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個響指,內瑟斯從天而降,落在沙漠之中。他落在地面上,令大地位置震顫,犬首人狂怒地咆哮著,舉起手裡的權杖,四處張望著,尋找著麥伊莎的身影。
“停一停,內瑟斯。她已經走了。”何慎言對他說道。
在確認了自己的確沒再感知到那表子的氣息後,內瑟斯散去了身邊不停旋轉的烈焰與黃沙,恢復了原來的體型。他有些悶悶地說:“她把我扔進了兩扇不停互相從傳送的傳送門之間,我就那樣一直在門裡來來回回......”
“啊,沒事。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有過和你差不多的遭遇。他在高空中被人用傳送門不間斷的下落了二十分鍾。”
“是嗎?那後來呢?”
“後來他被一個有著地壟溝下巴的紫色番薯打了個半死,現在少了條腿,半身不遂。被他哥哥拖著到處漫遊。”
內瑟斯不知應該如何評價,他轉移了話題:“麥伊莎呢?”
“被我扔回星界了,過段時間我會去拜訪他們的。至於現在...是時候把我們這位困在巨劍裡的朋友放出來了。”
“你知道如何解除封印?”內瑟斯詫異地問,不過,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出乎意料的是,何慎言並未說什麽別的,他只是淡淡地說道:“是的。”
他走進那把巨劍,伸出手貼在了劍身之上。
巨劍開始震蕩,發出詭異的嗡鳴。
他在黑暗中尖叫,一如既往。
亞托克斯拒絕想起自己剛剛回憶起的畫面,他在剛剛再一次回憶起了自己曾經的模樣。滿心的怨憎幾乎將他淹沒。我曾觸摸過星辰...而如今...我卻被鎖在這裡!鎖在自己的武器裡!
他又哭又笑,活像是個瘋子。又或者,他其實早就是了。
亞托克斯在黑暗中瘋狂地怒吼起來:“麥伊莎!你這個————”
他說出一長串沒法翻譯過來的古恕瑞瑪髒話,隨後重複了上百句自己要將她砍斷切開剁碎之類的話,說道最後甚至接近於囈語,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說話。
“是的...我要把你砍斷、切開、剁碎......”
“好吧,雖然聽上去很不人道,但考慮到你經歷的事和你要實施的對象,這倒也不怎麽壞。”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亞托克斯對此毫無反應。他依舊喃喃自語著,像是根本就沒聽見何慎言的聲音。就算法師又和他打了一遍招呼也是如此。
何慎言的精神體聳了聳肩,他直接了當地擊碎了纏繞在亞托克斯身上的黑暗,將他從這個特殊的監牢中帶離了出去。
“啊——!”
看著陽光,亞托克斯尖叫起來。他往前走了幾步,無力地跪倒在地。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個飛升者,而是一隻路邊的流浪狗。他顫抖著用手遮擋住自己的面容,那些陽光幾乎把他逼瘋掉了:我怎麽會看見陽光?我出來了嗎?還是我又做夢了?
他又哭又笑地跪在原地說著些沒人聽得清的話,那副模樣讓一旁的賈克斯再次撓了撓頭。
內瑟斯目光複雜的看著自己的前輩,這個在古恕瑞瑪帝國中地位崇高的飛升者首領如今的模樣依舊高貴。他跪倒在地也有三米高,金色的面甲與背後的羽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內瑟斯知道,這是何慎言的手筆。
亞托克斯高貴的形體應該早就被毀滅了才對,但他如今的模樣卻符合人們對於他的一切想象。那威武而神聖的樣子正是千百年前的飛升者楷模。
只可惜,他除了跪在地上哭嚎尖叫之外,什麽也沒做。
內瑟斯側開腦袋,對何慎言低聲說道:“他這是怎麽了?”
法師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內瑟斯:“我以為你清楚這件事——他瘋了,不然呢?”
“好好想想,如果把你扔到一個不能活動、甚至不能呼吸的監牢之中上千年。你每時每刻都得回憶起自己過往的榮光,因為這是你唯一能夠打發時間的方式。但你每回憶一次,現實與那些黑暗就會越沉重的打擊你一次。”
“說實話,他只是有點瘋,我都開始驚訝了。”何慎言聳了聳肩,說道。
賈克斯將燈柱抗在肩膀上,隨意地說:“所以,我們接下來怎麽辦?看樣子我的老對手已經瘋的不像樣——噢,他站起來了。”
聽見了賈克斯的聲音,亞托克斯仿佛回憶起了什麽一般。他轉過頭,看著賈克斯緩緩站了起來,伸出手握住了旁邊的巨劍。下一刻,他出現在賈克斯面前,兩人的對比極其強烈。一個堪堪一米九,另一個卻是站起來足足五米高的龐然大物。
“是你!艾卡西亞人!來!與我相會於死地!”
那把巨劍轟然下砸,地動山搖之間卻沒能傷害到賈克斯一點汗毛。他算好距離,微微側身一個後跳便躲過了這一擊。亞托克斯現在毫無章法的攻擊在他眼裡滿是破綻,不過,他沒有選擇揮動燈柱。
他無奈地看著法師與犬首人:“嘿,你們不打算幫幫忙嗎?”
正當他說話的間隙,亞托克斯瘋狂地怒吼了起來,他背後的雙翼扇動,激起狂風:“看著我!來!戰!你這早已死去的幽靈!來讓我感到痛楚吧!這樣我就送你上路!”
“看來他覺得自己現在已經徹底瘋了,正在與自己記憶裡的對手作戰。”內瑟斯幽幽地說道,他不免為亞托克斯感到悲哀。對任何飛升者來說,這都不是個應該的結局。
即使他們曾經因為內戰波及整個大陸也是如此,再怎麽說,他們也曾抗擊虛空,保護世界。這不是英雄應得的待遇。
賈克斯再次躲過巨劍的鋒刃,他肩膀下沉,輕輕一跳,與亞托克斯對齊了視線。趁著他舊力未去之時,掄圓了手中的燈柱,狠狠地打在了亞托克斯的臉上。
這勢大力沉的一擊讓握著巨劍羽翼金黃的戰士怔住了,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賈克斯輕巧地落地,扛著燈柱,隨意地問道:“嘿,你到底還要不要打?幹嘛站在那兒?”
亞托克斯的手顫抖了起來,止不住的那種。他再次跪倒在地,從喉嚨裡發出古怪的聲響,整個人像是得了癲癇似的抽搐個不停。
賈克斯嫌棄地想要走到一邊,卻被他攔住了去路,賈克斯連忙舉起燈柱,但亞托克斯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情人,令他不寒而栗。
“你,你真的存在?”亞托克斯小心翼翼地問道。
“......唉,我說,老兄。你是被關傻了嗎?我當然是真的!”賈克斯不耐煩地回答:“你到底還要不要打......?等等,你什麽意思?”
亞托克斯指著自己的臉:“來!再打我一次!”
“......啊?”
賈克斯一時間甚至覺得自己聽錯了,但亞托克斯又說了一邊:“沒聽清嗎?!你這該死的紫色蟲子,快點用你手裡那根牙簽似的武器打我!快點!”
他說到最後又怒吼了起來,賈克斯面罩下的臉滿是嫌棄。他的燈柱上亮起了金色的光:“好吧,這可是你自找的,你這瘋子......”
“砰!”
賈克斯用他手裡‘牙簽似的武器’一把打在亞托克斯的腦袋之上,那金色的能量顯然不是花架子。這一下讓亞托克斯被打的躺倒了下去,他怔怔地看著藍色的天空,感受著那份真實的溫度,許久都沒有動彈。
我該不會把他打死了吧?
正當賈克斯開始懷疑這件事時,躺倒在地的亞托克斯卻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來,那空曠的笑聲在沙漠之中傳出去很遠。
“向您致以我最誠摯的謝意,閣下。”
“舉手之勞而已。”
“待到我們回到太陽圓盤!您會成為帝國最尊貴的客人!我以我的劍起誓,黃沙與烈日便是見證者!”亞托克斯低下他的頭,舉著手中的巨劍鄭重其事地說道。
他的體型太大了,聲音也如同洪鍾大呂。法師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從亞托克斯意識到自己真的脫困後,事情的發展方向就開始朝著某個詭異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先是花了半小時讚美瑟塔卡女皇,然後又花了半小時瘋狂的感謝著何慎言,選擇性的忽略了內瑟斯與賈克斯。但如果只是這樣到也罷了,可偏偏他說話非常喜歡引經據典,還特別喜歡時不時就來一首長詩,比起戰士,他更像是個哲人與詩人。
看著恕瑞瑪的天空,亞托克斯會一展身後的羽翼,然後舉著雙手開始讚美起天空:“即使經過如此多年,恕瑞瑪的天空依舊如此耀眼!”
路上走過沙丘,他會看著仙人掌,然後走近了溫柔的撫摸。甚至就連腳下的黃沙他都不放過,一路上他做了十三首長詩,有八首是關於黃沙的,文縐縐地用詞讓何慎言咂舌了好幾次。就連內瑟斯都沒法忍受他了,悄悄地和他拉開了距離。
至於賈克斯......
他現在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麽當時不再打狠一些。
看著他這樣,內瑟斯似乎是終於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主動走到亞托克斯身旁,開口說道:“將軍——”
亞托克斯一擺手打斷了他:“——你是哪個部隊的?由誰帶領?”
“...我並非軍人,將軍。”
亞托克斯像是聽見了什麽可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來:“你很幽默!小子!但飛升者們都統領著軍隊,在帝國的鼎盛時期,每個飛升者的身後都有著一萬名凡人士兵!啊,凡人...雖然弱小,可他們卻是帝國之基石。”
“...我真的不是軍人,將軍。”
亞托克斯不笑了,他銀色的面甲上反射著陽光。突然,他對著內瑟斯的脖頸揮動了手中的巨劍,惡風襲來,犬首人卻不閃不避,因為他的權杖早就擋在了巨劍揮來的路線上。
“你還說你不是軍人?如此精湛的武藝!啊,我明白了。你還沒有履職,是嗎?沒有關系,你會成為一個好士兵的!”亞托克斯又哈哈大笑起來。
內瑟斯無奈地歎了口氣:“我有必要提醒您,將軍。瑟塔卡女皇早已死去。”
“我知道。”
“什麽?”
“我知道,年輕人。我親眼看著她被虛空吞噬,我怎麽會不清楚呢?但帝國不會就此崩塌。是的,我和我的兄弟在多年的內戰中讓恕瑞瑪接近毀滅,但你不就是它還存在的證據嗎?一個新生的飛升者,這難道不就是帝國仍然挺立的證據?你休想騙過我,年輕人。不過,把戲不錯。”
“不,將軍......恕瑞瑪已經徹底消亡了。”
亞托克斯茫然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自己沒法理解的事物,良久,他說道:“...這個玩笑不好笑。”
內瑟斯平靜地回答:“您與您同袍的內戰並未讓帝國毀滅,我們又延續了幾百年,但這就是極限了。在兩百五十三年前,帝國的最後一任皇帝,阿茲爾陛下遭到了背叛。整個帝國在那次背叛中徹底崩塌。如今,我是僅存的飛升者......現在,要加上您了。”
“是嗎?”
亞托克斯並未再次瘋狂,他輕柔地歎息了一聲:“啊,背叛者......多麽令人憎惡的詞。這個詞應該和它指代的那些人一樣被徹底殺死。”
他低沉地笑了起來:“我們曾經的疆域橫跨整個大陸,但瑟塔卡陛下的死亡就是因為一場可恥的背叛......而如今,帝國的末代血脈竟然也是因為一場背叛而消亡。”
他閉上眼。
“不過,不要緊。是的,不要心急,亞托克斯......”他開始喃喃自語起來,內瑟斯識相的走開了。
賈克斯對此冷眼旁觀。
雖然他自認為早已放下了艾卡西亞的事,但他畢竟還是個艾卡西亞人。即使復仇早已失去意義,可你要他為恕瑞瑪的人感到高興是不可能的。他的余生只剩下一個目標:毀滅虛空。
等到徹底關上了這個由他們艾卡西亞人打開的盒子後,他便可以安息了。就可以換回自己原本的名字:塞賈克斯·卡尤-雷恩斯·考阿利·艾卡松。
他默念著這個名字,過去如此之久,依舊記憶猶新。
帝國崩塌,王朝更迭這些事,對於何慎言來說算不得什麽,畢竟他曾經親手毀滅過兩個橫跨星海的文明,更何況他也不是當事人。至於之後,亞托克斯會不會再次發動征服,這種事他也壓根不關心。
他現在只有三件事要做。
一,是把虛空徹底毀滅。二,是把巨神峰上那幫以玩弄凡人為樂的雜種星靈和虛空一起打包送走。三,則是想辦法將羅德蘭的人們送到這裡來。
他說過的話就一定要做到,誓言是很珍貴的東西。法師輕易不發誓或做出許諾,一旦他立下誓言,那就一定要完成。
比如他曾經說過要殺了每一個斯庫魯人,這件事他的確做到了。
前兩件事並不難,對他來說甚至算得上簡單。問題在於完成的方式。
毀滅虛空迫在眉睫,亞托克斯與內瑟斯兩人或許足夠說服那些頑固的城主。至少他們在面對亞托克斯和他的巨劍時肯定不會說出個不字,集結凡人軍隊這件事很好解決,如果虛空真的如他猜測那般是遇強則強,那麽凡人們的傷亡倒也不會太嚴重。
法師不會坐視他們被虛空入侵不管,但也不會像個保姆似的方方面面看護他們。人類不能一直依靠某個人去解決問題,最終,他們還是要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明天。這是必然的,任何試圖將凡人的命運抗在自己一人肩膀上的人最後都失敗了。
而且,這對凡人們來說也並無好處。
至於巨神峰......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冷笑了一下。
何慎言見過太多這種自詡為神明的混帳了,如果他們一開始就不是人,那倒也還說得過去。但星靈們幾乎全是由人類晉升而來,他們在成神後對自己的同胞肆意玩弄,這件事令他相當無法容忍。任性,是強者的特權之一。
既然那些星靈仗著自己比凡人們更為強大就肆意玩弄他人的人生來自生命, 那按照他們的理論,被遠比他們強大的法師毀滅也是理所應當。
而羅德蘭.......
何慎言不是很想要想明白自己到底對那位葛溫德琳是個什麽心思,不過如果要將羅德蘭的人們全部從那可悲的輪回中拯救出來,有一件事是繞不開的。
瓦羅蘭有個別名——符文之地。
這裡的符文指的是世界符文,按照他目前了解到的那些古老傳說,瓦羅蘭乃是由一條神秘的巨龍創造,祂目前下落不明。但祂力量所留下的一些痕跡仍然在世界上流傳,這就是世界符文。法師目前還沒能見到一個,也就無法研究它們。
不過,根據他的猜測,這些符文應該是類似於世界壁壘碎片之類的東西。如果他想帶著羅德蘭的人們來到瓦羅蘭,那勢必要通過世界壁壘,而那些人可不是法師,能夠隨意在世界間通行。
他結束了思考,將世界符文的尋找提上日程。
另外一邊,亞托克斯也再次提起了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