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轟鳴聲中,一顆彈丸飛過數裡距離,越過一層層的障礙物,越過土不拉幾的土牆,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煙塵。
宋閥的大軍已經開始試探性進攻。
不得不說,家大業大就是牛氣, 這才短短三天,大河北岸已經有將近三十萬人馬,除了十萬是士兵之外,余者不是青壯就是工匠,他們如螻蟻一樣,日夜勞作, 將陣地前的陷馬坑填掉, 將拒馬和木樁挖走, 前方的道路漸漸暢通。
而當前面只剩下一條三四米高的土牆時,才有士兵入場。
宋閥的試探性進攻打的很張揚,竟然分出六個攻擊面,每個攻擊面之間隔著大約十幾裡,乍一看,那真是人山人海,旗幟飄飄,熱鬧非凡。
似乎李肆這邊就只需等著被各個擊破便好。
但實際上——
“甲九段13號,立刻支援!”
“乙六段07號,立刻支援!”
“丙十段02號,立刻支援!”
土牆後面,一個個旗手揮舞著簡單的旗語,差不多一分鍾之後,命令就會傳遞到後方三裡外的二號防線處,而整裝待發車隊就會沿著早就標記好, 且爛熟於心的格子區域展開快速支援,只需要十分鍾,最少都會有五百顆石彈砸出去。
這種分段式塔防戰術, 自從去歲被應用於攔截大河的投石機後,就迅速的在全軍中展開,畢竟這就是地利優勢,就在家門口戰鬥,且經過了多次演習。
無論是旗手,觀察手,車夫,飛石射手,那都是對這些區域非常了解。
反正事情就這麽簡單。
說起來也沒有多複雜,但前提就一個,千萬別離開本土作戰。
“駕!”
“駕駕!”
一輛輛新式馬車沿著平坦的道路開始狂奔,車上除了載著一台小型投石機之外,通常還會載著二十顆石彈以及兩個飛石射手。
載重不大,還是兩匹馬拉著,所以速度很快。
不到十分鍾,一個大隊整整五百台新式馬車就已經煙塵滾滾的抵達投射區域。
而此時,宋閥的攻擊梯隊正推著一台台盾車,艱難的走過來,不過一千米的距離,耗時也接近十分鍾。
不得不說,宋閥還是有能人的, 對方搞出了這種可以推著走,正面是巨大且厚重的木排,需要十幾個人才能推動的盾車,此物不但能防火炮,還能防八牛弩,理論上也能防投石機。
每一台盾車後面都能遮蔽一個五十人的隊伍,他們各自抬著數米高的雲梯,只要靠近,就能登城作戰。
整個環節中規中矩,穩如老鐵。
相對比較,李肆這邊卻好像亂了營,觀察手,旗手,弩手,車夫,飛石射手們不停大喊著,仿佛每個人都化身了指揮官。
甚至忙中出錯的失誤者不在少數。
“王大,王大!看旗語,那說的是啥?”
一台已經停穩的馬車前,一個四十多歲的車夫趙三鞭子急得直跳腳,他眼神挺好,技術更是精湛,不然也不可能從上萬名車夫裡被選出來。
但年紀大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有點弱,他認為自己趕得一手好車,也打得一手好砲,可唯獨搞不清這旗語。
不懂旗語就不知道怎麽調參數,調不準參數就打不準。
太別扭了。
但沒辦法,如今的小型投石機,也已經升級了大型投石機的那套瞄準構件,上面多了上下左右中,上一,下一,左一,右一這九個參數九宮格,每格各對應一個坐標方位。
這不,鄰居家十六歲的毛頭小子居然比他懂得還邪乎。
“趙三叔,你急啥,都說了咱們這拉的不是一般的投石機,必須得計算好。”
馬車旁邊,一個說話還帶著公鴨嗓的少年很冷靜的操作著,不時根據前方觀察手,旗手打出的旗語進行微調。
具體就是四個齒輪,對投石機的角度,高度調整,這玩意其實很簡單,但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的確有點難。
這一次支援西線的投石機裡,也只有五百多名具有這樣能力的飛石射手,他們大多數都有操控大型投石機的經驗,少部分是識字半年左右的少年。
也因此,他們所操控的投石機投射的不是石彈,而是二十斤重的火藥+5斤重的鉛子。
一發過去,比得上二十台普通投石機的效果。
但數量就很少了,他們一個大隊裡,就只有十五台。
“咻咻!”
旁邊已經有友軍投石機在次第發射,而己方的觀察手和旗手已經從城頭上跳下來,顯然敵軍已經推進至城下,眼神好的,甚至能看到一排排的雲梯砸上來。
可以想象得到,數百名敵軍正如潮水般從盾車後面鑽出來,對著這條不高的土牆發起最後的衝鋒。
就是此刻!
少年王大猛然在此時拽動拉索,伴隨著五百斤的配重石鎖墜落,一個以瓦罐裝著,已經被點燃的炮彈就彈射出去,橫跨五百多米的距離,轟然砸在土牆上。
沒錯,土牆不是用來防禦的,那只是用來標注射界的。
“轟!”
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在城頭上響起,緊跟著就是接二連三的爆炸聲,爆炸引發的黑煙甚至如黑雲一樣籠罩了幾百米區域。
但少年王大與車夫趙三鞭子,還有另外一名輔助射手卻來不及看戰果,三個人瘋了一樣的搖動齒輪鎖鏈,將配重石鎖給重新拉起來,這需要時間。
好在這一波特殊的爆炸效果比預想中的還要好。
當硝煙散去,那一條土牆內外,到處都是屍體和重傷的人,慘叫聲,嚎叫聲,還有被嚇傻了的怪叫聲,讓人不忍目睹。
因為這樣的攻擊實在太無賴,太陰損,正好卡在敵軍士兵離開盾車的保護,且又密集堆在一起的時候。
隻一波,二三百人就失去了戰鬥力,連後續的敵軍士兵都給驚得不知所措。
因為連帶隊的將領都給炸的找不到了。
好不容易有新的將官接過指揮權,可他們才開始再次衝鋒,一輪密集的石彈就雨點般落下,這一回,連許多盾車都被摧毀了。
緊跟著,又是一輪火藥炮彈,傷亡不大,但侮辱性極高。
然後,土牆後面,上千名藏在壕溝裡的弩兵一躍而起,對著飽經蹂躪的宋閥士兵展開一輪齊射。
谷轍
已經徹底混亂的宋閥攻擊群直接崩了,哭爹喊娘的逃了回去。
現場留下數百具屍體與傷員。
而這樣的結果不止一處,宋閥那試探性的六個攻擊集群差不多都遭遇了同樣的打擊,就算之前士氣再高昂的士兵,也被折磨打擊得垂頭喪氣,因為對面太無賴,戰術手段太多變了。
這一刻,連一些宋閥軍團中的底層老兵都開始意識到,對面的小兔崽子所擁有的優勢有點大。
他們攻擊的根本就不是一個野外戰場,而是一處沒有死角的堡壘。
“退退退!炮來啦!”
土牆這邊,弩兵們迅速退回壕溝內的坑道,而車夫們則是揚起鞭子,趕著馬車往後撤退,果然時間不大,宋閥的陣地上數十門火炮就報復性的開火,就像是大號的鞭炮,在歡送他們。
但在這炮聲中,大量的觀察手密切的關注著宋閥軍團的調動,一道道的旗語被迅速送到後方,然後一個大隊一個大隊的馬車則是跟隨著指揮以勻速跑動。
反正不管對面的宋閥軍團怎麽調動,他們都會領先一步。
管你用兵如神,我隻塔防死守。
半個多小時後,炮擊結束,一段五百多米的土牆被徹底轟塌,幾乎是在同時,足足兩萬名重步兵推著上千台盾車,直奔這缺口而來。
同一時間,其余幾個地方,也再次分出七八個攻擊群,每個攻擊群只有兩千人,數十台盾車。
這完全是不按套路走。
在後方指揮戰鬥的李肆聽到這消息,卻是大笑,“對面宋閥的主帥好厲害啊,他多半已經猜到了我們的套路,即我軍的投石機可以快速機動,那麽接下來,就必須重點關注敵軍的騎兵,想以機動對機動,除了騎兵,也沒有別的手段了。”
“夜不收小隊出動!無論如何也要鎖定敵軍騎兵主力。”
“董二呆,李昕,孫誠,徐暢,集結主力,準備弩車陣,隨時準備攔截敵軍騎兵主力!”
“趙山,你來指揮飛石軍團,務必一戰摧毀敵軍的重步軍團。”
李肆迅速下達命令,塔防就是這樣好,所有的作戰單位都在限定的戰場裡,不管敵人怎麽變,都逃不過這個大框架。
也是因此,李肆才可以繼續冒充千古名將。
嗯,就算這一關作戰不利也沒什麽,還有第二關和第三關了,就現在,便有三十多萬民壯在後方五裡外,以及十裡外挖掘壕溝和土壩,反正他可以一路向後徐徐後退至盧縣,就看宋閥舍得派多少士兵來送死。
“咚咚咚!”
遠處,宋閥軍團之中,戰鼓聲響起。
而李肆這邊,一個又一個馬車大隊也在不斷集結調整,哪怕有一些馬車大隊距離比較遠,但在速度上仍舊領先。
當宋閥那兩萬推著盾車的重裝步兵軍團成功越過那條土牆豁口,兩裡地之外,已經有兩台馬車集結到位,且在接下來十分鍾之內,必定還會有一千台馬車趕到。
這就是送死的。
因為就算再多的盾車,面對可以安裝固定在馬車上的投石機,也就是個靶子。
“李存肆小兒,我看你還要如何來翻盤!”
宋閥軍團的中軍大陣中,一座五十米高的望樓上,宋閥主帥,宋梧之親弟宋恆,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是宋閥上上一代戰功卓著,最有經驗的統兵大將,曾經參與過五十年前摧毀大乾帝國的戰爭,而這麽多年來,無論是與其他各大門閥摩擦,還是鎮壓起義軍,都是勝多負少,可謂戰功累累。
宋梧能讓宋恆統兵,看重的就是他的穩重。
但這一戰,真的是從一開始就打得細碎。
對面那李存肆狡猾無比,借助在家門口的優勢,幾板斧下來,差點讓以穩重見長的宋恆背過氣去。
好在他終於發現了李存肆的弱點,“以馬車拉投石機?這是什麽腦瓜子!可惜了。”
“宋雲石!”
“末將在!”
“你親率領一萬重騎,伺機從北面穿插過去,不要與對方的步兵,騎兵糾纏,就先給我把他的馬車給我殺散,殺光,沒有了這些投石機,我看他還怎麽玩?”
“宋雲榮!”
“末將在!”
“李存肆小兒狡詐,未必不會留下後招,你率五千重騎,就在南面平城渡口方向,配合步兵做出強攻穿插的樣子,若李存肆的騎兵敢攔,那就衝一波,然後看情況撤退。若不敢攔,則給我從南向北絞殺他的車隊。”
“宋雲華!”
“你率領五千輕騎,伴隨兩萬中軍之後,李存肆既然在這邊部署了大量的弩手,那麽就趁機衝他一波,讓他知道,本帥的兩萬人不是那麽好吃的。”
“但是要切記,不要被李存肆的砲車鎖定,雖然本帥不想承認,但他所創的這種可以快速機動的砲車,的確很不簡單。”
——
此時隨著數千輛馬車的奔跑,煙塵騰起數百米高,如烏雲一樣遮蔽了戰場,這立刻讓之前還算高效的旗號指揮方式出了問題。
弩兵與投石機車隊的配合已經跟不上了。
好在李肆在此戰之前就已經與所有中高層的武將做過兵棋推演,到什麽程度,該怎麽做,大家夥都明白。
比如此刻,當己方所有的投石機車隊都在向一處集結,意圖摧毀那兩萬敵軍重步兵的時候,就意味著第一條防線可以放棄了,要迅速進入第二條防線。
一時間,多達數萬的弩兵在緊急撤退,甚至可以用潰兵來形容,這幫家夥跑得只差丟盔卸甲了。
什麽隊形,什麽建制,全都亂了。
不過最起碼,沒有人丟棄手中的神臂弩。
且最重要的是,五裡之外就是第二條防線,就算跑得狼狽無比,但只要進入第二防線,這數萬弩兵,就可以不管認識不認識,大家夥嘻嘻哈哈的在土壩上架好神臂弩,什麽精銳不精銳的,我們就是流氓,無賴,就不按套路欺負你怎麽了?
但是, 真正的精銳就不一樣了,董二呆,李昕,孫誠,徐暢這四個將軍所率領的12000人就是李肆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他們會在這一戰,結結實實的與敵人打一場。
當然了,該無賴還是要無賴的,譬如此刻,除了李昕的三千騎兵保持原地不動之外,其他三個步兵軍團都坐在馬車上,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聊天的聊天,始終根據夜不收傳遞回來的信息進行區域機動。
而如今已經被強化到6級的夜不收,或許還遠不是戰場之王,但絕對是這混亂戰場上,最專業的斥候。
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尤其雁回山,鹿鳴山這兩處高地都在己方掌握之中,尤其他們手裡還有幾隻天南楚氏貢獻的望遠鏡,只要站在獠牙山山頂或者鹿頭山山頂,連戰場上的煙塵都擋不住他們的眼睛……
嘿,我們就耍賴了,你能怎麽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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