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衛堡壘設計的很是宏偉,這座堡壘不知道存在了多久。它本身幾乎和弗雷爾卓德一樣古老,用來建造它的那些普通石塊甚至都因為和麗桑卓冰冷的魔力一同度過了太長時間而變成了某種擁有特殊導魔性質的材料。
麗桑卓走在前方,她一言不發。法師跟在後面,背著手,走得優哉遊哉,好像他是來郊遊的,而不是去處理一個可能威脅到整個符文之地的問題。
堡壘裡空無一人,他們走過那些冰冷的長廊也沒什麽裝飾品,倒是有些配不上這堡壘的歷史了。一路來到一扇黑色而沉重的大門面前,麗桑卓的手放在上面,猶豫了一會。
“...我必須提醒你,這樣做極端危險,而如果你表現出哪怕一點被腐化的跡象,我都會立刻將你冰封...你笑什麽?”
何慎言一臉無辜地說:“是嗎?你聽錯了吧。”
冰霜女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推開大門。門後空無一物,隨後,麗桑卓手指微微一動。
某種精巧的機關立刻被觸發了,何慎言聽見鉸鏈與齒輪轉動的聲音,不一會,一座明顯不是本時代產物的升降梯緩緩升了上來,他們站了上去,升降梯以一種緩慢地速度下落。
在這個過程中,冰霜女巫緩緩開口了:“有人稱它們為神,有人稱它們為怪物...但不論它們到底是那一種,我都必須讓它們在臻冰之中沉睡。你明白這一點嗎?法師,或許你比我強得多,但我已經履行了我的職責上萬年...你最好不是來試圖破壞它的。”
法師不在意地一笑,他看上去非常隨意,問出了一個與此毫不相關的奇怪問題:“你平常在哪睡覺?”
麗桑卓的手指立刻在長裙上攥緊了,捏出了褶皺。她淡藍色的臉頰此刻變得有些蒼白起來。
“...你看出來了。”
“不,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何慎言臉上那輕浮的微笑終於消失了,他看著冰霜女巫消失的雙眼,在不斷下降的升降梯發出的哢噠聲與下方吹拂而上的寒風中緩緩開口了。
“你從不睡眠,因為你在常人需要休息的時間有更多事情要做。讓虛空生物沉睡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是嗎?但代價是什麽呢?你以凡人們的靈魂與幻覺讓那些怪物心甘情願地在地底之下沉睡。可是,這毫無用處。”
他開始做他最擅長的事情——嘲笑他人:“哄怪物睡覺可不是件簡單的事,讓我猜猜,就在我到來之前,你才剛剛以殘忍的手段謀殺了一對姐妹,對嗎?”
“她們的死亡與痛苦會在你的魔法下化作痛苦的記憶,最後被那些怪物吞食...以這種方法讓它們沉睡,何其勇敢,何其愚蠢。”
他近乎無情地將麗桑卓數萬年來的努力打的一文不值:“你的做法只會讓它們更加強大,白癡。你以為它們沒能力掙脫你那可笑的冰塊嗎?”
麗桑卓的語氣有些無力:“...這是唯一的辦法。”
“是的,對你們來說,這的確是唯一的辦法。”何慎言平靜地點了點頭:“否則,早在我看見你的第一眼,你就已經死了。”
他又帶上那副令麗桑卓討厭的微笑:“不過現在,我來了。”
“哢噠——呲。”
升降梯發出噪音後停了下來,不等冰霜女巫帶路,何慎言就自己走了出去。他入目所及皆是黑色的寒冰,寒氣幾乎讓這裡的溫度變得能夠瞬間將人凍死,只有麗桑卓本人與繼承了三姐妹血脈的冰裔才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下自由行動。
那些巨大的臻冰像是節節交錯的獠牙一般,在這堡壘下方的山洞種到處肆意生長,瑩瑩紫光從洞穴深處散發了出來,還伴隨著某種單調的咕嚕聲。
麗桑卓臉色蒼白地站到他身邊,盡管已經來了這裡無數次,但她依舊無法習慣這令人憎惡的惡心氣息。仿佛附骨之疽,又像是一個可怕的生物躲藏在空間的縫隙中以細致的眼光打量著她,細細品嘗它們所需的任何東西。
“你把它們喂得不錯。”法師的臉色已經變得陰沉了起來,在這山洞中沉睡的虛空比在恕瑞瑪地底沉睡的要強大太多了。凡事都有兩面性,這個女人愚蠢的行為固然讓世界延續了很久,但也讓它們成長了許多。
腳步聲開始在山洞內響起,與那單調而重複的咕嚕聲一齊形成了某種令人不適的交響樂,隨著他們的深入,何慎言的臉色卻逐漸變得平靜了下來。在山洞的盡頭,他停了下來,向下望去。
站在他的高度向下看去,那下方的深淵中仿佛長滿了某種貪婪的野草或者是紫色的荊棘——但這是不可能的。沒有任何植物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無稽之談。那不是生命,那是生命的反面。它們節節攀登,一點點向上纏繞,最近的那個甚至都快到何慎言腳下了。
“我們要下去。”麗桑卓說道。
但法師並未理她,而是繼續向下仰望。她皺著眉看向法師,心中突然充滿不安,她又說了一遍:“我們要下去。”
這次,法師終於有了反應。
他僵硬的轉過頭顱,眼眶中爆發出不詳的紫色光芒。麗桑卓的心臟猛然抽緊了,早已準備好的寒冰之力在她手中釋放開來,頃刻之間便將法師包圍在了其中。
但她並未放松,就何慎言表現出的力量,這冰是沒法控制住他的。麗桑卓此刻心中充滿後悔,就不該相信這個溫血人說自己能解決虛空的說法,他很強,但此時卻淪為了虛空的幫手。
而此時此刻,何慎言卻看到的是另外一幅景象。
冰霜女巫低垂著頭顱,面容上毫無生氣,她就像是一個布偶一般被人緩緩拉起。在空中自由漂浮,嘴裡念著古老的語言,紫色的光芒從她的七竅中散發出來,與懸崖下方深淵中的紫光隱隱相合。
“對你抱有期待真是我的錯。”
搖了搖頭,他身下的一小塊岩石從主體上斷裂,載著他緩緩下降。越是下落,那股惡意就越是明顯,法師卻對此毫無反應,他臉上一片平靜。
當岩石完成了它的使命,帶著法師來到地底之時,這塊岩石立刻轉變為了某種生命。
原本粗糙不平的表面現在變得滑溜而不滿粘液,數十隻眼睛在其上睜開,它們不停地眨著眼,窺視著背對著它們的法師,眼珠轉個不停。數十隻帶著冰霜魔力的觸手從岩石中伸出,它們彼此纏繞,形成四足,就在這時,法師轉過了頭。
紅光一閃而過。
岩石原本存在的證據被徹底抹滅,何慎言轉過頭去,他面前空無一物,腳下的地面卻在隱隱震動。
他低頭看去,腳下的臻冰已經從黑色轉變為了紫色,節節粗大的血管在其下肆意生長,布滿整個地面。一隻龐大的獨眼就在這些血管中央,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聚精會神。
“你在看你媽呢?”
法師罕見地爆了粗口,這東西眼中的渴望實在太惡心了。他可沒有觸手系的愛好,何慎言自認為自己的審美還是非常大眾化的——即美的都愛。
但是觸手...敬謝不敏。雖然他自己用得很順手。但人類本來就都是雙標的。
他冷哼一聲,跺了跺腳,堅冰在刹那間破碎。與此同時,他緩緩飄起,那些粗大的血管在刹那間便帶著深不見底的渴望從破碎的臻冰中暴起,來自麗桑卓的冰霜魔力在血管頂端閃耀著藍色的光。
法師躲都沒躲,那些血管觸手甚至都沒有靠近他的資格,不過只是一瞬間就被從他身後浮現的金色雷霆劈成了焦炭。他滿是厭惡地看了一眼那依舊盯著他目不轉睛的巨大獨眼,數不盡的金色雷槍從他身後的陰影中冒出。
“喜歡看是吧?”
金色的雷霆將他的臉染成同樣的顏色,在那不斷劈啪作響的雷電聲之中,何慎言滿是惡意地一笑:“我讓你看個夠!”
終於到了。
克達爾渾身酸痛,他不是冰裔。盡管他殺了不知道多少冰裔,但克達爾依舊是個凡人,沒有他們那種超凡的力量,能夠使他免除風雪的威脅與肉體上的疲憊。
這是不可避免,他歎了口氣,邁過裂口,來到山谷之中。
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叫做拉克斯塔克,是一塊內陸島嶼。三姐妹之一的阿瓦羅薩的雕像就屹立於這座島上,經歷了這麽長的歲月,她的雕像依舊堅強的立在這裡,面對著某個方向凝視著。
克達爾記得阿瓦羅薩的故事,三姐妹的故事他都記得很清楚。麗桑卓、賽瑞爾達與阿瓦羅薩,三人誕生一個動蕩不安的年代,她們每人都渴望能夠掌握戰爭的力量,卻都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賽瑞爾達試圖掌握天界的力量,卻把自己的聲音輸給了初之目光,而阿瓦羅薩面對來自世界之下的扭曲黑暗被剝奪了聽覺。至於那唯一僅存的麗桑卓...她因為自己對凡人與古老狂野魔法的蔑視激怒了一位原始神明,祂用利爪剝奪了她的視覺。
人老了就是會不自覺地回憶起過去。克達爾默不作聲地裂開嘴笑了,他嘲諷著自己的多愁善感。
他不是一時興起才來這兒的,而是因為實在沒地方去。沃利貝爾已然回歸,這是定局。那個殘暴的神明從來不願意讓自己的傳說輕易消散,所以仍然徘徊在世界之上,要求著人們送上犧牲與鮮血,並且強迫他們服從自己。那些半熊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哪個神明會把自己的信徒變成那副怪物的模樣?
搖了搖頭,克達爾眼前是一個早已廢棄的村莊。這村子存在了很久,他在年少之時來過這裡,和自己部落的人一起。那時,他們由於被一頭巨大的冰原狼追殺跑到了這裡,克達爾與他的兄弟找到了一個地窖躲了進去,幸免於難。
房子或許會倒塌,但地窖不會。那裡能給他提供一個避風擋雨的位置,而他有了手上的斧子,也能夠融化附近湖的堅冰。用魚來度過這個冬天,之後再做打算。這就是他的想法,克達爾從來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斧子在他身後搖擺,克達爾來到村子中央一間倒塌的廢屋旁,他用腳踢了踢面前的巨大雪球,那些積雪在震動中滑落,露出被它們掩蓋的事物。
一頭巨熊的顱骨。
凝視著它空洞的雙眼,克達爾點了點頭。看見這東西,就代表他沒走錯路。他繼續向前走,眼神卻突然凝重了起來。
他看見了一行小小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他的目的地。
克達爾盡量放輕自己的腳步,他一點點走到曾是某人房子的地方,在那滿是積雪的地面上有一片明顯的不自然,他伸出手,拉起木板。一聲稚嫩的怒吼從地窖中爆發了出來,一個白發的小女孩手裡握著一把對她來說明顯太大的斧頭衝了出來。
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克達爾的脖頸。戰士輕輕後撤一步就躲過了這突然的襲擊,他一把將女孩夾在腋下,毫不留情地奪走了她的斧子。女孩仍不屈服,她一邊大聲叫罵,一邊試圖用牙齒尋找克達爾沒被衣服包裹的部分。
克達爾看著手上那把單手斧,那斧面上有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印記。
凜冬之爪。
克達爾的胸膛起伏了兩下,他低沉的聲音響起:“你是凜冬之爪的?”
女孩的反抗停止了一瞬間,隨後更加劇烈的掙扎了起來。
克達爾將她放在地上,單手握著她的脖子,他耐心地施加力量,讓她痛苦、窒息。卻又不至於死去。他低聲說道:“回答問題。”
女孩仍不說話,她用仇恨地眼神看著克達爾。稚嫩的臉上除了仇恨與憤怒別無其他,沒有哪怕那麽一點害怕。克達爾稍微松開手指,好讓她能夠說話。
一點點新鮮的空氣流過女孩的喉嚨,她露出自己小小的犬齒,不屑地一笑:“你休想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東西!冰霜女巫的狗!”
克達爾皺著眉問道:“冰霜守衛襲擊了你們?”
女孩慢慢會過神來,是的。如果這個男人真的是冰霜守衛,他應該在見面的第一刻就殺了自己,但他沒有。而他也沒穿那幫混蛋的深藍色鎧甲。
“你不是冰霜守衛?”
面對女孩的疑問,克達爾沉默半響才開口:“......克達爾·洛·達威爾,聽過這個名字嗎?”
女孩瞪大了眼。
片刻之後。
她坐在地面上,狼吞虎咽地吃著克達爾捕回來的幾條魚。滾燙的溫度絲毫沒有阻止她對事物的熱情,不得不說。看著她吃飯,讓克達爾想起了冰原熊的幼崽。
“你叫什麽?”他問道。
“瑟莊妮·凜冬之爪。”女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隨後立刻低下頭去,含混不清地說:“你的名字,不對。”
“什麽?”
“你的名字不對。”瑟莊妮咽下嘴裡的魚肉,她說道:“你應該叫做克達爾·洛·達威爾·凜冬之爪才對。部族裡的人經常提起你。”
克達爾貌似不經意地問道:“哦?是嗎?他們怎麽說我的?”
“我想想...斯克希爾大叔說你是他哥哥,但我才不信呢。如果你真的有那麽能打,怎麽可能有一個整天只會喝酒的弟弟?整個部族裡最好的存貨都在他那兒,不過他打架倒是有兩把刷子。”
“林德爾大叔也是,他經常和斯克希爾大叔一起在喝醉了之後提起你,說你從無敗績......”
瑟莊妮的敘述逐漸讓克達爾陷入了沉思,他嘴角不經意地露出一絲微笑,隨後又很快隱去,回過神時,他剛好聽見了瑟莊妮的最後一句話。
“......但你為什麽不回來呢?”
克達爾抬起頭,看著瑟莊妮碧藍色的眼睛,那是冰裔的證明。
他的嘴唇顫抖了幾下,好在有著胡子的遮掩,女孩看不出來。他說道:“我曾經立下了一個誓言...一個真正的戰士不應當違背他的誓言,這便是我離開的原因。”
“什麽誓言?”
克達爾避而不答, 轉而問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們還在追隨沃利貝爾嗎?”
“你說的是那個壞脾氣的神?不,我們早就不信他了。”瑟莊妮的表情再次變得憤怒起來,她齜牙咧嘴的:“那個可惡的神要求我們即使在暴風雪天都必須外出戰鬥,每天不死幾個人他就不舒服。部族裡的祭司不止一次被他懲罰的死去活來。”
“是啊,他就是如此殘暴。”
克達爾閉上眼,再睜開時仿佛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你為何會與部族失散?”
“那天晚上,冰霜守衛襲擊了我們。我本來在帳篷裡睡覺,然後就聽見喊殺聲。我拿著希簡祖母的手斧衝了出來,想幫忙。但是太暗了,我看不見人。然後就是一聲爆炸聲...再醒來的時候,我只看到遍地的屍體。”
瑟莊妮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然後你就一個人流浪到現在?”
瑟莊妮沒聽出他的意思,還以為他在嘲笑自己。女孩氣憤地拍了拍身邊的雪,說道:“我總得活下去!”