻羅的地位崇高,五鬼司明面上難以抗衡,唯有硬著頭皮忍耐著。
平等王慢條斯理的摸索著酒盞,並未將同僚的臉色看在眼裡,反而有些催促的繼續說。
“道友,我等都不是稚童娃娃,自然明白來兮至寶無法相讓的道理,不如開誠布公的聯合攜手,免得日後互相猜測提防,白白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他所說的話極為刻薄,令轉輪王心裡大為震驚。
“道友,通力合作並非難事,地府聚集著洪荒的所有鬼魂,正好有助於來兮的催動和使用,而且無常派系被你收入麾下的這段日子,可謂是賺得盆滿缽滿,我們看了也覺得有些眼熱啊。”
轉輪王說到這裡時,還誇張的搓了搓手,財迷的模樣令眾人捧腹大笑,把方才的不愉快揭了過去。
有些東西,往往在錯過之後,才能看的更加明白。
在文殊煉製出來兮之後,平心的心思從最初的震驚,到忌憚、憎惡、憤怒,直到最後的無可奈何。
她想要將來兮搶奪到手,借此感悟鬼道掌控地府,從而聯合魂道至寶歸去,破開天道的束縛重現洪荒。
但這種想法剛出現,就被她毫不猶豫的掐斷了。
來兮代表著鬼道的規則,文殊不惜用心頭血肉煉製而出,為的就是防止被他人搶奪,更何況有西方二聖的保護,謀劃此寶無異於癡人說夢。
所以,當她意識到這點之後,立刻派遣兩位閻羅親臨西方,和文殊拉近情分,洽談地府事宜。
轉輪王是最初的那批人族,由女媧捏造孕育而生,本名叫做鷯毒,生前和巫族女子相愛,產有三子。
巫妖的首次大戰,鷯毒的妻子、長子和次子皆死於戰役,他為保幼子性命,跟隨後土祖巫前往六道輪回,化作轉輪王為其鞍前馬後。
正因如此,他的幼子被平心看中,帶在身邊時時教誨,賜名為季布。
縱觀整個地府,真心實意為平心謀劃的,唯有轉輪王派系的這群死忠了。
“也好。”文殊用指尖輕輕敲打著桌桉,嘴角微微咧起。
“地府造福洪荒,我本就心生向往,況且諸位如此熱心坦誠,實在是令人感動,日後我等戮力同心,定能將內憂外患解決乾淨,還洪荒生靈個清淨的輪回之所。”
“好,文殊菩薩果然慈悲。”轉輪王大喜過望,就要取出美酒佳肴為之慶賀。
“且慢。”忽然,文殊伸出手製止道,“道友,讓馬兒跑就要喂草,我等還是把好處洽談完畢後,再飲酒慶祝如何?”
“好處,什麽好處?”平等王疑惑不解的問道。
轉輪王見狀,連忙喜笑顏開的為斟起酒來,“道友誤會了,從今往後,我等同坐一條船,何必……”
他的話還未說完,文殊便發出一聲冷笑:“呵呵,這種屁話,就留著給平心說吧。”
不顧旁人震驚的眼神,文殊雙手撐著桌桉,眼神測測的盯著兩位閻羅。
“精誠合作,戮力同心,都是冠冕堂皇的廢話,還想和我同坐一條船,呵呵,怎麽不照鏡子看看,就憑你們這群垃圾東西,也配和我相提並論,要麽就乾脆的交出地府權柄,要麽就等著日後,被天庭和佛門分而食之。”
“你放肆!”平等王臉色極為難看,終於按耐不住大聲呵斥道。
“哼!”文殊直接調動來兮,對著平等王伸手一指。
鬼道規則驟然降臨,直接將他的身軀鎮壓封禁,大羅金仙的境界竟起不到半分作用,無數鬼氣順著平等王的七竅,朝著外面瘋狂流竄,境界也隨之快速下降。
浩瀚恐怖的無形壓力,仿佛是連綿山脈驟然降臨,狠狠壓製在數位鬼差肩頭。
痛苦、壓抑、崩潰、恐懼等情緒,驟然彌漫在心頭,令他們渾身顫抖,難以呼吸。
除了竇仁修行暗道能勉強支撐,其余的鬼差皆身軀句僂的匍匐在地。
尤其是平等王,癱軟在地,眼睜睜看著自身的境界被無情抽走,想要嘶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十幾個呼吸後,他便跌落至大羅金仙初期,境界搖搖欲墜即將松散,
“平等王,我放肆了這麽多年,也不差這一回。”
文殊聲音冰冷,嗓音沙啞如索命般,臉上卻滿是和煦的笑容。
“給諸位提個醒,若我將爾等斬殺於此,平心可沒有能力趕來營救,她只會無能的惆悵和歎氣,眼睜睜看著天庭將空缺瓜分殆盡。”
“況且地藏在六道輪回圖謀多年,李家在天庭位高權重,和誰合作我都能瓜分最大利益,要不是佛門內部的爭鬥阻攔,就憑你們也配來耕讀山脈?”
文殊不屑的冷哼一聲,將來兮的威力收回,平等王立刻發出兩聲野獸的嘶吼,大口大口的喘著起來。
境界被瞬間抽光的感覺,令他驚恐難安的渾身顫抖,尤其是體內殘留的規則力量,化作無數晦暗玄奧封印,牢牢阻礙著日後的境界提升。
文殊蹲下身子,伸手托起平等王的下巴,慈眉善目的輕說道。
“回去之後告訴平心,地府的六司十二派系,我要佔據四成,除此之外,還有陰天子的位置,留給我善屍日後所用,答應的話日後我等就是同僚,不同意就等著地府被攻破,永生躲在六道輪回裡苟延殘喘吧。”
“文,文殊前輩放心,我定會為您代為通傳。”
平等王氣若遊絲的回答道, 不斷吐出粘稠的鬼氣碎塊,氣息變得極為孱弱。
轉輪王將他攙扶起來,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道友,如此難堪的場面,我等實在無顏繼續呆在這裡,這就返回地府面見平心娘娘如實稟告,無論她老人家最終是否答應,我都會親自前來西方稟告。”
說罷,他便帶著平等王,以及諸位鬼差離開紅霞福地。
文殊目光深邃,望著離去的諸位鬼差,心中滿是不屑和鄙視。
“怪不得地府勢力始終沒落,高層目光短淺沉迷玩弄心術,再深厚的底蘊終究會被敗光,若不是六道輪回的偉力苦苦支撐,恐怕早就樹倒猢猻散了。”
“上行下效,是所有教派的弊端,身為閻羅生性懦弱,底層的鬼差如何敢於銳意進取,當年洛春力壓群雄震驚三界,卻被地府無情舍棄,真是可惜了。”
“反回來想,地府是平心的根基,同樣是巫族崛起的希望,她面對這群庸碌無為、吃裡扒外的酒囊飯袋,心裡定是極為無奈,故此不斷培植親信安插心腹。”
“正因如此,對平心而言,殺伐果斷手段殘忍,能迅速震懾地府的魔頭,永遠比慈悲為懷循循善誘,默默感化眾鬼的智者,更為重要。”
“所以啊,我的要求,她只能接受。”
想到這裡,他忽然笑了起來,對旁邊的虛空,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禮。
“多謝聖人出手相助,暗中增幅來兮的力量,否則應付這群奸詐之輩,可真是讓人頭疼啊。”
叮當作響的佩環聲極為清脆,接引聖人面露疾苦從虛空中走出。
“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